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甚尔觉得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什么。

    ……但是他可不是有慧心的人,怎么会读懂人的眼神呢?

    “兰惠,真是冲动,知道人往哪个方向去了都不提前说一声,一下子消失不见让我们好找。”五条系城装模作样的开始“教育”擅自行动的冬阳,但是不管他的神情多么严肃,话里话外却不会让人觉得侮辱,显然只是做给外人的面子工程,“但是我理解你护子心切,职责所在,所以下次注意。”

    接下来成了禅院内部的事情,但事关六眼,五条家主又在这里,便成了该他出面协商的环节了。

    家主和侍卫的等级差距尚在,冬阳可以作为心急下属自主行动,不管是抓人还是盘问都不算出格,但后续倒是最好不要越过家主向禅院讨价还价,也没有那个必要,冬阳乐得清闲。

    她揽着悟,正在生长的孩子摸着骨量还很小,即便每天都供得上营养也没有长胖,反而特别纤细,身体并不壮实,被她揽着肩膀时软绵绵的,冬阳一时觉得悟好像有些太瘦了……是六眼消耗得太大了吗?

    五条家主还呆在禅院,他们也便没有提前离开。

    一群人乌压压的要走出这个庭院时,五条悟忽然回过了头。

    他在五条家的簇拥下,在走动的人影间隙之中,像冬阳那般,精准透过人墙,盯住了站在他们身后遥遥望着这边的禅院甚尔。

    禅院甚尔措楞的瞪大了眼睛。

    生平第一次……有人发现了背后的他。

    ……六眼的洞察力?

    不过……

    蓝眸神子的身形很快被挡住,同时被挡住的还有他的脸和视线。

    仿佛将他们两个分割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一边人声鼎沸,一边独自凋零。

    禅院甚尔缓缓放下环住胸的手。

    揣起双手的姿势让他看起来对周围事物有些不屑,有些吊儿郎当,但当两条胳膊垂下时,就如同强撑的气势随着他垮下的肩一起漏掉了般。

    “……”

    过了一会儿,一声像是不满像是失落,又更多为自嘲的嘁声散在了空气中。

    “她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嘛……”

    和所有人一样。

    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了他身上,然后轻飘飘的移开了。

    时间还算早,但是禅院家的气氛已经变得凝重冰冷起来。

    不过这波及不到孩子们,一群小萝卜头围在禅院直哉的门口,因为愧疚而不肯离去,又因为自尊而不肯上前。

    直哉被掳看似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但撺掇去咒灵之林的是他们,术师们来问情况时答不出的是他们,这让他们产生了自己其实也有责任的惶恐,但要让他们主动提出道歉,又好像把众人的责任归结为自身一样。

    禅院直哉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特殊的六眼,以及特殊的五条兰惠。

    “好了没有,一

    个伤口已经处理那么久了……万一悟君走了怎么办?”他不耐的询问为他包扎伤口的医师,一个擦伤需要包这么多层吗?_[(”

    细看下去,他的眼角比刚才更红了一些,禅院直哉因为消毒的剧痛哭过,可那一阵过去,他马上露出了带刺的性格,“最重要的是牙齿,我的牙齿怎么办?”

    “牙齿的话过几天就会长出来的。”

    “这样不会歪吗?”禅院直哉指了指自己的门牙,“它松动的时候我忍了好久没有舔它,结果现在被外力打掉了,不对我的容貌有影响吧?”

    医师耐着性子回答他,“不会的……就算歪掉了,以目前国内的技术,绝对能整回去。”

    “整回去?”直哉迷茫了下,“面部整形?我需要面部整形?”

    他强调,“不行,我要纯天然的!”

    “谈不上动刀子那样的整容手术。”医师抽了下嘴角,“只是让后天畸形的变回本来的样子罢了。”

    禅院直哉勉强接受了,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张嘴闭嘴找了好几个角度,“我现在看起来很蠢吗?”

    医师看都没看他,兀自收拾着工具,“您看起来很可爱。”

    “悟君说我笑得很蠢。”

    “我想那是因为他不会说话,没有礼貌。”

    “你算什么就这么说他,你见过他吗,闭嘴。”

    医师:“……”

    医师和侍从交换了一个视线,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无奈到极点的无语,以及有些不可思议的诧异。

    直哉少爷原来承认了那位六眼吗?

    直哉发现低头的话就看不太到门牙了。

    日语的发音向来不需要张大嘴,只要他不再咧唇笑,能很好的掩饰住这段时间的容貌缺陷。

    他矜持的端正下巴,确定好角度,在伤口刚刚处理完毕就急不可耐的想要出门。

    “直哉少爷……!”侍从连忙唤住他,并勉强定定的开口道,“您的裤子……”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羞愤的咬牙切齿,“我,我要穿黑紫色的那一身!”

    他的衣服在战斗中破了好几个口子,绝不可能补一补再穿,但他刚才穿着这身衣服对着镜子照了那么久都没有意识到要换掉,可见刚才要么在全神贯注的端详自己的脸,要么在回想悟和冬阳。

    收拾妥当后,禅院直哉觉得这副模样多少能挽回面子了。

    他打开门,顿时和面前的一堆萝卜头面面相觑。

    直哉:“你们在干什么?”

