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姜大步流星走下楼梯,裙角因为大幅度动作前后跳跃。她抱臂摆着一张臭脸,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犀利眼神,让想要上前奉承两句的掌柜望而却步。

    红缨见状,立即踱步到楼梯旁安心等待。

    掌柜心底纳罕,明明上去时还高高兴兴,怎么不过半个时辰,就一人下楼不欢而散。

    徐姜走下楼梯见到木板挡住去路,居然连走个路都让她如此不顺遂。

    随即抬脚踹去,木板“啪”一声瞬间倒地,锦缎云鞋踏过笔迹干涸的木板,木质纤维的断裂声让她心里憋闷感减轻些许。

    对一旁的红缨吩咐道,“走。去品味斋看看有没有远舟居士的新书。”

    红缨心里打起鼓,看这情形,这个死裴礼又怎么招惹到小姐?竟让她如此生气。

    还好有远舟居士,能让小姐心情舒畅些。

    心里把远舟居士夸得绝无仅有,把裴礼骂得一无是处。

    许是今日出门没翻黄历。远舟公子的新书未到,说是这月有急事耽搁了,下月补上。

    徐姜思及再三,终于想起,再过两日便是春闱。

    远舟居士怕是忙于此事,思及此处,哪里还有怒气,又开始忧心春闱之事。

    她不想打扰他,便立即去相国寺,准备求个保平安高中的符来。

    相国寺是京都城最大的寺庙,连皇后太后隔几月都会来此处请愿,所以平日里也是香火鼎盛,人流不断。

    可今日徐姜刚进寺庙门口,便觉十分清净,只有寥寥几位香客往里走。寺内庭院的也不比往日,只就连香火味都比往日浅淡不少。

    两三位穿海清的小僧正在扫撒,徐姜忍不住好奇上前询问,她点下头,双手合十,恭敬问道,“小师傅,为何寺内香客如此之少?”

    “不好意思,出家人不造口业。”

    一旁堪堪到徐姜肩膀位置,脸上还透着稚气,年纪稍小的小师傅却愤慨异常,“师兄,我来说,还不是那净土教……”

    话还未说完就被刚刚不造口业的小师傅一手捂嘴,一手携肩,拖着人一脸歉意的往后退。

    嘴上还不住念叨着:“不造口业,不造口业,阿弥陀佛……”

    倒是有个驻足许久的小姑娘,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娘说,大家现在更相信净土教,不过净土教一般人根本不能入教,普通老百姓都去上清宫了,说是白天师的道法和道教很像,进不了净土教,便去上清宫上柱香,也是一样的。”

    徐姜简直闻所未闻,这道教居然成为庄白玄的替代品,真是荒唐,也不知道上清宫的道长们知道吗。

    望着徐姜哭笑不得的表情,不等她开口,小姑娘抢话道,“我知道姐姐想问什么。道长们当然不介意,这可是往里送钱呢,他们恨不得敞开大门迎接这些净土教徒。”

    真是离谱。

    怪不得近几年道教式微,远比不上佛家香火旺盛。

    若不能从根上正正他们的思想,从内至外真正继承祖师爷的衣钵,这道教怕是要没落了。

    可转念一想,也不单是他们的错,人生在世,哪能不计较银钱呢?偌大的上清宫也都是需要吃饭的。

    如何平衡道心和生活,就不是她该烦恼的事了。

    徐姜看一眼红缨,指向袖口。

    红缨叹气,无奈地从袖袋里掏出绣花精致的荷包,挑挑拣拣后,选一粒银瓜子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双小肥手捧着银瓜子,无辜清澈的眼睛睁得溜圆,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大方的姐姐,什么姐姐,说是仙女也不为过。

    她眯起眼睛笑,笑得开怀,嘴上连连说着讨巧话,“谢谢仙女姐姐,不管姐姐今日来寺里求什么,必能如愿!”

    徐姜被她感染,嘴角也忍不住上翘,“借你吉言。”

    只有红缨一脸我是大冤种,明明是她给的银瓜子,怎么不见对她说一声谢谢。

    小姑娘似是感受到红缨的怨气,临走前忙补一句,“也谢谢红衣姐姐。”

    两手伸进嘴边,将嘴角扯成最大,小脸像包子一样皱成一团,做个苦哈哈的鬼脸,嬉笑着跑开。

    红缨怨气更浓,一眼不落地盯着徐姜。

    她没法,面对这冲天怨气,只得闷声讨好道,“这月涨月俸。”

    红缨这才笑逐颜开。

    徐姜也跟着轻笑出声,两人自幼相伴,对彼此脾性摸得一清二透。

    她哪里是缺钱,只是每次她一提涨月俸,徐姜便会笑称她“小财迷”。次数多,就成为两人心照不宣暗语。

    红缨在安慰她,希望她开心点。

    相国寺里烧的祈福香都集中在庭院宝鼎北侧的大香炉中。香炉中香灰堆积在其中,满满一炉。

    烟气袅袅,线香的红色火星忽明忽暗,烧完的灰白色长柱堆积在火星上,未烧到的部分终于承受不住厚重,或是轻风轻触,灰白长柱无声滑落,摔在堆积的无数白灰中,粉身碎骨,再也找不见。

