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皇妹是黑月光 > 第53章 第53章
    不知不觉间, 两人已经走到了书房所在的院落。

    因为阿渺的摇头,安思远勇气倍增,很想再拉着她再问些话, 可一进院落, 阿渺便径直让护卫找了驿官出来。

    驿官听说曹启失足摔倒之事,自是忧心忡忡,急匆匆带着几名亲随赶去了客房, 查探国舅的伤势, 已在书房内开始议事的萧劭和安锡岳, 也被惊动。

    少顷,安侯的亲卫来传话, 将安思远和阿渺请进了书房。

    书房之中, 萧劭与安锡岳对案而坐, 案上摆着萧喜赐的那柄剑, 和一卷羊皮舆图。

    两人的谈话, 显然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

    萧劭的神色柔缓下来,为阿渺挪开些位置,让她坐到了自己身边, 问道:

    “没事吧?”

    适才来后院的路上,阿渺执意想要替他拦下曹启, 拗着求了半天,无奈之下,他便由着她去了。

    对于将阿渺卷入朝政之事, 萧劭一直怀着一种矛盾纠结、举棋难定的态度。内心最潜意识的反应,是想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一如幼年时抱着那个小小的她、舍不得撒手的男孩。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愿见她成为像阿娘那样的女子, 无力自保、没有选择命运的自由。

    再者说,他也没法虚伪地否认,阿渺从前与安思远的婚约、刚才在堂上安抚群将所展露的锋芒,都曾经、或者必然让他所走的这条路舒畅许多。

    站在理性的角度考量,他没有理由非要将她再逼回鞘中,藏起棱角。

    但每次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心里却又……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萧劭将视线从阿渺身上移开,定了定心绪,将注意力转回到与安锡岳的谈判上。

    他少年时,在风闾城住了近三年的时间,也曾在安锡岳的指导下学过骑射与兵法,与其有种似师徒、似父子的情分。萧喜的疑心,迫使他中断了大半年与风闾城的联系,但安锡岳此行进京的目的和打算,萧劭却是洞悉得十分清楚。

    此刻没有了曹启和驿官的监

    视,他亦不用再拐弯抹角,将案上的那柄御剑移到一旁,继续之前的谈话:

    “如今封邑的粮草我不便动用,但当初向安侯许诺过的军资与供给,必定会想办法兑现诺言。”

    萧劭看向安锡岳,语气郑重,“三个月后,军资、粮草、药品,加上拖欠的军饷,共计一百八十万两,我会亲自送到风闾城。”

    阿渺不禁暗觉讶然。

    大皇兄的旨意里,可不曾提过会拨军资给风闾城。

    她忍下疑惑,静坐不语。

    萧劭目光恳切,“也请安侯,暂且应下圣上的旨意,明日入宫觐见时,答应向朝廷还兵。”

    安锡岳尚未表态,坐到了他身旁的安思远率先忿然起来:

    “怎么说了半天,还是要我们还兵?要是可以还兵,我们干嘛还向朝廷讨要军资?”

    而且应下的圣上旨意里,是不是还包括要他改娶萧令露的那道所谓“恩旨”?

    那他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

    安锡岳制止住儿子,看向萧劭。

    “殿下说‘暂且’,那‘暂且’之后,又是什么?”

    在安思远和阿渺来之前,他与萧劭已有过一番艰难的拉锯。到了此刻,形势渐渐看清,语气也不觉渐驱平缓起来。

    他看着萧劭长大,知道他心志高远,绝非贪图一时利益便滥许承诺之人。可他也清楚,这位五皇子说话做事、从没有无缘无故的道理,铺垫一番的背后,必定另有其文章。

    萧劭将案上的羊皮舆图展开了来,指尖掠过,“如今我们处于被南北夹击的位置,如若一味偏安一隅、或是向西拉长战线,都迟早会被强敌蚕食而尽。”

    绘制详细的羊皮舆图上,最北的一块疆域,是柔然。柔然之下,东南一带是萧喜的齐国,绵延囊括了安氏所治的北疆。西面,则是周孝义占去了的凉州。再往下,大片的河山,俱被圈入了陆姓的周朝。

    萧劭的手指,移向舆图中心的一个位置,抬眼判研着在座诸人的反应:

    “若能将都城西迁至洛阳,既能激励军心,让常年在西部征战的三军将士明白、朝廷势

    必与他们共进共退,亦能让南朝和中原的士族意识到,皇权的正统,始终掌握在萧氏的手中。”

    齐国最初建都洛阳,之后才南迁去了建业,是以许多名门望族虽跟随皇室迁去的江南,却始终心怀故土,对中原和旧都皆存有一份极特殊的感情。夺下洛阳,不仅仅意味着拿下了一座城池,而是在某种意义上取得了统御中原的正统,势必会在心理上对南朝的士族产生极大的动摇。

    “你的意思是……”

    安锡岳蹙眉望向舆图中心,“想要我攻打洛阳?”

