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七岁少年能闯什么祸？
在深入调查之前,公安局的人是真没想到，竟会在雷立业身上找到突破口。
十四年前的警方在调查这场惨烈的车祸事故案的时候，之所以没有往故意谋杀的方向调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雷建斌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他同车上的受害者素不相识,彼此之间毫无联系。
他虽同妻子离婚，但他们只是在民政局办理了离婚证，又通过法院分割了财产，二人实质上并未分居,仍旧同住在一起，走访了雷建斌的街访邻居以及工友，大家都表示他们夫妻感情深厚，两人离婚以后,妻子仍旧会给雷建斌做跑车时吃的午饭。
大伙儿都觉得他俩就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赌气离了个婚,早晚都会重新在一起。
是雷建斌出了车祸，他妻子自觉负担不起,又不肯将离婚时分得的财产用于赔偿,才一走了之,站在受害者的角度，她这样的行为显然不负责任。
可若站在雷建斌妻子的角度，她一个全靠老公挣钱养活的女人，把钱都赔给受害者了,自己和孩子还要不要过日子？还怎么活下去？
但在车祸发生之前，两人除却离婚证,和以往并无差别。
因此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受挫报复社会……
至于雷建斌的儿子雷立业。
经过警方的走访调查，雷立业在老师同学街坊邻居的口中评价都挺不错。
听话，懂事,不乱花钱，成绩虽然不是特别好，但学习还算努力，也就是因为父母闹离婚这件事情生了几回气，翘了几次课，不过后来许是雷建斌给他做通了工作，又乖乖回去上学了，直到出了车祸这件事情。
当年的笔录里，在得知父亲出车祸，导致六死一伤后，十七岁的雷立业表现得特别惶恐，却有特别有担当，口口声声我爸爸赔不起我帮他赔，我马上成年了我去打工赚钱，能不能别让我爸爸坐牢……
特别冠冕堂皇，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还十分唏嘘感叹，说命运捉弄人，这样乖的小孩，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情，都是苦命的家庭，哪晓得二次侦查后才发现，祸根竟在雷立业的身上。
在当年的调查报告当中，时间线是雷建斌夫妇离婚，然后雷立业逃课，最后才是车祸，事实上，经过二次侦查，通过一个同学的回忆，大家发现，雷立业逃课这件事情，其实先发生于雷建斌夫妇离婚之前，雷立业也不是老师口中所谓的乖孩子。
这位知名不具的同学声称，“……读书那会儿，雷立业挺有钱的，他爸他妈对他挺好的，舍得给他花钱，有一次上学的时候，我见过雷立业他妈一次，他妈穿得破破烂烂的，但雷立业身上从头到尾都是大牌，也不说多么大牌吧，至少在我们那个年代，雷立业身上穿的用的对我们那些学生来说，都挺奢侈的。
“雷立业早就开始逃课了，一开始是他交了个校外的女朋友，好像是在ktv上班的，特别漂亮，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雷立业翘课就是为了出去找她，后来雷立业好像为那个女的花了太多的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要找我们借，一次两次我们看在同学的面子上也就借了，但他越借越多……
“不过没多久，他就把钱还了，而且还的都比借的多，我们那个时候很好奇，他哪来的那么多钱，他装神秘不肯说，不过我们有人打听到，他和那些社会上的人打牌，挣了好几万块钱……”
雷立业十七岁时交往的ktv女朋友如今自然是不知所踪。
甚至连当年那家看ktv都早已倒闭，店面装修另做他用。
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就是一个标准的赌/博钓鱼骗局。
所谓女朋友，自然是钓鱼用的鱼饵，没有女朋友的大笔开销，哪来赌桌上的放手一搏？
而一旦坐上了赌桌，很多事情就由不得自己。
赌场的套路千年以来，翻来覆去，其实就那么一套。
撇开所谓的千数，其实无非就是先让你赢，赢了之后再输。
赢钱的时候以小博大，看着大笔大笔的钱财轻轻松松落入口袋当中，谁还有奋斗的心思？谁还愿意去奋斗？谁还不会相信自己就是个赌神幸运星？
至于输？怎么可能会输，现在输是为了翻盘的时候赢得更大！
因为赌钱这件事情，和车祸隔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因此第一次的侦查中，很容易就被隐瞒了过去，第二次有了这个同学的提醒，警方顺着蛛丝马迹，竟真的找到了当年雷立业赌/博的痕迹。
“你猜他欠了赌场多少钱？”付局长问道。
赵熹微下意识地猜测，“几百万？”
这已经是往低了猜，她身边那些进赌场的人，上亿的都有。
倒是沈秀挑了一下眉头，“有五十万么？”
“三十七万！”付泽报出了一个在沈秀意料之中，赵熹微意料之外的数字。
“这么少？”
三十几万，对赵熹微来说，就是眨个眼睛的事情。
她私人账户上躺着的存款，一个月的利息都不止那么一点。