    禅院萝卜们:“我们……”

    直哉的视线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五条悟,便冷淡道,“让一让,你们挡我的路了。”

    说完,他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从人群中挤了出去,便在走廊上小跑起来。

    他穿过庭院,穿过了和五条悟切磋的校场,来到了会客用的正经前厅。

    五条悟正坐在那里。

    他也换了

    一身衣服,是早春早就备好的,和那身竹叶蜻蜓纹很像,依然是冷色调。

    但这次他穿的衣服上印着红石竹。

    这是什么眼光?

    禅院直哉下意识在心里嘀咕,

    是花就算了,就算要印花,也该是樱花或者紫阳花。

    这回他的身边围绕着好多侍卫,禅院直哉只要一打眼就能看出,这里面没有女人。

    “你在找什么?”

    五条悟出声问他。

    禅院直哉也没有掖着,“那个女人呢?”

    五条悟压了下眉宇,“你应该唤她兰惠女士,亲近些的便是五条阿姨,或者兰惠阿姨。”

    禅院直哉:“……啊?”

    他不甚在意的点被五条悟单独拎了出来,让禅院直哉忽然产生了这有什么区别的思考,他并不蠢,也会察言观色,所以立刻就能看出五条悟在不满不悦。

    ……因为他叫那个女人为那个女人?

    禅院直哉坐在了五条悟的身边,仿佛他们已经成了朋友,他浑不在意的摊手,“这有什么,难道你们五条不这样吗?还是说因为她是你的母亲,所以我应该对她更尊敬些?”

    说到这,禅院直哉真诚道,“那也不是不行,毕竟那是你的母亲,生出了六眼,还那么强,该受到不同的待遇。”

    五条悟咬了下牙。

    他皱起眉,圆而大的眼睛也显得狭长了些,眸光冷冷的,“道歉。”

    禅院直哉:“…??”

    五条悟提高音量,“道歉!”

    禅院直哉后仰了下身体,“你生气了?生气什么啊?!”

    五条悟站起身,“给我妈妈道歉!”

    站在他们身后的早春诧异的掩住唇,觉得悟少爷可能露出了至今为止最凶恶的表情。

    神子怒视着一直在不自知的‘物化’着母亲的同龄人,“我不管你平时都是怎么对待其他人的,你可能本来就很烂吧,但是我不允许你这么说我妈妈!”

    禅院直哉也皱起了眉,他预感自己要和五条悟大吵一架,“我怎么了?我难道不对吗?!”

    “不管她有没有生出我,不管她是不是强者,都不该是你‘评判’她,‘评价’她的理由,你没有资格。”五条悟说,“你们之间不是上下级,更没有关系,那些话是‘无礼’,是‘冒犯’,所以,和她道歉。”

    “我……”

    禅院直哉瞪大眼。

    无礼?冒犯?

    他不是在夸她吗?

    “还说什么‘断掉和别人的联系’,你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帅很霸道吧…?你的八点档看多了?”五条悟吐槽道,“幼稚且无礼的小鬼。”

    “什……?!”

    禅院直哉大受震撼。

    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

    因为从没有人否定过他的做法,所以禅院直哉一直认为那是明面上的规则。

    即便他能看到被欺凌的弱者的眼泪,弱者的反抗,但

    最后,弱者都会蜷缩起来,像个窝囊废一样任打任骂,像是也默认他们说的是对的一样。

    或许未来的禅院直哉会因为学习和阅历渐渐明白过来那条社交的界限,知道有些话的性质恶劣且无礼,是高高在上的轻视,是否定一个人价值的诅咒,但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规则这种状态,他会将侮辱之言当成最平常的,最没有成本的攻击武器。

    而现在的直哉还不懂。

    他分不清对错,但他会模仿,本性中的傲慢因子也让他很快将观测到的行为付之到实践中去,比如潦草的求婚,比如以古怪的口吻赞赏一个人的“优点”。

    禅院直哉隐隐觉得有什么认知开始动摇了。

    但是他无法在这样的五条悟面前服软,他说,“如果我要道歉,那我该对她说什么?”

    五条悟怔了一下。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沟通中感受到了无力。

    完全……这个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错了啊!

    但是很快,五条悟眼神凝住,不再纠结这一点了。

    因为禅院直哉是否意识到对错和他无关,他要的是对方道歉的行为。

    他不需要纠正禅院的想法,他只需要实质的结果。

    某些方面上也如神淡漠的神子,向禅院直哉发起了战书,“那就像求婚时那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她说对不起,否定你刚才说的所有话。”

    “我们来比赛吧,不管是什么内容,我会把你通杀的。”

    那一刻五条悟想到,禅院直哉对强者弱者的认知及区别待遇是坚固的,而他可以利用对方的强弱理论,以‘强者’的身份命令他这个‘弱者’做任何事。

    朦胧之中,五条悟还想到……

    强者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权力吗?

    或许他该问问母亲。

    而另一边,冬阳趁空和禅院直毘人提了一嘴那位稀缺的零咒力。

    “你们好像都没有在意他啊,那么多人都无视了他。”

    那个长满杂草的庭院中,无数人看到了旁观的禅院甚尔,但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招呼,全都漠视了他的存在。

    过得可真不好。

    冬阳想,

    她从这几秒的对待中便揣测出了对方的处境,一个比透明人还透明的,可有可无的家伙。

    “把他交给我怎么样?”冬阳用随意的语气说,“我觉得那孩子适合帮我搬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器材。我帮了你这么一个忙,给我一个你们禅院懒得理的透明人也没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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