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骗旨成婚(双重生) > 第9章 浪词
    日头西移,暮色渐至,待到穹顶尽黑,一身劲装的青雨才翻窗进了客栈二楼,从腰间掏出几条切下来的细小墨块呈给郁棠。

    “公主,书斋之中符合您描述的墨条都在这儿了。”

    郁棠盛来一碗清水,依次取了小墨块研磨开来,她提笔沾墨,随意在纸上写划了几笔,继而抻纸来看,不过一眼便浅浅皱起了眉。

    “不对,这些都不是。”

    她早该想到的,这墨条既会用于手翰的书写,那便必然不会轻易拿出来售卖。

    “公主,”青雨轻声道:“要不奴婢再去一次?”

    郁棠摇了摇头,“你并非是个马虎性子,东西没有便是没有,再去几次都一样。”

    她顿了顿,“另一侧那间没上锁的小屋呢?瞧过了没有?”

    青雨一愣,“未曾,是奴婢疏忽了。”说罢就要戴上面巾,“奴婢再去一次。”

    “来不及了。”郁棠算算时辰,“你一来一回需要不少功夫,况且这墨条还需我亲自确认才行。”

    她颦起眉头,不自觉地抬手去捏耳垂,“总归着时下书斋无人,青雨,你带着我一起去,届时我自己进去找,你在外接应。”

    正阳大街白日里热闹非凡,入夜之后却成了一条又深又长的幽森暗巷,更夫手中提着梆子边走边敲,他经过两家门面,忽觉眼前闪过几道鬼魅黑影,登时便魂飞胆颤,干脆紧缩脖颈,小跑着离开了巷道。

    青雨趁此机会带着郁棠跃下屋顶,动作利落地捅开了书斋的大门,“公主,奴婢就在此处候着您。”她从袖中取出一支照明的火折子递给郁棠,“楼下若是有人来,奴婢会学两声鸟叫。”

    郁棠点了点头,燃起手中的火折子,提步上了楼。

    二楼的布局与一楼相差无几,左侧是青雨已经探过的上锁的库房,右侧则是个挂着棉帘的长方斗室,郁棠撩起帘子,发现此处竟是一间小小的书库。

    她踮起脚尖,视线自外向内地扫过一排排耸立的红木高架,隐约瞧见最里侧的架子顶端摆着几个精致的木盒,便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尽管当下斗室无人,她却仍不敢放松警惕,屏着息迈过几个堆积在地的杂乱书筐,又轻手轻脚地绕过一扇七尺宽的山水屏风,眼瞅着那搁置木盒的架子就在不远的前方,余光却在此刻陡然瞥见了旁侧一抹黯淡光亮。

    !

    郁棠心下一惊,反应极快地藏进两排书架之间的隔断里,垂首吹熄了火折子。

    “怎么了郑少爷?”

    屏风之后响起一道娇媚女声,“您起身做什么啊?”

    “别闹,好像有人进来了。”

    被唤作‘郑少爷’的男声应了一句,“我去看一眼。”

    角落的烛台伴着男子的话音徐徐移动,昏黄的光团就此转了个角度,很快便在屏风上投出了两道交缠躺卧的身影。

    风姿窈窕的那个向上提了提落至腰间的薄被,略微高大的那个则起身披了袍子,草草踩上长靴,就这么一步一步朝着郁棠藏身的书架走了过来。

    咚——

    咚——

    匆猝的心跳登时震响如擂鼓,郁棠呼吸一紧,本能向后退了两步,僵直的脊背却在此时猝不及防地贴上了一片冷硬的冰凉。

    ——身后是墙,她没有退路了。

    眼见视线感知范围内的跃动光点愈来愈近,郁棠指尖一颤,下意识握紧了手中那没什么用的火折子……

    “哎呀!郑少爷!”

    远处的女声兀自猝然高呼

    “您,您快过来呀!”

