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大…”姜望换了好几个称呼,最后终是只能道:“您怎么样?”
曾经万里奔赴,在长河上空阻截庄高羡,大战一场,救得他性命。
这一次更是不惜脱离悬空寺,也要在景国的压力下追击赵玄阳,把他从危局中抢出来。虽然没能追上,但若非苦觉的追击,赵玄阳不会选择去上古魔窟,姜望也没有自救的可能…
古来恩师待徒,也不过如此了。
这份情谊太深重,他真不知如何回报!
且对于这样一位游戏风尘的当世真人,他区区一个内府修士,又能做些什么呢?
“我能怎么样?当然是很好啊!”苦觉笑呵呵地道:“乖徒儿,你是怎么脱身的?”
“一个朋友救了我。”姜望说道:“不过现在对外还是以失踪的名义在跟景国谈判,所以您暂时别暴露我已脱身的消息。我也是怕您担心,所以特地赶来悬空寺,通过净礼法师知会您。”
苦觉忽地眼睛一瞪:“孽徒!你也知道为师会担心?离开齐国时,为何不来看为师?”
姜望无言以对,只道:“您对我的恩义,我永生难忘。真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宝光圆镜中,苦觉一摆手:“等着!”
“啊?”姜望有些不明所以。
“等我回悬空寺给你剃度!”
姜望愣了愣。
苦觉已戟指过来:“好哇你个没良心的,你迟疑了!”
“那个…”姜望小声问道:“您不是已经脱离山门了吗。”
苦觉翻了个白眼:“我再回归不就完了吗?”
还可以这样??
姜望有些懵圈。
悬空寺这样的天下顶级宗门,真能随意脱离回归,如儿戏一般?
听起来…不很靠谱。
旁边的净礼和尚也愣住了,但他愣住的原因不同:“师父,您不是说特意脱离山门,把方丈之位留给我吗?怎么现在又要回归了?”
“净礼啊!”苦觉痛心疾首:“你的佛心动摇了,你不纯洁了!你竟然因为区区一个方丈之位,不想要师父了!”
“我…我。”净礼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什么我!”苦觉已板起脸来,严肃道:“佛心蒙尘,当勤拭之。墙角罚站去!”
净礼老老实实地走到墙角站定,心里很是委屈。
姜望沉默了一阵,说道:“大师,虽然这么问不太好,但对于您,我的确不想遮掩、伪饰。其实我一直很想问您,您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这叫问的什么混账问题!”苦觉斥道:“师父照顾徒弟,天经地义。你是我徒儿,我怎能不管你?”
“就是就是。”净礼赶紧出声附和,向师父表忠心,以期换取原谅。
苦觉怒斥之:“罚站的时候不许多嘴!”
净礼垮着个脸,但还是把嘴巴紧紧闭上了。
虽然挨了训斥,但姜望还是继续问道:“那我想问,您如此执着地要收我为徒,是为了什么?”
不是说他质疑苦觉的动机,他若是真对苦觉不信任,反倒不会这样问。他只是的确想知道真相。
万事有因由,人当然可以不计利弊地待一个人好,当然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但这份情感,来自于哪里?
他自问自己待苦觉的态度并不好,一开始是猜疑戒备、后来是抗拒逃避,再后来虽然感动亲近,却终究坚持自己的路,不肯入佛门。
何以苦觉从一开始就待他那般好呢?
“当然是为了找个绝世天骄,在那帮秃驴面前吹…啊不。”苦觉换上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当然是为了找一个有缘人,继承我的衣钵,和我一起拯救苍生,救渡世人啊!你正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绝世天骄!”
这也…太扯了。
“拯救苍生”这种话题太宏大,也因此浮在空中。
但苦觉如果不愿意说真实的原因,姜望也没办法逼问。
他只是隔着宝光圆镜,对这付出良多的黄脸老僧深鞠一躬:“请您见谅,不是姜望不知好歹,只是姜望身负血海深仇,实在无法放下!”
又被拒绝…
宝光圆镜那一边,苦觉怒了:“你刚还说不知道怎么报答我!现在我教你你又不听?!”
他气得开始骂人:“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臭王八!”
姜望没有垂眸,没有逃避,他很认真地看着这黄脸老僧,对他剖白自己的心:“您对姜望的恩义,已是不能述尽,要姜望怎么报答都可以,生死何惜?
但独不可跟您遁入空门。
姜望从鬼蜮一般的故乡逃出来,不是为了逃到世外,不是为了苟活此生,不是为了割舍那一切…而是为了有天能够拥抱那一切,为了回去!
我早晚有一天要回去,提着剑回去,不管路有多长,不管有多少人阻拦,不管这剑上会染多少鲜血…每当我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故乡的亡灵在呼唤我…”
姜望眼眶微红:“苦觉大师,那数十万人的亡魂在我肩上,我如何四大皆空?”
苦觉当然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于是愈发恼怒。
“净礼!”他喊道。
净礼和尚不吭声。
苦觉在宝光圆镜的那一边暴跳如雷:“好哇,孽徒!一个个的,都造反是不是?为师叫你,你声也不应一下!”
净礼委屈巴巴地道:“你叫我别说话的。”
“还敢顶嘴!?”苦觉简直怒不可遏,若非隔着这么远,只怕早就动手了。
“那你要做什么嘛!”净礼瘪着嘴道。
“打他。”
“啊?”
苦觉一指姜望:“给我打他!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冥顽不灵的孽徒!”
“不要了吧…”净礼缩了缩脖子:“小师弟也很可怜的,我听着心里都难过了。”
苦觉不管那许多,蛮横道:“师父的话你是不是不听?”
净礼抿了抿唇:“听嘛。”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苦觉指挥道:“给我狠揍!”
净礼对着姜望竖掌一礼:“小师弟,得罪了。”
姜望却也不逃不避,甚至索性把眼睛闭上,苦笑道:“如果这样能让大师消气,这顿打姜望愿挨。”
“还给我使苦肉计!当我傻吗?”苦觉怒气难消:“净礼给我快快动手!”
“好哦师父,但是动起手来,我没法维持圆光镜了哦。”净礼说着,手上法印一解,便将这宝光圆镜抹去,中断了这次交流。
“用我传你的大慈大悲大巴掌…”苦觉撺掇的声音戛然而止。
而净礼气势汹汹地转身,直面姜望。
他向来是最听话的。
整个悬空寺,大都觉得苦觉不着调。
独他奉苦觉如神明,把苦觉的随口胡言,当做金科玉律。
此时他的右手高高抬起…
却只是轻轻放在了姜望的脑门上,便算已经打过。
“你不要难过了…”他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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