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喧闹隐隐从窗外传来,而一楼的说书声仍在继续,沈怀梅与慕子瑜却没了声响,显得气氛诡异起来。

    沈怀梅从没听过这么直白的示好。曾经是因为年纪小,就算她如今年纪,那些自持身份的公子哥们也不会一头撞到她面前来表白。

    她是镇国公之女,是全京城都想要求娶的贵女。

    沈怀梅知道她不该因为眼前人的告白而有些特别情绪,这于她实在是寻常。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乱跳的心,也管不住自己翘起的嘴角,更管不住嘴里说出的话。

    “师父同我说,镇国公府的我便是我,那身为师父儿子的你也是你嘛。我顺着师父看到了,怎么就说我看不到你了,我还同师父说要助师兄科考呢。”

    沈怀梅话说得促狭,慕子瑜倒是照单全收,还特意站起身作一长揖,“那便多些师妹相助了。”

    慕子瑜如此认真做派,还真的把沈怀梅唬住了,一时间没有搭话。待慕子瑜抬起身来,看见他唇边的那抹笑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随手拿起餐桌上一块点心砸了过去,娇斥一声“讨厌”。

    “多谢师妹赠饭。”慕子瑜接住了点心便顺手向嘴里送去,那是一块鲜花酥,用鲜花瓣配上许多糖捣成花泥作内馅,外面裹上面粉炸出来的酥。按慕子瑜的口味来说,这鲜花酥实在是有些甜了,他吃起来有些艰难,便小口小口地咽,沈怀梅看着倒是别有一番斯文气质。

    之前招呼店小二添碗筷,现在还没有来,现在桌子上的餐具都是沈怀梅用过的。沈怀梅想了想还是用自己的茶杯倒了水推过去,“吃不进去就放下,本来也不是给你吃的。”

    慕子瑜谢过那杯水,却没有喝,吃东西的嘴也没有停下,只是见缝插针说了一句,“不能浪费粮食。”好在那一块酥也不算大,分成小口也没有很多,只是慕子瑜吃完之后就不再说话。

    沈怀梅知道他是吃了酥,口中又干又甜腻,也不同他搭话,自顾自又吃起了自己的晚饭。不经意抬头,看见对面慕子瑜正盯着自己吃饭,猝不及防与自己对视也不挪开视线,沈怀梅便觉得自己也不甘示弱,同样盯了回去。

    对视的两人心里怎么想的不好说,来上新菜与碗筷的店小二倒是觉出一点情意绵绵来,还踌躇自己是不是应该先退下去,等会儿再来。

    还是沈怀梅先移开视线,发现了店小二,招手让他过来。

    等着店小二摆饭,沈怀梅还是不去看慕子瑜。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同他较起劲来,但是她先移开视线,就是她输了。虽然也不知道争这个输赢是图什么,可她输了,心里就不痛快。

    “等等,碗筷放下,这些菜拿走。你们去分了,或者去一楼找桌看着生活有困难的送了。”说着,还要特意瞥慕子瑜一眼,“这么多菜,我们也吃不完,别浪费了。”

    刚上的菜就端走,还说别浪费,店小二听得一头雾水,倒是也不耽误他听令。本来沈怀梅吃的东西都是小灶精炒,就算是剩菜也都是好东西,端下来就会被后厨分了加餐。他们都喜欢沈怀梅来店里也是因为这个,主子事不多好伺候,还能给他们加餐,谁不喜欢。

    小二谢了赏高高兴兴地走了,留两个人接着吃饭。那话本来就是沈怀梅赌气,看见慕子瑜无奈的表情她的气也就消了。店小二这一谢赏,反而让沈怀梅想多了些。

    本来是说给慕子瑜加餐的,自己又一时气话将饭菜送走了。显得她反复无常倒是小事,可慕子瑜会不会觉得自己对他太肆意,如同对下仆啊。

    不说慕子瑜刚刚跟自己表白过,就说他是自己师父儿子,沈怀梅都不曾看轻过他。可沈怀梅吃不准慕子瑜是怎么想的,尤其慕娘身上还挂着奴籍,母子两个在外面行走估计是受过白眼的。

    可沈怀梅自幼由仆从养大,确实不太在意与仆从身份有别,相处多有肆意。甚至沈怀梅心中,自己那几个丫鬟都比京中贵女像她的朋友。她待人肆意惯了,之前还因为这个被京中贵女耻笑,她们倒不说沈怀梅行事狂悖,待贵女如下仆,只说沈怀梅驭下无方,被下人爬到了头上。

    那时候不觉得什么,还同贵女打嘴仗,说自己这是待人宽厚。如今面对慕子瑜却觉得嘴里发苦,不管慕子瑜是怎么想的,沈怀梅又不能先解释,万一慕子瑜没想到这层,她一解释不就故意添堵了么。

