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皇妹是黑月光 > 第61章 第61章
    阿渺反应再机敏, 也抵不住周围无处可凭附,飞落的砂石遮挡视线,让原本就已身处黑夜的视线愈加模糊。

    她感觉到身体的坠落, 一面迅速触摸可攀附的借力处, 一面将冰丝链迅速抛出。

    几块石头擦着她的耳边落下,坠地时发出咕咚的响声。阿渺侧身闪避,拽着冰丝链的手上感应到一股拉力, 整个人总算是止住了下坠之势, 连忙将手探出、四下摸索。

    头顶上方黑咕隆咚, 还不断有细碎的沙石落下。

    她担心沙土迷眼,微微垂目, 感觉鼻尖像是触到一截柔软的衣物, 伸出手往前摸了摸, 好像……有点什么不对劲……

    头上的沙石终于簌簌落完, 耳边渐渐安静下来, 顶部依稀有微弱的光亮泻入。

    阿渺习武多年,目力极好,慢慢睁开眼, 借着一星半点的光亮、艰难地打量四周环境——

    她的身体,像是被悬吊在一口井的中央, 井壁光滑垂直,难以寻到支撑点。底部一团漆黑,看不太清, 但根据之前石块落下的声音判断,应该是有水。

    触在她鼻尖的,则是一截柔软的布。

    确切的说,是某人衣袍上的一截布……

    阿渺的视线适应了光线与距离, 终于看明白眼前境况的一瞬,差点没叫出声来。

    那个阴险狡诈的青门弟子,落在了自己的上方,一手托着小师弟、一手伸出撑在井壁上,双脚分踩在井壁的两处凸上,而自己的冰丝链,刚好绕在了他撑出的那只手臂上!

    也就是说,只要他松手,自己就得掉下去……

    她连忙四下搜寻,也想在井壁上找到可以落脚的凸、稳住身形,可偏偏周围的石壁都光滑无比,甚至还长满了青苔。唯一能落脚的,就是无瑕此刻占据了的那两处。

    “香囊还我!”

    头顶上,传来了男子的声音。

    阿渺想起井口炸裂之前、他明明离自己还有一两步的距离,莫不是就是为了拿回这个香囊,竟跟着一起跳进来了?

    “你拉我上去,我就还你。”

    无瑕没答话,却也没动。

    阿渺明白他此时也用不上力,不松手、便是默许了自己借力上攀,遂也不计较,拽住冰丝链,往上攀行。

    可人刚移动了一下身体,又意识到不妥。

    井道狭窄,堪堪容得下两人同时挤过。此时她落在他的下方,鼻尖正对着他衣袍的下摆,往上攀行数寸,脸就几乎快贴上了他的大腿,若再往上……

    阿渺想起那晚跟嬿婉的闺房夜话,面颊不自觉地发起烫来,再不敢动弹半分。

    早知道就不该听嬿婉说那些瞎话,还像从前那样什么都不懂多好!

    但人的力气终归有限,这样悬在半空并非长久之计,且她也不放心将自己的安危一直托付在他的手上。阿渺纠结了片刻,一咬牙,闭上眼,尽力扭头避开,迅速拉升身体、向上攀去。饶是如此,手还是不可避免地碰到了他的腿、小腹……

    男子身体所特有的、因为紧实而偾张肌肉所散发出的热度,夹杂着淡淡的杜衡与檀香的气息,蹭在她的鼻尖,羞得她满面火烫,却偏又没有办法避之不碰。

    幸好这井中光线黑暗,对方又是盲人、什么都看不见,阿渺暗自开解着自己,没有被窘迫束缚住行动,很快攀至贴近无瑕胸口的位置,伸出脚、勉强能够踩到井壁上凸出的石块,将支撑身体的凭靠力转移了一些过去。

    她一手撑壁,一手去解缠到无瑕胳膊上的冰丝链。

    两人的身体,无可避免地紧紧贴靠。

    无瑕将手臂挪开了些,“香囊还我。”

    阿渺十分无语。

    遭此变故、生死难卜,都掉进井中这么长时间了,这人开口闭口地就只惦记着他的香囊……

    “行了,还给你。”

    她从腕间解下香囊,塞到他手边。

    亏得这香囊上有系绳,坠井时被她的手指勾住,不然他还真得一脚把她踢进井底去!