    安思远朝前凑近,研究城池布局,一抬眼,见阿渺也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舆图、神情殷切。他遂认真考量一番,接过父亲的话,“洛阳是座废都,没有重兵把守,但周围有好几处驻军点,攻打起来可未必容易。”一面说着,一面将驻军位置一一指给阿渺看。

    萧劭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

    “从前在风闾城时,我曾得安侯不吝教诲,学过一些治军作战之术。那时安侯对我说过,人心所向、百战不殆。“

    他看着舆图,缓缓说道:““如今内局不稳,军心、民心也随之不稳,究其根源,还是朝廷与靖远侯府都再提供不了稳定人心的实际利益。中原比沂州富庶百倍,风闾城想要彻底解决军粮供给的问题,迟早也必须南征。再者,七年征战,从前由关中和江北抽调至北疆的队伍中,有太多的士兵因为如今的南北割裂、而无法与家人团聚。拿下洛阳,对他们而言,是值得竭尽全力的。”

    安思远也是带兵的人,知道让士兵攻打别人的地盘、跟夺回自己的故土,在气势上完全就是两种程度。善战者,求之于势,历史上太多的名将,皆是靠着这个势字,以少胜多、反败为胜!

    他认真琢磨起萧劭的分析来,再思及占据中原重镇、便能从此彻底缓解北疆供粮的难题,不觉暗自振奋,扭头去看安锡岳,“爹……”

    阿渺也抬起头来,“五哥说的不错,若是南征,连我也是愿意冲锋陷阵的!”

    安思远激动了,“

    好啊!咱们一起!都当前锋!”

    两人相视一眼,不觉同时绽出一抹笑意。

    安锡岳养儿子这么多年,知道这小子虽然从小皮惯了,但在正事上倒也绝不莽撞,否则自己也不敢让他去管西征的中军营。可眼下瞧着他这没出息的样,安锡岳只觉自己从前还真是高估了这傻小子!

    “成大事者,必当弘略高远。”

    安锡岳斜了儿子一眼,“就你这样不顾大局、曲从私情,将来还想统领北疆大军?”

    “我……” 安思远梗着脖子,张口欲驳。

    可他到底是中军大帐里长大的少将军,在家里可以跟爹横,但一旦涉及到行军作战的正事,倒也分得清轻重,强忍住情绪、缄了口,只在心中腹诽道:您老人家当年为了娶我娘当正妻,连跟皇室联姻的机会都拒绝了,还好意思说我不顾大局、曲从私情?得了吧您!

    安锡岳看向萧劭,语气似有松动:“魏王想要风闾城出兵攻打洛阳,那关中和江北的兵,本侯可就还不了了。”

    他与夫人徐氏不同,不会因为个人对萧氏兄妹的偏爱、就改变大局上的决断。身为北疆统帅,肩负着族人与部将的荣辱生死,他必须理智地对待每一次的承诺与选择。先祖的遗命,确实让他无法轻易背弃萧氏,但他自己的判断,才会是决定追随面前之人的唯一动力。

    萧劭颌首,“我明白。安侯明日只需先应下圣上的要求,至于交还兵力的日期,大可往后推迟半年。”

    还兵本就非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三个月之后,他许诺的军饷送到,风闾城便可直接发兵洛阳。

    安锡岳沉默一瞬,没有拒绝,却又再问道:

    “那凉州与柔然,又该如何应付?若我集中兵力南伐,那二者从旁突袭,岂不是要我腹背受敌?”

    萧劭道:“安侯可放心,我既有意夺取洛阳,必然会想办法牵制住凉州与柔然。”

    “哦?”

