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安静躲在父亲的棺柩后，警惕地盯着远处的男人。
她与沈鸩仅有过一次交集。
也就是那次，她从他那里买到了斑铜的夜晚。
随后，沈鸩离开，留斑铜在北地监造三墟舰。白天，斑铜领着一百零三只狮鹫忙得团团转。安静以前从未见过这种狮头鹰身的侏儒，去问斑铜，得知是沈鸩买的工匠。
当时安静觉得有些好笑，要知道孔雀是帝国几千年来唯一一个主张废除奴隶制度的君王，沈鸩在这件事上依旧向世人彰显了他的立场——站在孔雀身边，贯彻她的所有主张。
因为沈鸩的性格，让人们并不认为他是一个会被人拿捏的角色，所以，所有人都默认孔雀与鸩鸟是因为志同道合，才走在一起的铁血君王。
于是，当安静逐渐从父亲那里接手家族的情报系统的时候，她是非常惊讶的。
如若暗潮化为实质，向着世界上最为堕落的深渊流淌过去，那么，从高空向下望去，就会看见一朵血腥的罪恶之花，开在这片欣欣向荣的大地上。
而花芯，就是罗仑。
罗仑，是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渊。
“罗仑啊……没事，你不用担心，那是他的东西，他会管的。”乌鹊安锡笑了笑，说：“即使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
“所以，做好我们该做的就行了。”
“朔北对于他来说，只是冰霜毒蛟的产地而已，也许，他几百年想不起来要吃一回，但，安静，这里是我们世代生活的家园。”
安锡带着女儿在北冰洋的六月里，看数条冰霜毒蛟缠着海草□□。
“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不要去管。”
“我们只是凡鸟。”
“是他的家臣。”
“我杀了那么多子女，只留下一个你。”安锡淡淡地看着安静，仿佛在看一件物品：“你的哥哥姐姐们太了不起，野心太大，想要朔北自立。”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安静。”
“我选你，不是因为你有多好。”
“而是因为你三个月大的时候，他在珞珈，见到过你。”
后来，安锡将乌鹊三千年来为鸩鸟家族鞠躬尽瘁的上贡记录交给了安静。
安静不想和沈鸩扯上任何关系。
好在沈鸩够佛，珞珈山火后他四处飘荡，居无定所，一副游山玩水哪管战火滔天的混账样子。也许是家大业大，沈鸩离开朔北后，就忘记了斑铜和他三墟舰队的事情……
所以，只是又想起来了吗？
安静盯着不远处的男人，见他先是招来了一只冰霜凤凰，手法温柔地震碎了它的骨头，数十米高的神鸟来不及哀鸣，便被他揉成了一盏冰蓝的碟子。
安静……安静凝固了。
她呆呆地看着男人随意地拍了拍手，于是，第二只冰霜凤凰，在她的眼前化为了一蓬晶莹剔透的冰云。
也许是偏爱粉色的冰屑，他将雪凤冰雾化的心脏引入碟中，又拽住第二只冰霜凤凰的翎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的脖颈划开。
透明的血液泼洒在极寒的冰原中央，挤柠檬汁般，他将最后的冰霜凤凰放倒。
他只选用了最后一泄坠落的凰血，让它们滴在骨碟上的粉色冰尘上。
然后，用食指沾了沾他新做的刨冰。
安静已经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个人舔着手指。
她试图用语言来形容这个男人。
血腥、残忍、奢侈、无情……还有一些，令人心惊胆颤的色气。
但，都不够。
只有极度的干净。
是的，干净。
没有丝毫的烟火气息，这根本不是一个会涮火锅的人，或者说，是一个连金子做成的神像，也不屑拥有的神明。
安静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艰难地抬头，仰视。
“沈鸩……你怎么在这里……”开口是连她自己也有些讶异的沙哑。
那人却饶有兴趣地挑了眉梢：“你见过我？”
“或者说，你见过……其他的我？”