    无瑕接过香囊,攥进手心,支撑的动作因此变得愈加艰难。

    他身上本就有伤,又要一直托着小师弟,单靠着一只手臂支撑自己和阿渺的重量、已是拼尽了全力。

    阿渺见三人挤到一处,实难挪动手脚。无瑕的身型比她高大许多,堵在井中间,让她既看不清井口的情况、也没法尝试出井的方法。

    要想脱离眼前困境,就必须彼此合作。

    “我帮你把你师弟捆到你背上,你便能多腾出一只手。这里井壁上到处都是青苔,想要爬上去不会容易。”

    她决定暂弃前嫌,提议道。

    无瑕也明白情况艰险,冷然沉默片刻后,没有拒绝,依照阿渺所言、调整了一下姿态,将师弟挪到后背。阿渺与他对面而立,手臂从他腰侧伸至身后,用冰丝链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捆到了他的身上。

    她伸手触了触孩子的额头,觉得烧得烫手,显然已是伤势极重。

    “你身上的药露呢?拿给我再喂他一些。”

    无瑕拿回了香囊,语气便又恢复了从前的淡漠疏离,“无需你管。”

    阿渺怒极反笑:“我管得是他,又不是你,你怎知他不愿被我管?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般的戒心深重?”

    从宫廷到江湖、她也算是跟各色人等打过交道,暴躁者如师兄,讥冷者如师姐,话少者如白瑜,因她从小跟在萧劭的身边、学他待人接物,亦懂得如何机变应对,可偏生就从没遇见过像无瑕这样的人,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关心不在意、比老和尚还无欲无求,一点儿让人可以投其所好的地方都没有!

    考虑到眼下的局势,阿渺呼了口气,抑制住情绪,努力将声音放缓下来,淳淳善诱道:

    “这世上,总归有人对你好过、有过善意吧?你没事多想想那些人,心胸便也能开阔些。总不至于你坏到让所有的人都想害你……”

    女孩轻柔的声音,回响在空洞的深井之中,徐徐转转、萦萦绕绕。

    空气里,弥散着潮湿水汽和苔藓的味道,依稀……竟有些像某个雨后月升的山林夜晚。

    无瑕撑在井壁上的手,恍然间有些脱力。

    这世上……总归有人能看到你的好、你的才智的……

    你总该想想你的亲人、关心你的人……

    他控制

    住紊乱的气息,稳住身形,难以自抑地朝女孩声音的方向侧了侧头,下颌触到了她发顶柔软的发丝,又极快地移了开来。

    “药露的剂量,你不熟悉。”

    他最终,低低开了口:“所以无需你管。”

    阿渺听他此时言语,虽依旧淡漠、却少了些许冷戾之意,不觉暗暗生奇,心忖此人倒也未必冷硬的不可转圜?

    无瑕亦慢慢定下神来,沉默片刻,道:

    “你刚才说,这井壁里到处都是青苔,向上攀援,应是使不上力。”

    阿渺“嗯”了声,“所以我暂时也不计较你从前的恶行了,咱们先想办法出去再说。”

    无瑕撑着井壁,费力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身体挪开了些。

    “你看看上面,井口有没有被遮住。”

    他比阿渺高大许多,挪开身体之后,先前阻挡阿渺视线的阻碍被移除。阿渺将打开来、撑在井壁上的双手努力又后移了一寸,仰起头来,定睛朝上望去。

    井外的平台显然是被火|药炸开,掀起的石板倾盖在微微坍塌的井缘之上。从黑暗的井中朝上望去,只能看见一团挤压变形的亮光。亮光之上,又依稀有橙红色的火光、夹杂着烟雾,映在夜幕之中。

    阿渺的视线,越过漆黑的井壁通道,定格在了那一团光亮之上。

    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人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仿佛被粘了胶般的无法动弹。

    这大概,就是……父皇临死之前见到的景象吧?

