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皇妹是黑月光 > 第147章 第147章
    水渠北面的尽头,矗立着新宫中地势最高的朱雀台。

    台高九层,阁顶俯瞰整个洛阳内城,布局设计精巧,连接前朝外殿与帝寝,防御森严、易守难攻,是平日萧劭与心腹重臣秘议政务的所在。

    此时髹金黑漆屏风后的萧劭,一面更换下繁琐的玄衣纁裳,一面聆听屏风后奉旨前来的许落星、夏元之二人,奏报政务

    夏元之道“因为之前王迴受刑而亡的事,那些降臣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芥蒂和担忧的。陛下今日封赐陆澂姐弟,也算是给他们吃了一剂定心丸,眼下再下旨让江左世家北迁洛阳,应是最好的时机。”

    许落星也赞同道“世家北迁之后,整个大齐的政权中心都将控制到帝京,同时也能斩断那些氏族与南疆暗通款曲的可能,宜早不宜迟。”

    内侍跪地系好最后一截丝绦,萧劭轻挽锦袍衣袖,神情沉吟地从屏风后缓缓踱出,看了眼夏元之。

    “那此事就交由你去办吧。明日一早,朕就将旨意下达中书省,你可尽快准备南下。”

    “是”

    夏元之了解萧劭的行事效率,当即便领旨退下,出宫备行。

    萧劭朝留下的许落星抬手示意,两人走到临台的窗边坐下。

    许落星如今高居丞相之位,行事作派倒依旧秉行布衣之风,官袍简素、神色整肃,坐下之后,谏言道

    “陛下安排陆澂素衣请降之举甚是精妙,震慑与施恩皆恰到好处,如今南朝世家的棘手问题暂得缓解,陛下接下来理应尽快解决北疆的两虎相争。”

    当日凉州的军将颜至德延误了救兵增援建业的时机,间接导致安思远的惨死,事后萧劭为了平息安氏将领的怒气,在颜至德攻下安庆府之后,问罪将其斩杀,算是在很大程度上狠驳了周孝义的颜面。

    许落星继续道“以周孝义的性情而言,此事他定然心存不满,因此陛下两次下旨宣召他进京、皆被其称病拒绝。眼下想要解他的心结,陛下只能做两件事,一,削夺风闾城的安氏的兵权,将北疆三军至少一半的兵力转授凉州。其二,晋封周孝义女儿的位份。若是陛下打算从中原或者江南世家中择选皇后,那周音绮可进贵妃之位。若陛下打算让安侯的女儿也入宫,那么周音绮就需升至后位。此二件事,缺一不可。”

    萧劭取过侍从奉上的茶壶,为许落星亲自斟满半盏,淡然道

    “朕若一概不肯,又当如何”

    阿渺跟着徐氏母女在偏殿坐了一会儿,用了些茶点。

    嬿婉哭过一场,情绪稍缓,慢慢也肯跟阿渺搭话了,聊起过去一年发生的各种事,譬如她现在搬来了洛阳,新置的侯府就在最靠近皇城的临云街,又譬如赵白瑜得知阿渺被安全寻回之后,便自请调守北疆,呼延义以为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喜滋滋地跑去表白,结果惨遭无情拒绝

    两人毕竟是打小的闺密,只要避开那些定然会引发不快的话题,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

    倒是后来宝华找了过来,瞧见公主哭花了的妆容,吓了一跳,赶忙唤人来补妆。

    “流光殿那边传了话,晚上的正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宝华指挥着侍女“赶紧给公主补好妆,再把那条银线暗纹的帔子拿来。”

    阿渺本就不想去赴宴,恨不得都不用起身。

    徐氏见状将嬿婉拉起,哄着阿渺“乖乖儿赶紧拾掇好,我先带嬿婉过去,在宴席上等着你”

