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将军……徐姜的父亲?

    听的不真切,但好像提到了,天师和……除掉肉中刺。

    她娥眉轻蹙,瞳孔微缩,凝神细听。

    “今后……”声音骤停,便没了声息,只余下穿石水滴的“滴答”声。

    苏晴娘脑子中只剩一下一下仿若初春酥雨、夏日鸣蝉、深秋响叶、寒冬燃炭这样极有节奏的滴水声。

    空气中潮湿的水汽好像带着丝丝咸味,思绪放空,令人昏昏欲睡。

    不多时,缥缈的声音传来,就着清脆水滴,她越发瞌睡。

    可这声音由远及近,声响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苏晴娘!苏晴娘……”

    她埋在层层叠叠微薄大袖中长舒口气,温热的气息透过布料直抵手臂,手臂上的余温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苏晴娘!”声音越发响亮,是个声音娇脆的女声,听着还有些耳熟。

    她仔细辨别着,却仍旧紧缩着身子完全不想动,甚至还向山洞更里面挪了挪。

    不论是谁,她都不想让人看见她此时的模样,落魄得像个丧家犬,可怜又可悲。她可是骄傲的尚书府千金,她有自己骄傲,如何能让人把她的尊严丢在地上踩。

    “苏晴娘!”

    仍旧没有回应,徐姜喊了许久,明明有人说见她往这边来了。

    她借着银色月光,小心翼翼地踩在高低不平的灰色碎石小径,这是一处假山群,怪石嶙峋,黑灰交织间,依稀能辨认出哪里平坦哪里有坑。

    若是天光正好的白天,走这条路她定是如履平地,可终归不是自家园子,又是这么一个天色黑如锅底的夜晚。

    即使如她这般平日里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苍龙,也发起怵来。

    “苏晴娘!”心里虽然惦念不少,但是嘴上依旧没停。高声喊着苏晴娘的名字。

    其实她本不想来的,这苏晴娘她真的不喜,甚至还有些讨厌。毕竟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为了一件衣服大打出手,最后她还气得剪碎衣裳恶心苏晴娘,才出了一口恶气。

    上次上巳节,那纨绔来要说法,她一张巧嘴愣是将白的说成黑的,那副装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像一朵在风中摇曳的小百花般脆弱。

    小官之子最后无奈被权势逼迫离开确实可怜,可徐姜倒觉得苏晴娘为了嫁个好人家使手段的模样,也并不让人憎恶。

    毕竟哪个闺阁女子不是花尽力气皆为嫁人这一遭呢?

    本以为她能顺顺遂遂地嫁与为她一掷千金的表哥,却不成想,徐姜嘴角浮起冷笑,冷哼一声,男人果然都靠不住。

    却不成想没注意脚下踩入一块黑黝黝的凹陷石块,身子直愣愣地向右侧栽去,好在她身手敏捷,右手去扶右侧身一人高的假山。

    哪成想这假山竟然中间镂空,她的青葱玉手直挺挺地穿过空隙,身子失力,脚下的凹陷石块里还藏匿着湿滑的翠色青苔,鞋底随着身子的倾斜一滑,脚腕以一个奇异的姿态戳在石缝间,好似与脚掌分开了般,锥心的疼痛从脚踝和手肘传来,她喘着粗气,额头冷汗沁沁,本能要脱口而出的苏晴娘三个字又被吞回去,如蚊蝇般呼喊,“救……命……啊~”

    苏晴娘听到这么大的动静,人也清醒不少。思考一瞬,苏府虽大,待她呼喊一会,也定会有人过来。听她虽然有气无力,但是问题不大,倒不必担心。于是乎,继续猫在洞中。

    可好巧不巧,徐姜伸手穿过的空隙正与苏晴娘藏身的山洞遥之相望,左右不过十尺。若是以往也不会有人弯腰往缝隙看,可徐姜现在的姿势,正正好好能看见对面山洞里缩成一团白色。

    只见团白色鼓鼓囊囊的,好像还有窸窸窣窣极其细微响动,像是布料的摩擦声,本就身心剧痛的徐姜心下一沉,脸色也越来越白。

    心中默念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额角冷汗仍大滴大滴地滚落,划过眼角小痣,流进眼睑里,骤然间,刺痛感从眼睛感染到全身,怎么来找人她却这么狼狈!

    眼睛被刺激流出晶莹液体,睫毛忽闪忽闪得随着眼皮震颤,她终于忍不住呼喊出声,“救命啊!”

    把那团白色震地哆嗦了两下。月光洒向石缝间,白色的布料中抬起一张柔媚的小脸,不正是苏晴娘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呜呜呜呜!!!

    “快来扶我!”徐姜颤抖的嗓音带着怒气。

    苏晴娘眼见避无可避,只好拢了拢衣袖,白皙的手掸着裙子拂去沾染的尘土,磨磨蹭蹭的让徐姜恨不得去踹她两脚。

    她深呼两口气,终于忍不住爆喝出声,“你快点!”

