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尾楼,多半是开发商跑路留下的产物。

    梧桐街这栋也一样。

    生锈的钢筋纵横交错支在外头,用来防止人和物掉落的安全网早已风吹日晒成了一块块绿色的碎布。

    原本工整排列的围挡亦七扭八歪,上面贴着的广告过时许久,斑驳褪色地脱落,景观树干瘪着枝丫枯死,杂草却生得能没过腰,边缘处不知被谁挪开个不起眼的“小门”,隐隐露出几条淹没在杂物里、被踩出的路。

    再往上瞧,一间间初具雏形的“房子”前后通风,四四方方叠放排列,像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

    吱呀——

    伴着有些刺耳的摩擦声,街角忽然驶来辆轿车,方向盘打得歪歪扭扭,差点磕上旁边的人行道。

    没多久,里面下来个短发的女司机,举着手机,臭着脸四下张望,像是在给认识的人打电话,最后狠狠朝轮胎踹了脚,憋着气拉开车门坐回去。

    “演技可以啊颜队,”老实躲在后排,周山隔着贴有防窥膜的车窗朝外看,“情况怎么样?”

    颜秋玉摇摇头:“太远了,难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担心绑匪真的挟持人质躲在烂尾楼里,他们没敢贸然接近,只能装作车子路过出故障盯梢。

    楼层太多,随便绑匪挑个高处一站,就是视野开阔易守难攻的好地形。

    “这栋楼的资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颜秋玉往后递了个平板,“之后你再让汪来用内网查查。”

    周山伸手接过:“嚯,联合开发,噱头整得还挺大。”

    但他粗略扫了一圈,上面并没有自己熟悉的那个名字,简家早年虽然也是靠房地产起势,简青接手后却逐渐转型,乘上了互联网的时代东风。

    综合新闻报道和论坛八卦的说法,这栋楼停工已经有五年多,开发商跑路又没完全跑,时不时派人来做做样子,许多户主试过上诉打官司,可一直没什么结果,近两年维权的人越来越少,开发商也愈发敷衍,渐渐成了拾荒者的去处。

    “光凭一通电话,想立案真有点难,”摸摸脑袋,周山实事求是道,“按照简总的说法,他弟弟早上八点才离开家,前后没到五个小时,结伴出游,又是个十六岁智力正常的男生,在北江被当街拐走的概率太低了。”

    颜秋玉:“我知道。”

    “只是……咱们不能再让他因为某些混蛋的混蛋行为失去亲人了。”哪怕仅是万分之一的可能。

    颜秋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简青,那时她比松晓彤更年轻,刚到市局实习,便见到个坐在接待区的漂亮男孩。

    五官精致,肤色苍白,大约八|九岁的模样,不吵不闹,像个文静的瓷娃娃。

    然而,等她忙完所有工作下班,大厅接待区的角落里,漂亮男孩依然一动不动呆在原处,值班民警见怪不怪,没赶人不说,甚至走过去问对方饿不饿,想吃什么。

    又过了很久,颜秋玉才从师父口中知道

    ,男孩正是青山路灭门案的唯一幸存者,被亲戚收养后,每周末都会来市局“报道”。

    一连数年,风雨无阻。

    起初颜秋玉以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控诉或示威,毕竟杀害对方父母祖父母的真凶始终没有落网。

    可渐渐地,她发现自己错了,男孩对警方毫无敌视抵触,更似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试图留在最能让他感到安全的地方。

    再后来,或许是因为年纪渐长,简青来市局的频率也随之减少,直到对方以理科状元的成绩考进江大,眉眼长开,引来一批批热衷挑战法律的“追求者”,才又一次成为北江市局的常客。

    周山进市局的时间只比颜秋玉晚了几年,闻言亦叹:“你说的对。”

    即使真是恶作剧,他们也得把事情查清楚。

    简青可是遵纪守法积极缴税的好市民,见义勇为的奖状更是没少拿,怎么能光逮着人家一个欺负。

    接着关掉平板拿起手机:“我给贺顾问打个电话,问问那边的情况。”

    猜想绑匪有可能再联系家属,简青呆在警局更方便技侦操作,所以他们兵分两路,由自己和颜队先行探探情况。

    几乎是提示音刚响,贺临风便迅速接起:“立案吧。”

    “失联被拐走的孩子至少有三个。”

    “我急着劝架,晚点再和你们细说。”

    半个字都没插上的周山:啥?

    劝架?

    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公安局动手?