    阿渺无奈,只得任由着宫女们七手八脚地、又重新将自己装扮了一番。

    待整理妥当,踏出殿门时,外面的天色已是即将转暗。

    举行正宴的流光殿临水而建,与西面的紫清殿、东面的纯熙殿,同倚宫中的御湖。

    为免误了宴时,宝华让内侍引着阿渺乘了御舫、由水路前往流光殿,自己则登了辇车,另行旁路。

    阿渺等人抵至停泊御舫的湖畔,远远见旁边的花林小道之中,有几名手执风灯的宫娥也正款款走近。

    宫娥的身后,当先一人,是阿渺的堂姐萧华音。

    华音幼时与令露交好,也是帮忙嘲笑揶揄阿渺的“主力”之一。陆元恒掌控建业之后,萧华音与许多滞留京城的萧氏宗室一样、失去了原有的权力地位,及笄之后,还曾被陆元恒下旨赐嫁给了张隐锐的内侄。

    后来南朝倾覆,萧劭将萧氏宗亲接至了洛阳,萧华音便自主废了婚事,随着宗室一同北上。如今时常跟在令露身边,帮忙照顾太皇太后的起居。

    她抬眼望见阿渺,连忙上前行礼“长公主。”

    阿渺的视线,却越过萧华音,定定落在了她身后二人的身上。

    一年多未见,陆锦霞的神情憔悴了许多,昔日在建业城中执掌权柄的凌厉、被一种更似冷漠的傲然所代替,腰背挺直地娉婷而立,容貌依旧有种盛放的美丽。

    而另外那人

    萧华音循着阿渺的视线转头,解释道

    “哦,淮南郡侯和郑国夫人今日领了封赐,主上特许他们去长生殿叩谢太皇太后慈恩。眼下我们正要一同去流光殿的夜宴。”

    陆锦霞盯着阿渺,走上前来,敛衽行礼

    “长公主殿下,别来无恙。”

    阿渺想起两人最后一次的见面溅满鲜血的太极殿、被割去了头颅的程卓、哭喊着的孩子,还有怒吼着必取自己性命的锦霞

    她莫名有些尴尬,踌躇一瞬,唤了声

    “霞姐。”

    锦霞似乎从阿渺的反应中读出了些什么,目光闪烁着几许探究与研判,继而转向身后那道踯躅的身影

    “阿澂,怎么不来拜见公主”

    阿渺隐约体会到了锦霞语气中的某种意图,思绪一瞬杂乱难辨,垂眸道“不必了”

    语毕,转身就往御舫的方向走。

    走出两步,却又迟疑着停了下来,沉默片刻,轻声吩咐侍官

    “让他们也一起上船吧。”

    阿渺与萧华音幼时不睦,长大了好像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一起坐进了舫中,都下意识地回避视线、拢袖沉默。

    倒是锦霞显得大方闲适,越过舱窗、观赏着御湖两侧景致,叹道

    “能在洛阳建造如此大的人工湖,着实难得。”

    转向阿渺,“长公主是更喜欢洛阳,还是建业”

    阿渺斟酌了一瞬,“当然是洛阳。”

    锦霞笑了笑,站起身来,“那可否请公主略尽地主之谊,介绍一下宫中名景”

    说着,盈盈走出舱门,踏上甲板。

    阿渺踌躇片刻,也起身跟了出去。

    湖面水声轻涟、夕光潋滟,两侧花林盛放,美不胜收。

    船舷一侧,因避嫌而独留舱外的陆澂,一袭天青长袍,迎风而立,闻声转过头来,侧颜映在暮色里,如月如玉。

    锦霞顺着阿渺的视线投去一瞥,轻勾嘴角

    “听阿澂说,你跟他在海岛上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看样子,你们相处得还不错。”

    阿渺抑住情绪,走到船头,低声却清晰地说道

    “霞姐若以为,利用任何已经过去的情分、就能拿捏住我,那可趁早死心。我皇兄既已饶了你们的性命、又赐予爵位,足见宽宏,你也应该知足了。”

    锦霞面色不改,垂眸理了理袖口,“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博什么吗我只是可怜阿澂。他这一生,活得比任何人都清醒,可偏偏却又不得不、一直为别人而活。若是你,还因为他曾为你所做的一切、有一点点的愧疚或者感动,那么请你、和你的兄长,不要把不该他承受的罪责与屈辱、强加到他身上。他至此所受过的痛苦,已经足够抵消生为了陆氏长子的原罪了。”