    郑颂年脚下一停,口中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人却是提步往回走了去。

    几乎就在郑颂年转身的同时,一道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到了郁棠身边,那黑影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勾上她的腰,转眼便将她带离了原来的位置。

    可怜郁棠早已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双腿发软,整个人近乎脱力,眼下骤然获救,也只能没骨头似的攀住那人的手臂,被他半搂半抱地塞进了后方杂物堆积的窄小缝隙里。

    窗外皎月跃过柳梢,于漆黑斗室中洒下几缕柔柔的月光,郁棠惊魂未定地喘|息两声,惶惶看向了身前人。

    又是季路元。

    季世子垂首睨她一眼,澄净的眸子里是一片与白日里迥然不同的冷冽的锋利,他抿着唇,脖颈连着肩胛绷成一条流畅紧实的线,如同潜伏在密林深处的敏捷的豹,从头到脚都是蓄势待发的锐意。

    嘘——

    季路元朝她比出个噤声的手势,高大的身躯愈发向里压了压。

    郑颂年已经替女子拿开了不知从何处掉落的小虫,复又提步折返,手中举着烛台,细细探查起了郁棠最先藏身的书架隔断。

    架子上的书箧被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来回挪动着,烛台的光也透过这时有时无的缝隙,忽闪忽闪地投在郁棠的眼皮上。那频密的火光一如石海哨边的传信梢灯,短急促亮,似警示又似威胁,莫名让她生出些岌岌可危的惶恐来。

    郁棠受不住地张了张口,只觉自己快要被这逼仄紧窄的狭小空间惹得气短窒息。她吐纳艰难,加之内心着实紧张,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幼时学泅水的时候,黑压压的池水铺天盖地,她睁不开眼,只得像攀着救命的浮木似的,牢牢握住身前季路元牵引的双手。

    眼下这昏厥之感卷土重来,自己的手却被挤在墙壁之间抬不起来,郁棠难耐地偏了偏脖颈,退而求其次地将下巴搭在了季路元的颈窝里。

    “呼——”

    她吐出一口长气,感觉自己又活了。

    对面的季路元却是蓦地僵硬了起来。

    季世子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地关注着郑颂年的动向,可毫无征兆地,紧挨郁棠的半侧耳廓冷不防覆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滚烫灼息,他尚且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发红的耳垂就已经被那团暖热的气息濡湿了个透彻。

    偏生郑颂年还在继续往这边走,郁棠也随之受惊似的愈加往他怀里钻。柔软的温热亲密无间地紧贴着他,季路元垂了垂眼,黑漆漆的眸子里终于忍无可忍地泛上了一层晦沉的暗色。

    “季……”

    郁棠无知无觉地抬眼看他,轻缓的气音在瞧清他眼底汹涌的波澜时戛然而止。

    咚——

    咚——

    平复的心跳复又速急跃动,郁棠怔了一怔,突然就像被人施了定身咒,呆呆瞠着双目,在这息息相通的距离里与季路元不明不白地对视起来。

    ……

    咔哒!

    锁头闭合的动静溘然炸响,二人一个激灵,同时从一片雾气氤氲的晦暗迷蒙中跳脱开来。

    惨遭忽略的郑颂年不知何时已经打门口绕过了一圈,正哼着个不成曲的小调散诞而返,他姿态闲适,左手端着一柄雕花烛台,右手勾着一串黄铜钥匙,行走间钥串叮咚作响,惹得郁棠拧眉敛目,艰难地偏头去瞧。

    很熟悉,熟悉到不久之前她似乎才堪堪见过。

    视物能力较之她而言更为优秀的季路元则先一步将其认了出来,他仰头望天,难得无力地叹出一口气。

    郁棠将他的叹息听进耳中,心头顿时一跳。

    这钥匙该不会是……

    她垂死挣扎着扬眸望向季路元,后者神色无奈,默默点了点头。

    这正是二楼大门的钥匙,郑颂年锁上了斗室的门。

    ——他们两个天亮之前都出不去了。

    光点愈远,郑少爷彻底安心,重又搂着女子倒在榻上滚成一团,郁棠暗自失神地呆愣许久,最终不得已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在心底抹了两把眼泪,随即又强行乐观地劝慰自己,罢了罢了,眼下处境虽说不佳,却也并非是最坏的情况。