    井口、火光、烟雾。

    还有无边无际的绝望……

    那暗道尽处的光亮,犹如吞吐烟火的怪兽似的,在阿渺眼前来回地放大、缩小,放大、缩小……不断地重复拉伸着……

    她的意识,渐渐被吸进了这光怪陆离的深洞,卷入了久远而深埋的记忆之中 ——

    重华阁荒芜的庭院里,士兵从水井里拖出了她的父皇,奄奄一息、浑身插满了箭矢……

    宫阙之上,火光冲天、肆意蒸腾,到处都是惨叫声与惊呼声……

    黑甲军将手中的利刀,割开了三哥的喉咙,鲜血喷得满地

    都是……

    阿渺耳中嗡鸣、头晕目眩,紧接着胸口发紧地像是喘不上气,竭力大口地吞吐了几下呼吸,下一瞬人便向后坠去。

    失控的身体,像是被某种力量从身后托住。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攥到了身前的一截衣襟。

    那似云锦、又似素绫的名贵织物,看着并不华丽,却是极其难得之物。为将那抹雨后天色染得纯净,须得从蚕丝时就开始上色,细细织就、寸锦寸金,是建业京城里贵人们争先相求的一抹烟霞,亦是……从前宫里父兄们常穿的衣料……

    阿渺眼角迸出莹莹的泪光,攥着衣襟,身体簌簌发抖。

    父皇……

    五哥……

    无瑕食指飞快伸出,点在阿渺眉心的印堂穴上:

    “合眼。”

    托在她的后背上的手,将一缕真气自后心注入其体内,“什么也别想,专注呼吸。”

    男子的声音,带着故乡的散漫柔软,触动了阿渺心底最可望而不可即的眷恋。

    这么多年,流离辗转、寄人篱下,她和哥哥,学会了北方的口音、抛却了风雅旖旎的过往种种,心里唯一残存下来的记忆,便只剩下了国仇家恨。

    建业城对她而言,其实不过也就只是宫城周围的那一小片地方。宫阙楼台、雕梁画阁,小时候住得时间久了,看着四处便觉得似乎都差不多,没什么新奇的,倒不如花木葱郁的紫清行宫更有趣……

    可长大后才明白,那座城、那片宫阙,承载着她一生最纯真快乐的时光,是她魂牵梦绕的舍不得,也是她既想回去、又害怕回去的生生恋恋……

    阿渺闭上眼,眼角泪珠垂落,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脑中的眩晕感渐渐消退,心跳也慢慢地恢复了节奏。

    “先别睁眼。”

    无瑕将手从阿渺的后心挪开。

    “我未曾觉察到异声,想必你是看见了什么,才引发了惊悸之症。不去看,便能归神宁气。”

    雁云山一系虽更擅使毒,却毕竟隶属青门、亦通医术。这惊悸之症,在普通人身上也算常见,可像阿渺这般的果决

    勇敢的女子,无瑕倒猜不出有什么东西能令她如此恐惧……

    阿渺平复着气息,内心一片流离飘忽。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有这样的反应。

    从前听到老鸹叫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气短胸闷,但只要逃开、听不见,便也就很快恢复了。没想到今日被困在井中,无处可逃、无处可避,竟然……会是这般难受……

    很多事,并不是只要肯闭上眼,就能恢复原位、归于安宁的……

    她闭目凝神,调整着气息,努力不再去想那些跟国仇家恨有关的人或事,可兜兜转转的,似乎脑海里所有的影像、又都能最终牵扯到那些可悲可怨的往事上……

    她竭力将意识移回到眼下的处境,感官里便浸满了身前男子的种种,他的气息、他的心跳声、他衣服上杜衡和檀香的味道……

    其实他,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的大恶人吧?

    若真有心害她,之前就不会出言提醒她别触碰尸体。

    若存心要报复,刚才,也不会伸手救她……

    他只是,有些古怪的淡漠和疏离,疏离到宁可故意被划伤脸、以此两清,也要把跟旁人的关系和牵绊撇得干干净净……

    耳边嘈杂的嗡鸣渐渐消散。

    阿渺尝试着缓缓睁开眼,入目之处,是自己紧紧攥着无瑕衣襟的双手。

    她有些难堪,抬了抬头,感觉到他的一只手还揽在自己的后背上,忍不住窘迫地暗觑了他一眼。

    晦暗的光影中,男子微侧着头,弧形优美的下颌对着她的视线,嘴唇抿紧,高直的鼻梁上绷着缚目的系带。

    “你的眼睛……”

    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之后的一瞬懈怠、又或许是两人紧紧相贴的姿势让人终是卸下了些许防备,阿渺对他的好奇忽尔而盛,心中盘亘许久的疑问,不经意间已脱口而出:“是……怎么回事?”

    无瑕沉默着。

    过得许久,轻声答道:

    “小时候,被火熏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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