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缨扯着嗓子嚷出那句,裴礼!三日之后申时,揽香楼不见不散!嘹亮的嗓音使得书房房梁上的积尘都震三颤,墙角那颗老杨树扑扑簌簌地往下掉绿叶,鸟惊鱼散。

    连对面守在墙角的杵着锄头闭目养神的小仆,都在声音传到耳内瞬间,浑身一阵哆嗦,梦中鸡腿恍然变棒槌,也不知是谁冲着他脑瓜顶就是一棒槌,简直穿透天灵盖般直击脑仁,像有白光在脑中闪过。

    美梦变噩梦,他直接被吓醒。

    无所适从的大脚踩在锄刃上,木质锄柄在空中轻悠地画个弧,然后骤然砸向他的下巴。使得他本就凸出的下巴肿起老高,更像个上弦月了。

    他欲哭无泪。

    但好在今日并非无所获,他被公子派来整理花园已有几日。明面上说是除草,可实际上是暗中探听隔壁院子里动静。

    他知道隔壁是徐将军府,京都内传闻,这徐将军上交虎符是因他被怀疑与敌国暗中往来,怕是有通敌叛国之嫌。公子如今派这么重要的任务给他,可见对他足够信任。

    这几日他兢兢业业一边努力除草松土,一遍伸着耳朵想探听点有价值的东西。

    但一直无所获。

    哪想着今日不过打了个盹,竟然错过这么重要的消息。

    他恨呐!

    思虑再三,将一切计划在脑中过了一遍之后。

    他犹豫着伸出略带厚茧的手掌做喇叭状,也学着红缨用冒着憨气的嗓子,“你再说一遍!”

    红缨本都准备离开,但突然停住脚步。她黑俏的脸上露出疑惑,这隔壁是难不成把一墙之隔的小院养了小动物?怎么感觉有有羊叫?

    她难忍好奇之心,调整气息,只见她快步冲刺,连蹬灰墙几步,纷繁脚步上似有幻影,双手已抱住墙头。

    她环顾小院一周,也没看见哪里有动物,只有个下巴长得能犁地的小仆鬼鬼祟祟。

    于是便“嘶嘶”出声,试图引起小仆注意。

    哪知这动静可吓坏他,他可最怕蛇了!

    只见他原本轻松流畅的动作忽然僵住,身子像被定住般,半月形的脸像定格般缓缓向声音来源转过去。

    明晃晃的白牙闪了他的眼。

    是个皮肤黝黑但俊俏的红衣小姑娘。

    提着的心终于安稳落下,沾着泥的手指指着他自己鼻尖,彬彬有礼道,“姑娘是在叫我?”

    “嗯。你这刚可有羊叫?”

    他倒还真认真思索起来,他在这已半月有余,从未见过羊啊。思来想去,诚实道,“没有啊。”

    “难不成是我幻听了?”红缨有些失望,既然没有,就准备回去向徐姜复命。

    哪知对面的小仆却不知想到什么,一脸涨红地喏嗫,“等下!”

    “啊?”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我刚刚听到你那边有声音,所以说了句,你再说一遍。”脸上像是飞了两朵红霞般,说到后面越发红了。

    红缨才听懂他的意思,有点尴尬,原来是把这小仆的声音当做羊了。

    她清清嗓子,“我家小姐说,让你家公子三日后申时,揽香阁相见。”

    “哦。”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红缨,像是有话要说。犹豫片刻后,耳朵也烧起来,“不知姑娘芳名?”

    红缨皱眉,平时大大咧咧惯了,最烦这种咬文嚼字的。

    “什么芳名不芳名,我叫红缨,红缨枪上的红缨。”

    说完便潇洒转身,只留下一道红色背影。

    小仆望着背影眼神中带着留恋和失望,只听他瘪着嘴口中还不住地喃喃,“你还没问我名字,我叫小六,名字没什么特别,就是玄甲卫排名第六……”

    倏然间不知想到什么,“啪”的一巴掌拍向脑门,脑门顿时桃红一片。不也管手中的锄头,丢掉后就往主院找裴礼。

    裴礼再见到这个传说中的玄甲卫时,还是疑惑不解,传闻中神惊鬼怕的玄甲卫为何会是这般模样。

    只见面前人因为一张娃娃脸难辨年纪,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透着几分红晕,额头也红了一块。眼睛不大不小,但极清澈,目光炯炯流露出单纯之色。嘴唇不薄不厚,染着淡淡的血色,本是个圆脸却长了个特别突出的尖下巴,侧脸看去,像个月牙般。

    看着唇红齿白,要不是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家仆衣服,哪里是个小仆模样,倒像个哪家的小公子。