    阿渺盯着脚下的湖水,一语不发。

    洒金檀木的御舫专为圣驾而建,驶得尤为平缓,软绵幻动的仿佛行游于流云之中,就连时光都显得漫长起来。

    锦霞等待了一会儿,不见阿渺表态,转身默然离去。

    阿渺兀自枯立了良久,直至耳畔有人轻声开口,方才回过神来。

    “不管我阿姐对你说了什么、提了什么要求,都别放到心上。”

    阿渺侧头抬眼,见身旁的男子不知何时走近,眉目清濯、语气歉疚,“她只是习惯了博弈的生活。”

    阿渺扭开了头,口气怨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专门跑到我面前来装可怜、求庇护在大殿上那么拉下脸的事你都做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陆澂沉默下来。

    良久,低低道“好,就算以后我亲口求你,你也不要管。”

    在泊船处遇到阿渺,实非他所愿。跟了过来,便是想提醒她,不要管他,也不要可怜他,更不要因为他、成为旁人议论指摘甚至利用的对象

    阿渺望着湖面,只觉喉间堵塞得厉害。

    “谁会管你我又不是傻子,跟你们这些罪臣拉扯上关系你姐姐会算计,可我也是宫里长大的人,而且还是我五哥的妹妹,能比她蠢多少”

    她低下头,指尖抠着船舷上的檀木花纹,顿了顿,“反正最傻的一直都是你我要是你,就想法保全自己,离开洛阳、北上柔然,想办法在那边安稳度日,也是好的。我皇兄看重声名,只要你不兴兵起事,他不至于迁罪妇孺、责罚到你姐姐身上。就你这种傻兮兮的人,你姐姐竟然还以为我会”

    阿渺蓦然顿住,凝视着水面浮泛难平的波纹,呼了口气,叹道“反正,你就是个傻子”

    陆澂被那一声低低的叹息牵动得心头颤动,侧目凝视向身畔的女孩。

    她垂着头,华贵的发饰在夕光中灿莹闪动,眉眼中的神情却是黯然懊恼。

    他费力移开视线,思绪有些混乱而恍惚,微弱地笑了笑,“嗯,我是傻,傻到你都宁可等小舟长大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阿渺愣了下,抠着船舷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起了自己曾说过要嫁给小舟的那个玩笑,不觉有些好笑,继而又咀嚼起对方话里的含义,一颗心不由得快跳了几下,想抬眼,却又踟蹰,回忆起从前岛上种种,恍然犹如隔世。

    “那都是在岛上瞎说的。那时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她低垂着眉眼,沉默了会儿,缓缓道

    “说到小舟我皇兄替他找到了沂州的亲人,要让他们搬到洛阳来住。你留在洛阳的话也好,有空能去看看他,帮他开点药什么的”

    陆澂的语气有些幽微,“帝京名医汇聚,皇城内还有石济那样的圣手,我能有什么用”

    阿渺听得不是滋味,扭头抬起眼“你什么意思你就一点儿都不挂念小舟吗”

    陆澂垂眸望着阿渺。

    两人的视线,自大殿上那一刹的怔然相顾,如今才又第一次地重新触碰到一起。

    彼此的眼中,都倒映着的水波暮光,就好像从前那无数的傍晚里,他们临潮而坐、远眺落日,偶尔目光触及,刹那怔忡。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刻划至深的画面纷至沓来白沙落日前的迎风对饮,高崖观潮时晨光灿影,花树秋千下的欣然含笑,鱼灯床畔边的怦然心跳

    “我当然挂念他。”

    陆澂轻声道。

    可她不也在提点着他,岛上曾经的种种,岂能妄想当真

    若是如今他的存在,只会阻碍心中之人展翅高翔、甚至让对方陷入朝权争斗的险境,那他合该远远避开,不是吗

    陆澂挪开目光,望向远处水面上一只凫水而过的孤燕,寂然缄默。

    阿渺的心,也冷了下来。

    湖岸两侧,雕檐镂窗的影壁倒映如墙,图纹里的螭吻面容张狂、神态飞扬,如同镇守着神阙的天将,威严而傲慢。

    而脚下的御舫独行其间,就好像,一只永远都飞不出去的笼中鸟

    朱雀台上,内侍官上前在屏风外跪地奏道

    “陛下,流光阁那边的夜宴已经备好。陛下可以起驾了。”