213
鹿的骨头是漂亮的蓝色。
你觉得这会是一个好看的颜色吗？
不，这种海蓝色的材料只会让写童话的人类绝望。
濒死时他的鹿角会着重渗出清新的液体，这种水彩一样的颜色在用晨雾模仿着夏天的气息，甜瓜，或者水泥，没有什么比樱桃更适合做他的眼睛——被挖出来，也让人感到甜蜜。
这是食草动物都可以欣然接受的料理，然后是我。
我和他打招呼，然后道别。接下来我忘了一些事情，但我随后就杀掉了一个女孩，用刀插进她的手腕和脚踝，然后在他的面前割瞎了他的未婚妻。
那时我身边一定还有女孩，我不记得她是谁，只知道她敲响了丧钟，让我离开面前的雪地。
死去的是一个有名字的女孩，我默念过很多遍，叫希穆达。
她死在日晒雨淋的墙边，干涸的水迹从墙头一直延伸到她倚靠的血迹，右边是长桌，前面是小池，孔雀仰面躺在水里，说鸩鸩你为什么还不去歇息。
赶来的侍女用法文的桌布将尸体裹起，我劈断鹿角，让他冷静。
他一直在喊希穆达的名字。
他一直在喊希穆达的名字。
他死的时候，我决定吃掉他的左臂。
太好看了。
鹿真的是一种非常漂亮的奇迹。
赶来的士兵拉开了我，让成队的法师超度魂灵。金色的迷雾吞噬了这个会弹琵琶的少女，孔雀站在我的身后微微叹息。
她说鸩鸩，人若是正面死去，就无法进入天堂。
我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让她的男友一直喊着她的名字。
他一直在喊希穆达的名字。
从早到晚，像个机器。
孔雀说沈鸩，够了。
放过他吧。
他还是你的奴隶。
我看着孔雀。
笑了。
如果他是我的奴隶。
那么，你算什么东西。
214
梦见我是四弟，一共兄弟七个，老娘是皇帝。
她想掰我们的性子，就给我们安排不适合的工作，整体来看似是宠爱，但每个都不能做到最好。
威碧蓝打断了我的腿，因为我想和妈妈在一起，不想让他抱我出去。
于是我坐在他的帽子里——身后的小屋里，有六个人的尸体。
威碧蓝叫我记住这个地方，我回头，看见卖白鹤的小摊子，绳子从两眼中穿过，还活着，它们会一直活着，活到有人将它们买下，像扯掉一个塑料袋一样，扯下它们的尸体。
一串串可爱的鸟头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头永远比身子要贵，那是泡酒的，威碧蓝不让我喝，他说那是不好的。
威碧蓝问我下雪了吗，我说没有。
他还问我冷不冷。
我说哥哥你傻了吗，神本来就是冷的啊。
215
别人是长兄如父。
到我这，威碧蓝就像个妈。
虽然我的诞生是因为他，但他坚持让我叫他哥。
我觉得没毛病，谁还不要个面子咋地。
初落时我跟他去菜市场扔垃圾，路过糖果店的时候，看到有老猫在卖兔几。
肥硕的兔子堵住了小镇的街，我仰着头，看它下巴上缠绕的层云。只有这种兔子一生都在哭泣，它们生下孩子，却不是为了自己。
我说哥哥我想要一只兔子。
他说不行。
他已经有了雪莉，不能再养其他东西。
我说雪莉已经死了，为什么不能买一个新的代替。
“因为你已经走出去了。”
“而我，还在原地。”
威碧蓝抱着我，看老猫从巨兔的生崽器中掏出孩子，放在手里，仿佛抓了一把毛乎乎的汤圆，还会哼唧。
“如果可以，我真想让你一直瘸下去。”威碧蓝眼睛很利，小刀似的自顾自地刮着他自己的心：“我想敲断你的每一寸骨头，就像一滩稀泥。”
他抱着我的手在逐渐收紧，我不觉得疼，反而饶有兴趣。
我揽着他的脖子，就像世间所有平凡而乖巧的小弟，攀附在他大哥的怀里。
我亲吻他的喉结，沉迷于他说话时震动的腔体，他是光，是堕落于尘世的神明，吃掉他我就会成为世界上唯一的整体，但我喜欢他，我喜欢依偎在这个哀伤的贵族怀里，我喜欢啃噬他的喉结，仿佛这样就能让他重新给我买一千只下一个新的雪莉。
然后我听见了他的叹息。
“早知道你是这个德行。”
“我会砍光世上所有的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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