    其实长相如何裴礼倒不甚在意,主要是这玄甲卫,说出来的话,做过的事,都透着几分单纯的傻气。

    实在让人想象不到如此单纯好骗的少年,居然是手中人命无数杀人不眨眼的玄甲卫。

    玄甲卫是皇上的私卫,只听从皇上派遣。

    而小六则是上次入宫后,皇上派给他的暗卫。因为他当时拒绝了皇上给的官职,并于大理寺卿李xx走得极近,皇帝多疑,派个人来监视他也无可厚非。

    小六立于裴礼面前,还像模像样的哈个腰,喏嗫道,“公子,隔壁将军府的徐小姐说了,让你三日后申时揽香楼不见不散。”

    “她亲自说的?”裴礼心里纳罕,只是见小六心烦,才把他扔去偏院。却不成想还有点用处。

    “派红缨传的话。”仍旧是细声细语,慢声慢气,只是耳尖不自然的泛红。

    裴礼也不明白,虽是个秀气的少年,可说话怎么让人听着想打人呢。

    “小六,你在玄甲卫专门负责什么任务?”

    提起玄甲卫,小六有点不自然。“就像现在这般。”

    “监视朝臣?”

    裴礼话说得直白,小六听后眼神闪躲,迟迟不答。

    不用他答,裴礼也看出来了。这不和尚头上找虱子,明摆着吗?

    玄甲卫居然也养起闲人来了?

    不由得问起,“你家里可还有人?”

    “我是孤儿。”

    裴礼沉吟片刻,“好,你下去吧。”

    小六听了如蒙大赦,赶紧往外走,生怕裴礼反悔再问东问西。

    裴礼早已没空理会小六,口中反复念着揽香楼,修长大手握着玉扇一下一下敲击在金丝楠木桌上,真想敲开徐姜的小脑袋瓜好好瞧一瞧,里面到底装着什么……

    三日后,揽香楼。

    徐姜和红缨仰望着高耸入云的五层小楼,此刻正大门紧闭。

    硕大的揽香楼三个字被精美彩花装饰,花匾悬挂于二层楼高的簪桩上。萧索寂静地连个人气都感觉不到。

    这哪里是酒楼啊!

    她上次在百花宴上,听人说起揽香楼的酒好,便记了下来。一直以为是有名的酒楼,却不曾想,竟然是花楼。

    哪有人大白天逛花楼吃饭的。

    徐姜欲哭无泪,这次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不多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视野中。

    徐姜紧忙上前,伴随着一阵“吁”声,马车精准的停在她面前。

    待车厢帘子掀起,裴礼屈身刚露出个头,她就立即出声,“裴礼,我发现这家不太行,咱们换一家!”

    “怎么?”裴礼走下马车,用玉扇拂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浮尘。挖苦道,“怕不是饭不好吃,而是没人开门吧。”

    “我听你说来揽香楼,还纳罕许久,徐大小姐怎么青天白日约我来逛花楼?”

    徐姜打着哈哈,抓着他的一点袖角,就把人往对面带。“我看那家茶馆也不错,走走走。”

    裴礼也不反抗,任她拽着,脸上露着无奈,可嘴角却快要压不住了。

    一个拉着一个,两人往对面茶馆走去。

    红缨打量起驾车的小仆,看着有些眼熟,直到他从蒲笠中亮出侧脸,红缨不由得惊呼出声,“是你啊!小月牙!”

    小六见她认出自己十分开心,脸上红霞纷飞。嘴角扬到最大,露出白净的牙齿。

    虽然称呼他不大喜欢,听起来没一点男子气概。

    “你小点声,我是偷偷跟出来的,我家公子不知道。”

    红缨诧异,“我以为你是个打理花园的小仆,不想却是马夫,你还偷偷出来?你们家仆人还能违背主子意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家里管家不管事吗?你这班肆意,一个月月份多少?”

    连珠炮似得,问了一堆问题。一句话说完,脸都憋得发红。

    小六笑道,“你别急!我都说与你听。”

    “我是个小仆。不是马夫。”红缨惊诧的瞪大眼睛。

    “裴府管理还是很严格的,但是管家拦不住我。”红缨的眼睛又大了半分。

    “我的月份不多,有五两银子。”

    这会不止眼睛瞪大放光,嘴巴边的口水都快淌出来了。她夸张地伸出五只手指,在小六面前晃动着,“五,五两?”

    满是不可置信。

    小六笑着点头。

    “你家还缺人吗?要不我也去裴府吧!”

    小六不好意思地挠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红缨转头望了望身影已经彻底消失的徐姜,连忙跟小六告辞,往茶楼跑去。

    茶楼二层。

    徐姜纤纤玉手摩挲着白瓷杯。粉圆的指尖与玉般的白瓷放在一起,煞是可爱。

    裴礼不由得呆了一瞬。

    心里却有了决断,日后家里的杯子都要换成白玉杯。

    “裴礼,你什么意思?”

    只见他嘴边含笑,只顾盯着茶具。徐姜怒不可遏。

    “既然之前说的话已不作数,那公子请便。”说完起身就要走。

    “等等,当然作数,即是如此,那姜姑娘嫁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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