    至少今番赶来救她的人是季路元;

    至少这斗室里光线幽暗,他们二人就算需要贴在一起几个时辰,只要瞧不清彼此的神色,就不会显得太尴尬;

    至少那软塌与她相距得不算近,只要她刻意想些旁的事情,便可将那不雅之声隔绝个七七八八;

    至少,至少青雨和自己还没被人发现不是?

    然而,还不待这点安慰完全发酵,郑颂年就好像听到她的心声似的,极其无情又残忍地,一把将她推向了更深的崩溃境地。

    兴致大发的郑少爷随手从书筐里抽出一册艳|情话本,兴致盎然道:

    “心肝儿,咱们来一同品品这本《霸王王爷俏寡妇》吧。”

    郁棠:?

    才擦干的眼泪顿时更凶得流了下来。

    月落参横,郑少爷款款翻开了书页。

    他吐字清晰,语调铿锵,节奏沉稳又均匀,情感鲜明而丰沛,丁点不带扭捏地朗声吟诵着那些直白又粗鄙的淫词浪语,一句接着一句,连绵不止,声声不息。

    郁棠在心底咬牙切齿地咒骂了郑颂年一万遍,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可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五感缺失一感的缘故,她双目紧合,心里越是不想听,屏风之后那点调笑亲吻的暧昧动静就越是清楚地灌入她耳中。

    霸道王爷不过第二回便已入了俏寡妇的房,正要霸道地掀了人家的襦裙滚上卧榻。

    清晰听得全程的郁棠垂泪握拳,简直恨不得更加霸道地大步走出去亮明身份,再将这荒唐又浪荡的郑颂年霸道地一脚踹下楼去。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眼见话本里的内容愈加露骨下流,郁棠羞臊得面红耳赤,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睁开眼来,用眼神示意身前尚能活动双手的季世子,直接将她捏晕了一了百了。

    季路元无奈又纠结地同她对视,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如她所愿那般抬起手来。

    温热的指腹搭上她颈侧跳动的脉搏,却未就此捏下,而是钳着她的后颈款款下压,让她的左耳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

    继而,五指顺势上移,又牢牢扣住了她的右耳。

    至此,完全将她与那不堪入耳的荒|淫风流隔绝开来。

    扑通——

    扑通——

    像是被小心翼翼地放入了一个密闭又坚实的屏障里,四下具是一片万籁无声的阒然,唯有耳边心跳规律沉稳,蓬勃鲜活。

    郁棠后知后觉地眨了眨眼。

    过往的记忆顿时潮水一般地涌入脑海,前世长街大雪,她虽被季路元拥在怀里,魂魄却是漂浮在阴冷的半空中;

    柳庭苑的那次亦复如是,她浑身湿透,除去入骨的凄寒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原来他的怀抱竟是这样温暖。

    清夜寂寂,编织出一片似真似幻的朦胧暗昧。

    郁棠缓缓阖上双眼。

    她埋头藏进季世子的怀抱里,双手艰难地挪了挪,难得放纵又顺从心意地环住了这人的腰腹。

    季路元的身上带着一股浅淡的香气,似花非花似木非木,泉水般泠泠的清甜里裹着两分药材的甘苦,然那苦却并不难闻,反倒使得原本的甜变得独特起来。

    郁棠抽抽鼻子,无意识地愈加靠近嗅了嗅。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手背被季路元轻轻拍了一下。

    这是一句意思再明显不过的,无需明说的潜台词。

    季世子让她规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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