“诶哟,小姐怎么哭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沈嬷嬷明明自己还在抹眼泪,却第一时间发现了沈怀梅眼角的水纹。

    “我……咳咳,我没事。”昏迷了三天的沈怀梅甫一开口就咳了个惊天动地,还要在咳嗽的间隙坚持说没事。

    沈嬷嬷倒了温凉的水来,一手将她环在怀中,慢慢抚顺她的后背。“慢慢地,不急不急。”

    “先喝几口水润润喉。”待到沈怀梅平复下来,便将杯子凑到她嘴边,慢慢地喂她喝水。杯子里水也不多,沈怀梅几口就喝完了。

    沈嬷嬷看她将杯中水饮尽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却不再去倒水,反而劝她道:“等下还要喝药喝汤,水喝多了又要不舒服了。”

    都说久病成医,那沈嬷嬷就是因为长久地照顾沈怀梅,成了她专属的医生。从刚刚出生那个几乎活不下来的小婴儿,到现在已经出嫁的年轻妇人,无论大小,只要沈怀梅病了,就都由沈嬷嬷照顾。

    说实话,生着病的沈怀梅是有点怕沈嬷嬷的。此时她大病初愈,自然嬷嬷说什么就是什么。

    主仆二人还没来得及说些别的,门外又是一阵骚动,四个丫鬟簇拥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走了进来。

    此人也算是沈怀梅的熟人,太医院的黄院判。两人最早认识的时候,沈怀梅还是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而那时候的黄院判也才刚刚成为医士不久,只是跟在师父身后观摩学习。

    沈怀梅年岁渐长,身体也逐渐健康起来。但皇帝吩咐,要按时为沈怀梅请平安脉。

    这活不好干,脉案里都写了沈怀梅天生体弱,无药可治。意思就是,只要有点风吹草动,这位大小姐都有可能病一场,与是否天天看诊并没有关系。但是,若她真的病了,一查脉案,定期诊脉的结果全是无碍,那去请脉的太医定是首当其冲,变成那个发泄怒火的沙包。

    太医院没人想接这个活,大家互相退让一番。最终,因为黄医士曾经与沈怀梅“有旧”,被迫接了这个活。这一做,就是十多年。黄医士都已经熬成院判,仍旧不忘每旬来给沈怀梅把脉。

    沈怀梅见了黄院判还觉得很亲切,牵出一抹笑意来同他说话:“院判来得好快。”

    黄院判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腕,正在细细分辨她的脉象。闻言只是抬眸看了沈怀梅一眼,不言不语又去查她的脉了。

    多年相处,沈怀梅还算了解黄院判的做派。此时见他不言不语,表情还颇为严肃,便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大问题。不仅笑意没了,浑身都僵硬起来,连呼吸也变轻了,一动都不敢动。就连咳嗽都被她生生忍住了,生怕她动作大一点,影响了诊脉的结果。

    黄院判收回手,仍旧不说话。径直走到桌案边上,从他带来的医箱取出纸笔写方子。

    沈怀梅这时候才敢咳嗽出来。大概是刚刚憋狠了,现在一开始便停不下来。

    黄院判听见她咳嗽,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反应。

    沈嬷嬷抱着沈怀梅给她拍背,急得不行,迭声叫黄院判快来看看。

    “没事,她就是刚刚憋的,咳痛快了就好。”黄院判面不改色,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春蝉,这才端着一杯温水回到沈怀梅的病床前。

    看她渐渐平复下来,就将水递出去,“这回知道怕了,之前怎么不知道。就你这个身体,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竟然还能好起来都是佛祖保佑。就算好起来,你也伤了根本,给你写了新方子,固本培元,先吃一个月看看吧。”

    沈怀梅听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也只能乖乖应了一声:“哦。”

    黄院判又说:“不想吃药就争点气,别生病。这几天怎么护理嬷嬷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说了。看外面天气好了,就让她出去转转,总躺着也不好。行了,我回家了。”

    沈嬷嬷立刻说:“我送您出去。”

    沈怀梅立刻用眼神示意侍立在一边的夏月,手中拉住沈嬷嬷,又冲着黄院判笑道:“大家老熟人了,就不用嬷嬷送了吧。”

    黄院判收拾好了药箱,瞥了沈怀梅一眼,低声笑骂一句,甩着袖子走了。

    沈嬷嬷也跟着无奈地笑道:“小姐,您昏过去院判就来了,比我还来得早些呢。院判在府中守了您两天,不得回家,心中难免有怨气。”

    沈怀梅一听就笑了,问道:“谁不让他回家了,我在床上躺着,他就算守着也没有用呀。”

    沈嬷嬷左右看看,才偷偷凑近沈怀梅,在她耳边说:“宫里那位听说您昏倒就震怒了,派了大半个太医院来。还是咱们国公爷说您打小身体就不好,不必如此劳师动众,宫里那位才松口。不然守在府里的就不止黄院判了。”