    安锡岳目光锐利,“魏王该不会,也要去求娶那位柔然公主吧?密报上说,就连南

    朝的陆氏也动了心。”

    北方传来的消息说,柔然可汗的女儿娜仁公主已到适婚年龄,下个月会按照习俗,在色尔腾会见各方婚使,进行择婿。

    萧劭闻言淡笑,与安侯对视,神色郑重,一字字缓缓说道:“大丈夫建功立业,何须倚仗姻亲?联姻之事,我一向不齿。”

    旁边的安思远莫名头皮一紧,抬起头来,却又不见萧劭朝自己移过半寸的目光。

    安锡岳盯了萧劭一会儿。

    “那便好。我安氏祖上虽也有柔然血统,但自曾祖迁居北疆以来,每年在柔然人手中折损上千的族人与兵马,早已成世仇。我北疆战士就算有再大的胸襟,也断然容不下跟柔然人结盟。”

    阿渺觉察到气氛似有几分紧绷,莞尔一笑,道:“安侯大可不必担心我哥哥娶柔然公主。我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我最清楚。反正绝对不会是柔然公主那样的!”

    她语音清脆、神情活泼,说出的话又带着几分俏皮可爱,再严厉者如安锡岳,也不禁因此微微松开了眉头。

    很多年前,安锡岳就不断地听见自己夫人、女儿、儿子,提起面前的这位小公主。

    有说她善良勇敢的,有说她可爱亲切的,还有说她打马蜂特别准的……仿佛每个人提到的特质都不太一样,但却不妨碍他们每个人都毫不掩饰对她的喜爱。

    这位大齐的小公主,和坐在她身边的兄长一样,都是凭着身上那种让人油然生出喜爱的特质,才得以于刀光血影之中活到了今天吧?

    看似淡然随意,实则将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说起话做起事来,总能让人不愿不信、无法不喜。

    当年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带着一名年纪相仿的护卫,孤身来到敌友不明的风闾城,最后却能让侯府上下、军营内外,几乎所有的人,都慢慢地站到了他的那一边。甚至是已经动心归附建业新皇的自己,因为赞服于他的胸襟与胆识,最终做出了完全不同的选择。

    相似的情形,在今时今日,似乎又要重演。

    人心所向,百战不殆?安锡岳在心中默默暗叹。

    希望自己的选择与追随,将来不会后悔罢!

    他沉默了会儿,将视线转回到萧劭身上。

    “三月之内,一百八十万两?”

    萧劭语气郑重,“三月之内,一百八十万两。”

    他很清楚,风闾城麾下诸将大多草莽出身,追随安氏亦有其利益考虑,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军资的难题,就算自己用尽办法稳住安侯的忠心,也没法确保他下面的人不生出反意。

    安锡岳缓缓伸出手,与萧劭击掌盟誓。这是北疆男儿许诺的方式,虽简单,却是以性命相承的生死承诺。

    安思远见父亲与萧劭达成共识,心情也松快起来,凑上前,伸出手:

    “五哥,要不你也跟我来一个吧?许诺绝不把萧令露塞给我!我死也不会娶她!”

    他偷瞄了眼阿渺,语气有些理直气壮:“阿渺也说了的,不愿让我娶萧令露!”

    萧劭侧头去看阿渺。

    阿渺的神情尴尬起来,鼓了下脸颊,却没否认。

    安锡岳盯着阿渺看了会儿,露出几分少见的慈父神色,开口道:

    “今日既然见到了公主,我便顺便问上一句,公主觉得我这傻儿子可还好?若是喜欢,将来不管朝局如何变化,我安氏的大门都永远为你敞开。”

    他说得一派坦然,饱经沙场风霜的老脸上看不出半点尴尬,“我们北疆人,不喜欢扭捏。跟皇室联姻,是我祖辈与父辈的一点儿念想,我自己却不看重。你们年轻人自己的想法,才最要紧。你若嫌我家思远蠢笨,不想理会他,我也自有办法让这小子骚扰不到你。”

    安思远满头黑线,“爹!”