沈秀倒是不觉得奇怪，她低声对赵熹微解释，“不少了，十四年前，三十七万，在临海市都可以买一套八十几平
的房了。”
赵熹微这才将物价的观念挂上钩。
她出身优越，周家虽不如赵家富裕，却也是有钱人家。
从小到大，没怎么为钱生过烦恼，自然也不如沈秀对金钱敏锐。
对她来说，三十几万，哪怕是四十万，可能也就是一套衣服，一件家具的问题。
然而对于十四年前一个靠单一劳动力维持生计的家庭来说，却是可以把人都压垮的一座山。
可惜的是，警方虽然调查出了当年的赌/博事件，也找到了当年参与赌博和高利贷的催收成员，但他们声称自己就是随机钓鱼，并不肯承认车祸的事情与自己有关。
至于为什么雷立业没还钱也消了债，他们声称是因为他们讲道义，不愿意去追一对孤儿寡母的债——狗屁！哪个搞赌博的不把人搞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不罢休，他们若是真讲道义，就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付局长将沈秀他们喊过来，也是想让沈秀参与到此案的审讯当中。
“有一个当年赌场的庄家正好被查到就在东海市，我们就把人‘请’过来了。”
沈秀自无不可。
她在公安局里换了一身衣服，脱下了身上明显和公安局气场不和的裙子，穿着由一位女同事友情提供的便衣和长裤，与一名一同审讯的警员一起，走进了审讯室。
坐在审讯室里的，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两人进来前，他正坐在椅子上发呆，翘着个二郎腿，玩着自己的手指甲，听见动静，他坐直了身体，嬉皮笑脸地道：“警察叔叔，我可是良民，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快点问吧，早点问完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
瞧他这态度就明白，老油条了。
公安局不知道进出过几回，才会如此“落落大方”。
“老实点！”同沈秀一起审讯的警员呵斥道，“姓名！”
“董勇。”
……
“x年x月x日，雷立业在你的赌场输了三十七万，是否确有其事？”
“警察叔叔，您这不是为难我吗？十几年前的事情，谁记得啊！谁还没走过错路呢？我现在可是大大的良民，遵纪守法的不得了，您不能总掐着那点旧账翻吧……”
“你老实点！不要嬉皮笑脸，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嘶……”男人故作回忆，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又无奈叹气道，“我是真想不起来了！”
在另一名警员审讯时，沈秀翻着面前的资料，同尽职尽责的同事相比，她看起来像是一条浑水摸鱼的咸鱼，就连董勇的目光都没怎么放在她的心上，毕竟当沈秀沉默寡言，刻意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时候，还真挺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哪怕她顶了张漂亮的脸。
赵熹微由于付局的特别许可，也被带到了观察室。
突然，她被身边人轻轻撞了撞肩膀，“要开始了。”
“什么？”她不明所以。
审讯室里，一直没说话的沈秀却突然开口，“你做梦吗？”
董勇不明所以，“什么？”
“你晚上做梦的时候，有梦到那六个死在雷建斌车下的人来找你吗？”
“警察姐姐，你开什么玩笑呢……我就是打打牌，关车祸什么事……”
沈秀看着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像是藏着一个漩涡。
一张报纸的画面一闪而逝。
“惊天惨案！十字路头泥头车撞上面包车，六死一伤！”
“你看过现场的照片吗？”
“你知道现场有多惨烈吗？”
“你知道血几乎要泡了半条马路吗？”
“你知道被撞的车里几乎全是肉和骨头吗？”
沈秀语速飞快，接二连三的抛出，董勇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直到沈秀突然抽出一张照片，甩到他的面前，道：“如果还没看过的话，看看吧。”
“说不定死去之人的冤魂，还留在上面。”
董勇倏地后退，面色苍白，冷汗如雨直下。
他看向沈秀，如同在看一个恶魔。
“你不是人，你是谁，你是什么东西？”
“我不是人，你又是人吗？”
沈秀勾起唇角，明明擦干净了口红，脸上没有半点妆容。
然而她却给人一种艳丽到了极致的感觉，像是地狱里才有的象征着死亡的花。
“你不是问心无愧吗？你怕什么？”
赵熹微嘴唇微张，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付泽在一旁感叹，“不管看多少次，仍旧觉得很不可思议，你说呢，小赵？”
赵熹微喃喃，“是的……不可思议。”
作者有话要说：在二楼听见狗叫，探出头去，发现我家猫被小黄狗堵在柴火堆里瑟瑟发抖，连忙下楼救猫，好家伙，不知道去哪里浪了，一身烂泥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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