    这时候春蝉端着药和汤水进了屋子,沈怀梅立刻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调笑吞了回去。虽然噘着嘴,但是嬷嬷递给她什么就喝什么,乖得不行。喝完之后,沈怀梅又和沈嬷嬷撒娇:“嬷嬷怎么来了呀,我送嬷嬷回去好不好。”

    新至一地,便要适应一地的环境。沈怀梅自知在右相府待不长久,便不想让沈嬷嬷跟着勉强磨合。而且沈怀梅想,正好可以回府看一看。

    自从出嫁之后,沈怀梅虽然屡次往返于相府与国公府,可那是为了正事,进不了后宅。姨娘带着她的孩子进京,沈怀梅也该回去看看,省得五年之后她回府,家不成家。

    谁知沈嬷嬷却不愿意,她说:“我陪小姐回去,等小姐回来的时候我也回来。小姐在哪,我就在哪。不过小姐现在也不能回去,您大病初愈,要多加休养。”

    “哪有那么严重……”沈怀梅在沈嬷嬷严厉的眼神下不敢反驳,只好点头,

    不仅是不能回家,沈嬷嬷也不让她看些卷宗,就连那些来例行汇报的掌柜们也都只写了总结交给沈掌柜,说等沈怀梅病好之后再看。右相和镇国公来探病的时候,也都说事情已定,不需要她担心。

    她爹还同她抱怨:“都怪你那个馊主意,我回京也没有个消停,来看你都要特别挤时间。”

    沈怀梅就回她:“以前您不忙的时候,也没见您多想见我呀。要我说,您就辛苦一点守边,让我哥哥多回来几次。”

    镇国公气道:“小没良心的,你问问自己,是你躲着我,还是我不看你。”

    “当然是我觉得您不想见我,我才躲出去的。”

    镇国公气着气着就笑了:“你这无赖的样子真是和你母亲如出一辙。”接着,就开始同沈怀梅回忆往昔,讲述和她母亲之间的过往。

    父女两个的笑闹总会以镇国公讲古收场,虽然有些奇怪,但是两人都已经习惯了。一同怀念与两人都关系匪浅的人,场面也算温情脉脉。至少比起其他人家常见的严父,沈怀梅虽然没经历过承欢膝下的宠溺,却也拥有千里迢迢只为逗她一笑的信件。

    而有些父亲,比之严父都不如。不仅对孩子没有一点疼爱之情,甚至还放任他们去明争暗斗,将他们当成蛊来炼。比如景国摄政谢衍。

    比起荣国三卿辖制的皇室,景国皇室更加羸弱,甚至让谢衍一个外姓摄政。

    谢家在谢衍之前算是个凋落的大家族,苟延残喘而已,却没想到被谢衍这代光复了。这一代里,谢氏出了两位天纵之才。一位是谢衍,另一位是他远房的表妹,进宫嫁了皇帝。

    这位进宫的谢氏女一生未有所出,凭借着抱养小皇帝之功成为太后。而谢衍,更是一手策划了皇室倾覆,小皇帝登基。两人一内一外,保持朝政,从此景国几乎要改姓谢。

    还有传言说,等到时机成熟,谢衍就会登基称帝。虽然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成熟,反正在慕子瑜到达景国,以及往后十年,这个时机都没有成熟。

    这位精彩绝艳的谢家子家中妻妾成群,自然子嗣颇丰。他甚至不在乎嫡庶之别,一视同仁地培养他们。可惜,他的儿子都不像他,看起来全都不堪大用,直到慕子瑜拿着信物找上门来。

    可谢家已经成为充满废物的泥沼,而小皇帝羽翼未丰。慕子瑜异国求存,全无根基,却也全都是机会。他在两方之间左右逢源,谢衍也默不作声,只是放任自家儿子相互攻讦。

    一旦朝堂之中充满党争,不管站在哪一方,或是如慕子瑜一般两头通吃,做起事情来都不容易。官员们忙着党同伐异,认真做事的人就少了。固然身后有靠山好升职,可没有能够拿得出手的政绩,就算想提拔也不够名正言顺。

    若是从前,慕子瑜自然愿意稳扎稳打,同谢家那一堆烂泥玩一玩。

    可他现在很急,非常着急。他急着建功立业,急着封侯拜相,他急着与沈怀梅门当户对。进入景国之后,慕子瑜感觉越发急迫,像是有猛兽追在他的身后。

    能在党争之中左右逢源是他的优势,他也不愿意轻易舍去。他有十年的记忆,若是借机梳理朝臣,让有用之人各得其位自然是上策。可他等不及了,他需要一个风朗气清的景国朝堂,更需要一份平叛的功劳。

    若能早日位极人臣,他什么都愿意做,就算不择手段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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