    时间拉回两分钟前。

    熟练递上几张纸巾,值班民警无奈道:“这位女士,您先擦擦眼泪,慢慢把事情说清楚,否则我们很难给您提供准确的帮助。”

    “慢慢说?还要我怎么说?我儿子都被绑架了!被绑架了你们没听懂?”分贝陡然拔高,一位烫着卷发、浑身珠光宝气的中年女人怒气冲冲,随即又像换了个魂,扯过纸巾大哭,“他们说要杀人啊!撕票啊!我的宝贝儿子!呜呜——”

    情绪转变之快,让人错愕的同时,更觉得应该给对方推荐一位心理医生。

    她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跟过来、看样子是丈夫的男人倒见怪不怪,态度颇为嫌弃:“这是在外面,你能不能收敛点?”

    “急急急,哭哭哭,长点脑子行不行?听风就是雨,早说了最近这种诈骗很流行。”

    “那可是儿子的手机!”用力把团成球的纸巾往男人身上一丢,女人振振有词,“他平时连我都不让碰!”

    旁听的值班民警大概理清来龙去脉:“所以,二位的孩子……”

    “手机手机,你见到人了吗?还是听到儿子的声音啦?”完全把民警的询问当耳旁风,男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真绑匪总得给咱们发个视频吧?空口白牙的,也就你能傻乎乎上当。”

    女人的音调登时又上升一个八度:“视频?什么视频?你还盼着儿子缺胳膊少腿是吧?非要明明受伤了你才高兴?”

    “李国建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们娘俩?”

    “是不是外面养了别的小妖精!”

    彻底跑题的对话走向,牢牢吸引住大厅全部的注意力,值班民警耳膜发麻,眼见女人拎包抡胳膊准备打起来,正要严肃表情拍桌,给两人来场酣畅淋漓的批评教育,一条裹在运动服里的胳膊便拦住了对方。

    “这位女士。”

    “你的孩子也被绑了?”

    一秒被切断点燃炸|药的引线,女人连忙回头,入目是张天生笑眼的俊脸,关切又专注地望着她,被理解的感觉油然而生。

    “是啊,”不自觉放低音量,女人虽然意外对方的年轻,却还是顺着话头道,“你也收到过威胁对吧?”

    “我就说这事儿是真的。”

    危机解除,松了口气的值班民警惊讶:“贺顾问?”

    “是我,”贺临风应,“看来重案组和休假没什么缘分。”

    朝左让开一步,他露出被自己挡在身后的简青:“帮这位也登记下。”

    “等会儿应该还有几位家长赶来,分别是徐皓和高子轩的父母,直接把人带到重案组会议室。”

    仿佛有谁按下了静音键,在看清来人长相的刹那,脾气暴躁的丈夫立马安静,连哭带闹的妻子也张大嘴巴:“简、简总?”

    简青冷淡颔首。

    过去的交集都是在晚宴或谈判桌上,像这样在警局狼狈地碰面,还真真是头一遭,李国建讪讪想解释些什么,又好奇对方什么时候结婚有了孩子,直等被妻子暗暗用胳膊了怼了下,才记起简青有个和自己儿子同校的弟弟。

    女人更是飞快想到什么:“高子轩,对,高子轩,咱儿子今天就是和他出去的,他和简总的弟弟一个班。”

    姗姗来迟的汪来:……

    好一个全军覆没。

    “还有其他孩子一起吗?”以防万一,他张嘴多问了句。

    女人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贺临风则问李国建:“您孩子叫李明?”

    “对,”李国建下意识回答,随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

    “您太太刚刚和您吵架的时候叫他明明,”言简意赅解决对方的疑惑,贺临风转头看向松晓彤,“记下李明的手机号送去技侦。”

    “汪来带李先生和李太太上楼,不要影响其他人工作。”

    闹剧散场。

    贺临风的心头却并未轻松。

    习惯性在简青身旁落座,他示意汪来去倒两杯水,自己则问:“绑匪打来的电话,李太太有录音吗?”

    “没……”神色懊恼,女人急急道,“当时我太慌张了,完全不记得这茬。”

    “但我还记得他说了什么!”

    “三个小时,他说再过三个小时,我就会亲眼见到明明的尸体,我一个当妈的,哪能听得了这个!”

    “三小时?”沉默许久的简青终于出声,“不是十二?”

    “对、对啊,”被青年黑漆漆的瞳仁吓了一跳,女人结巴了下,旋即肯定重复,“是三个小时。”

    “我绝对没记错。”

    否则她哪能一撂下电话便往警局赶,生怕儿子丢了小命。

    ……但这是什么意思?

    一起去玩一起被抓,难道自己儿子要做先死的那个?

    茫然盯着前一秒还和她处境相同的简青,女人喃喃:“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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