    萧劭点了下头,摒退内侍官,向对案的许落星示意道“丞相请继续。”

    许落星放下茶盏,“陛下若要留安氏、弃凉州,那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名正言顺地除掉周孝义。”

    他伸指在案上轻点“凉州确实有恩于朝廷,若眼下立即飞鸟尽良弓藏,那陛下难免会让天下人指点、被后世冠以过河拆桥之恶名。另一点,周孝义的背后还有个祈素教。那祈素教表面上是归附了朝廷、不再闹事,但他们提的那些封赏官爵之事迟迟无法如愿,要是陛下此时动了周孝义,怕是会引燃流民之乱。”

    萧劭沉吟聆听,半晌,缓缓问道“除了这些,依丞相所见,还有什么是眼下需要留意的”

    许落星判研着萧劭的语气,觉得他似已有决策,遂斟酌道

    “陛下若已下了决心,那与安氏联姻之事,就要尽早提上议程。”

    他辅佐萧劭的时间不短,对这位帝君的习惯越渐了解,明白对方极其厌烦臣下谏言内宫之事,但眼下家事已然演变为国事,自不可同日而语。

    “安思远在建业战死,安侯后继无人、唯有一女,陛下娶了安嬿婉,就等同将整个北疆的人心、名份皆收入手中,这是能稳住北疆局势也最有效的法子风闾城因为安思远之死存怨日久,只有封后这样莫大的荣耀,才能彻底消除安锡岳心头的芥蒂。

    但,安郡主若是入宫为后,那陛下就还需从南方世家中择选嫔妃,以制衡中宫之力。如今六部的官职大多还是由世家推任,王氏、程氏、崔氏家的女儿,都是合适的选择。为防将来外戚势大,陛下可另择平民出身的嫔妃诞育皇嗣,眼下朝廷皆知陛下有意鼎故革新、明年就要开始推行新政,甄选平民入宫也是顺理成章。”

    许落星顿了顿,又道“护国长公主的婚事,陛下亦需费些心思,尽快决定合适的人选。她的异父兄弟是祈素教的教主、生母又跟周孝义来往甚密,一旦反目,公主的处境会很复杂。若是那时她已出嫁,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萧劭的指尖摩挲着盏沿,语气淡然“朕不担心阿渺。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站在朕这边。”

    许落星暗忖萧劭的打算,一时辨不出个中指向,但这位主上一向心思深沉,倒也由不得他猜透

    这时,侍官再度入内,小心翼翼地催促着圣驾起行。

    萧劭看了眼窗外暮色,起身出门。

    高台凭栏处晚风阵阵,台下湖畔的碧树叶波翻涌、簌簌声响。

    许落星跟出门来,踌躇了下,决定有必要在夜宴前敲定好下一步

    “陛下若是想好了,今日宴会上就可先下一道的旨意、甄选南方世家女入宫,且暂不提及安氏,让凉州以为陛下无意扶植风闾城,因而掉以轻心,方能伺机而行”

    萧劭聆听着许落星的谏言,视线却落向了高台下方的御湖。

    湖面上夕光粼粼,一艘洒金画舫如同静谧的水鸟,徐徐划波前行。

    船头处站着一男一女,因为隔得太远,看不清容颜,只瞧见男子身体挺拔、袍袖翩飞,女子扶着船舷,衣饰华贵,望着水面、微微垂着头。

    两人并肩而立许久,像是有些沉默,直至男子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女孩蓦然而笑,发髻中晶亮的头饰在暮光中轻轻颤动

    末了,她侧头抬眼,望向对方,两人怔然对视,姿态缱绻,久久不曾分开

    萧劭收回目光,盯着飞檐角前幽密的树影,觉得天色好像又暗了几分。

    许落星还在投入地分析着策略与布局,“如此一来,陛下就能彻底稳固住北疆的防线。陛下以为如何”

    萧劭回过神,沉默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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