    苏晴娘又是一哆嗦,她也并非故意拖延,实在觉得自己无脸面见人,心一横,快步走来。

    本以为徐姜应该并无大碍,可见她脸色煞白,脸上汗水混着泪水濡湿一片,豆大的汗珠还在往外冒。

    她刚一碰徐姜的胳膊,徐姜就好像被凌迟般尖叫起来,搞得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只好柔声道,“我轻一点先扶你坐下,然后就去喊人。”

    “嗯……”徐姜颤音应着。

    她听见虚弱的声音越发愧疚不安。手上也愈发轻了,生怕她又没轻没重。

    待把徐姜料理好,她身上也出了薄汗,晚风吹来凉飕飕的。

    看到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徐姜,便把身上的大袖衫脱下罩在她身上,找人去了。

    此时的徐姜疼得脑子发懵,薄衫盖下的瞬间一股甜腻的熏香钻进鼻间,本就不适的她这下更难受了。

    苏青娘虽是好心,可她也太惨了吧。

    上头的味道和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感相互作用下,她终于昏过去了。

    待她再醒来时,人已经腰靠马车软垫,身下垫着舒软毛毯,身子随着颠簸的车厢轻轻晃动。

    头还昏昏沉沉的,手胡乱的摸索着,也不知要找什么。

    她眼睛倏然睁开,侧头看见她摸到的冰凉又修长的东西——裴礼的手。脸上挂上红霞。

    “你怎么将手乱放?”

    “姜姑娘怎么倒打一耙?”

    徐姜闭嘴不做声。

    裴礼只好给她台阶,“你是要找什么?”

    “远舟居士的画本子。”

    他听后便去翻车上箱笼,他记得红缨之前把书本都放在那。

    果然,一本《清冷官老爷的小娇妻》赫然摆在最上面。

    他递给徐姜,“你为何喜欢远舟居士?”

    “我记得你问过。”

    “可你未答。”

    徐姜努嘴,还不是因为你那时太过惹人厌烦。

    “我从小就喜爱书画,可能是骨子里有流着我娘亲的血吧。”

    “你娘亲?”

    “我娘亲年轻时便善书画,可在生我时难产死了,”她语气轻松,提及母亲去世还勾了勾嘴角,“我自幼便跟随先生习画,但是画艺不精。但并不妨碍我喜欢。我今日还在百花宴上画了一幅。”

    说到此处,原本湿润眼眶的晶莹;径直被憋回去,“庄白玄还说为我传道解惑呢!”

    “庄白玄说等你伤好,你可上拜帖去净土教听讲。”

    “哦。”

    其实这传道解惑她也不是非听不可,只是已经表明属于自己的机会,那就得抓住,不能放走。

    “我刚说到哪了?”

    “你喜欢画。”

    “哦对,自从我第一次见到远舟居士的画,简直惊为天人!怎么会有人画的那么好!”

    他听到此处,薄唇极力抿着,仍忍不住脸上漾开的笑意,随即轻咳一声掩饰,面上恢复平静。

    “所以你为他掷千金买书?”

    “那又如何?他的画本子点缀了我枯燥乏味的生活。花点银子怎么了?”

    “再说,现如今我又知晓他生活困顿,不得帮一把吗?”

    “桑家境到底如何,明明画本子如此卖座,怎么还贫困潦倒?你之前不是说要去查。”

    裴礼愣了一下,本以为她不问他不提,此时已经揭过。

    可她既已问,他便不得不答,“桑尚家中兄弟姊妹众多,母亲一人将他们拉扯大,他身为长兄,自是要挑起养家的担子,他的所赚银子基本都寄回老家娘亲手里。”

    “桑大哥还是个孝顺的。”

    徐姜也没深究细想,桑尚赚的钱难道还不够一家老小的生活开销吗?还用得着他如此节省住在那破烂胡同里。

    裴礼的语气不知为何冷下来,也不再出声,徐姜还想再问问关于桑尚的事,却被他一个冷眼瞟来,就忘了她要说的话。

    嘴上忍不住小声嘟囔,“阴晴不定!反覆无常!”

    “那又如何?”听不出情绪的一句话。

    整个车厢内的温度骤降,“桑尚这么好,还孝顺,兄友弟恭。我阴晴不定,反覆无常。”

    “你怎么能和桑尚比,他可是远舟居士!”

    徐姜打了个哆嗦,只觉得空气又冷了几分。想缓和下快要凝固的气氛,“这晚春的晚上还挺冷的。”

    寂静片刻后,还是轻轻地从鼻间溢出一声,“嗯。”

    徐姜见他回应,终于问出老早就酝酿在口中那句,“红缨呢?”

    “后面马车上。”

    “为什么是你在这照顾我?”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这让裴礼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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