    慕子瑜见着沈怀梅一张脸表情变幻,也猜不到她在想什么。明明被阴阳怪气的是自己,偏偏她先挂了苦相。

    慕子瑜用新送来的被子倒了水给沈怀梅推过去,安慰她:“怎么了这是,饭菜都送出去又后悔了吗?再叫他们上一份也是可以的,今日我有很多时间。”

    沈怀梅听他这话风应当是没有在意,又被他说得羞恼,瞪了他一眼,拿起杯子便喝,也没注意慕子瑜推过来的哪个杯子。醉花楼的杯子都长一个模样,稍微错了眼就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了。

    气顺着水一起吞进肚里,沈怀梅又招呼慕子瑜吃饭。“吃吧,待会我们出去逛逛,我还没逛过这花神夜市呢。”

    楼下的故事还在继续,已经进展到书生金榜题名,众人来贺。说书人嘴皮子利索,寥寥几语便描绘出盛大场面。醉花楼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也承办过状元郎的贺宴,此时说书人留了个气口,一楼不断有人补充见过的热闹场面,声音也显得嘈杂起来。

    沈怀梅听着,不自主露出个冷笑来。

    慕子瑜一直观察着沈怀梅,见她神色不对,立刻便问怎么了。

    “得了状元不过是学问尚可,也不定是什么人呢。”沈怀梅如今想起来就觉得恶心,“你知道我常待在四楼吧,就上届那个状元郎不仅狎妓,还带到我这醉花楼里来。我听着有女人尖叫,踹了门进去才发现里面在干脏事。要我说就应该把这烂人赶出去,沈掌柜不愿意把我哄走了,反正后来我再没见过他。”

    “他去外边做官了。”慕子瑜想起沈怀梅说的是谁,“按理点了状元就可以做京官,待熬几年资历品阶升一升再去外面,等回来就可以位列九卿了。之前都不知道为什么状元郎直接就外放了,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事。”

    “永远别回来才好呢。”沈怀梅不想再提这个人,“你觉得是去外边做官好,还是做京官好,文臣是不是都喜欢做京官。”

    听到这个提问慕子瑜笑了,“这里是京城,武将也喜欢做京官。”

    “才不是。我看我爹我兄长都喜欢往外面跑,连回京都轮换着来,待不了几个月又走了。”沈怀梅小声嘟囔,也知道自己没理,镇国公与普通的文臣武将又怎么相提并论,“吃完了,我们出去逛吧。”

    桌上的菜都是照着沈怀梅的口味准备的。沈怀梅嗜甜,菜里全都放了糖,到了慕子瑜这就不太合口了。他也不提,就慢慢吃,沈怀梅说话的时候,他筷子都没放下呢。

    “……你要是不爱吃就再叫几个菜,我等你吃完。”

    “不用,本也不是很饿,陪姑娘吃一点罢了。”慕子瑜这时候拒绝得又快了,起身邀请沈怀梅出行。

    沈怀梅也不强求,只是说,“今天醉花楼会开整晚,我让他们准备夜宵,你带回去和师父一起吃。”

    醉花楼门口也摆着一瓶鲜花,来往的食客都可以顺手带走一枝,也算是应节。沈怀梅便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拿了一枝鲜红的,走了出去。

    说书人的故事讲到成了状元的书生同小姐再次游夜市,两人相携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说是夜市,其实不过是一条有人摆摊的街道,还有两边的商铺,组成了一个“市”。也没什么新奇东西,多是卖一些绢花首饰之类的小玩意,方便小姐公子互相送。这些东西的品质,沈怀梅是不太看得上的,倒是有些给小孩子玩的东西,她看着样子新奇起了兴趣。

    一路走一路看,沈怀梅就挨着摊子看自己没见过的,就算是平常百姓家常见的竹编蚂蚱,她没见过也就觉得新奇。

    但她看下来,也没买一件。看看摊子周围围着的人,就知道那都是给孩子玩的。沈怀梅看着新奇也就罢了,真叫她买却也不好意思。她看得开心,也就忘了自己还有一个伴。

    慕子瑜就一直跟在后边,偶尔帮她挡挡挤过来的人。

    走到一处面具摊,全脸的半脸的,有各种各样的花纹,还有白模,老板可以现场画。沈怀梅起了兴趣,又在各种花纹中纠结,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有个伴,想问问他的意见,回头去找,就见慕子瑜含笑看着自己,递过来一个草编蚂蚱。

    长街灯火在他的背后闪烁,少年笑意温柔,和着天边的月色,远处的箜篌声,沈怀梅听见怦怦作响,仿佛有烟花在燃烧。她愣愣地接过那个蚂蚱,张嘴却是对着老板说,“老板,给我画蚂蚱。”

    老板才不管少女心事,听见顾客的要求,不管多奇怪都能达成。那一夜,沈怀梅得了一只草编的蚂蚱,还有一个画着蚂蚱的面具。

    沈怀梅接过面具的时候扁扁嘴,还没来得及掏银子却被慕子瑜抢了先,“蚂蚱是我送的。”

    一语双关,沈怀梅听了又仔细端详面具,老板画了两只蚂蚱争斗,颇为传神,好像也不是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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