    徐姜点燃三根线香,虔诚一拜。稳稳插入香炉中,淹没于香火之中。

    红缨不信神佛,但也有样学样,虽不信,但心怀敬畏。

    进入大雄宝殿,与殿同高的佛像立于眼前,金色的佛像前悬挂不少或红或白印有佛陀教言的经幡、用彩丝绣有莲花、瑞兽、飞天、珍禽的欢门和各色法器,使大殿显得更加庄严肃穆,让人肃然起敬。

    徐姜和红缨各站立于一个蒲团后,双膝贵于蒲团之上,双手合十,紧闭双目。徐姜心里默念,请佛祖保佑远舟居士金榜题名,最好高中状元。

    不知怎的,脑海里竟出现裴礼那张毒舌的脸,本是十分厌弃,但两人好歹相识一场,未来还是合作关系,她也发发善心。

    希望裴礼那混蛋能上榜就好,排名多少不重要。

    拜完后,跟师傅请完平安符,顺着香炉顺时针转三圈,就算是完成祈求仪式。

    两枚平安符躺在徐姜细腻的手掌心,红缨生疑,“小姐你怎么求两道符?”

    “莫不是给我求得?”

    徐姜知道她是故意打趣自己,于是收紧手指,将两道符牢牢攥在手心,又倏然松开,这可是给远舟居士求的符,可不能弄折揉烂。

    她将两道符抚平微不可见的折痕,宝贝地装在荷包里。准备回车上去就夹到书中。

    徐府,书院外墙。

    徐姜可没有真的要次次爬墙去找裴礼。她站在足足有两人高的院墙前,抱臂抚腮独自发愁。

    红缨不知小姐为何要对着院墙发呆。

    过一会,居然长吁短叹起来。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红缨,你说,我每次要如何联系裴礼呢?”

    红缨心想,这个她懂啊,她正好认识对面院子里整理花园的小厮,随随便便喊上一嗓子,不就行了?

    于是不顾徐姜惊恐的目光,她清清嗓子,大声嚷道,“小月牙!”

    骤然间,鸟惊鱼散,顿时寂静一片。

    不出片刻,一道穿着家仆衣服的少年轻巧利的落身于院墙上,毫无声息,像凭空出现一般。

    徐姜面上惊恐变成诧异,冷白的手不住的鼓掌,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红缨厉害!”不停地向红缨伸出大拇指。

    “这位小兄弟,可否帮我带话给裴礼?”

    “自然可以。”其实自打上次带话之后,裴礼就没要求他守在小院。

    只不过,自从见过红缨之后,脑子里总是会时不时想起她,所以他整日都来小院闲晃,万一在遇上隔壁院喊话呢。

    却不曾想到这一天来的这样快。

    他都没做好准备,扫一眼他身上的崭新仆人服,怎么看怎么别扭,把他的伟岸身材全掩盖了。潦草的仆人帽,把他软缎般的黑色发丝全遮住。

    这身衣服真各种看不顺眼。

    他发呆片刻后,却不见对方继续接话,忍不住问道,“今日要带什么话?”

    余光却扫向红衣黑脸的小姑娘,看似不经意,实际目的明确。

    “不用了。你回去吧。”

    “好。”他敷衍的答着,霎时间才发觉不对,以为自己听错,反问道,“啊?不用了?”

    徐姜认真,“嗯。你回去吧。”

    他才刚待片刻,就被下逐客令。才见红缨姑娘没有一炷香的时间,他可不甘心。

    可有无可奈何。

    一步三回头的踌躇片刻。

    “等下。”

    等得就是这句。他兴奋的转头,直接翻身跃下院墙。身手轻盈,稳稳落地。

    直接看呆主仆两。

    连红缨都不得不暗叹一句好轻功。

    “想不到,裴府竟然卧虎藏龙。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六面红耳赤,又开始磕磕巴巴。“小,小六。”

    徐姜从书中把平安符取出,递给小六。看着小六的眼神冒着精光,看得小六忍不住打哆嗦。

    一看就没安好心。

    她轻声细语,目光温柔,仿佛要把眼前人溺毙在其中,“小六,我看你功夫这样好,你替我跑个腿可好?”

    “好。”小六二话不说,美滋滋地点头说好。

    替徐小姐跑腿,红缨定会开心。

    徐姜千叮咛万嘱咐,“这平安符帮我送到城南观桥西边夹道的南面小巷里,叫桑尚的人手里。一定要亲自送到。”

    “好。”

    “至于另一个,”徐姜手中还剩一个平安符,“你交给裴礼吧,祝他榜上有名。”

    “好。”

    “就这些,谢谢小六兄弟。”

    小六挠头,月牙似的侧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谢。那我就先走了,”临走前还特地看向红缨,“红缨姑娘下次见。”

    徐姜看着小六和红缨,笑得促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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