    阿渺第一次被长辈逼问“喜不喜欢”这种问题,顿时又羞又窘,求助似的去看萧劭。

    萧劭此刻却微垂着眉眼,慢慢收卷着手中的舆图。

    阿渺没辙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现在只想给父皇和阿娘报仇……”

    安锡岳豁然一笑,转身盯了眼儿

    子,“听见了没?公主可比你有志气。”

    安思远看了阿渺一眼,嘴唇翕合了几下,却没说出话来。

    萧劭收好了舆图,起身与安侯告辞。

    安锡岳领着安思远走到门口,似有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吩咐儿子先行离开,自己转过身,视线在阿渺和萧劭之间逡巡一瞬,最后落在的后者身上。

    “当初我夫人为了得到公主的下落,曾答应替你在风闾城秘密练兵?”

    他刻意问得突兀,留心去观察萧劭的反应,却见其始终面色不变、喜怒不显,心中不禁滋味复杂,一方面有些似父似师的欣慰,另一方面,又忍不住暗叹,若自己那傻儿子能有这十分之一的定力,那他也便可放心许多!

    “这事也不怪我夫人,她确实信守承诺、守口如瓶。”

    安锡岳盯着萧劭,语气有些意味深长,“是殿下最近有了太多动作,才让我觉察到了一二。”

    语毕,笑了笑,也不等萧劭作答,负手踏出门去。

    萧劭面色自若,待到安侯背影消失、门外亲卫重合上房门,眉眼间的淡然,方才染上了一抹阴霾。

    阿渺动了动唇,又旋即抿住。

    当初徐氏被赵易带上了天穆山,她就曾猜测过,萧劭必是出于某种原由,一直在风闾城住了两年多,方才把自己的下落告诉了徐夫人。只是没有想到,这其中涉及到的条件,竟是秘密练兵。

    按律法,这可是大逆之罪。

    阿渺斟酌片刻,最终还是问道:“安侯他,为什么要跟我们说这些?”

    萧劭抑住情绪,转身拣起被搁置一旁的御剑,拉开来映着烛光看了一眼。

    “他一则,是想看看你知道自己被我利用过的反应,借此对你做出判断。”

    安锡岳如今应该是看得清楚,自己的儿子对阿渺确有几分真心的,这种情况下,他要关注的就不再只是阿渺的身份,而是她的心机与志向。

    阿渺哂然,“我心甘情愿被自己哥哥利用,能有什么反应?安侯他倒是自己心机深重好

    吧?跟嬿婉、思远还有徐夫人一点都不像!”

    “坐在他的位置上,没心机如何能成?若他也像父皇那样,把所有事、所有人都看得简单,北疆早就大乱了。”

    阿渺听见哥哥评价父皇,不觉有些滋味复杂,岔开话题道:“这是一则,那二则呢?”

    萧劭收剑入鞘,剑光划过面庞、隐去了神情。

    “二则,你没进屋之前,我拿圣上的旨意和安氏的处境威胁过他,言明他与柔然、凉州交战多年,又曾背弃过建业的招安,若是此时与大齐决裂,那三方政权皆不会容他,还会趁机复仇。”

    萧喜的那道杀旨,是他有意激将得来的,也是他有意一字不差地转述给安锡岳的。

    在谈任何交易之前,他都习惯让对方明白,除了选择与自己合作,别无其他之路可走……

    “安侯性情直接,吃了我的威逼,必然是要还击的。”

    萧劭放下剑,转至案后坐下,取过纸笔,“所以临走前也让我知道,自己亦有把柄攥在他手里。”

    又或者……

    是想提点他行事更隐蔽些?

    萧劭沉默一瞬,最终,还是将这样的猜测压了回去。

    除却利益牵连,自己还能奢望什么私心真情不成?早在十二岁失去母亲时,他便不敢再轻信任何人的好意。宁可,相信诸人皆恶、一辈子活于戒备之中,也好过,那被至亲背叛的滋味……

    一旁的阿渺,闻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什么?”

    拿把柄还击?

    她笑着摇头,“安侯这么大的人,竟还似小孩心性。这点,倒挺像思远的!”

    萧劭手中握着的笔,顿在纸面上,凝滞了一刹。

    阿渺对他的情绪一向十分敏感,见状凑到近前,关切地看着萧劭。

    “哥哥还真生安侯的气了?”

    萧劭回过神来,抬眼看向阿渺,笑了笑。

    “我在生你的气。”

    “啊?” 阿渺睁大双眼。

    萧劭看着她,“我辛辛苦苦地跟安侯谈条件,逼着他连退兵都应下了,你倒好,鼓动着安思远不

    答应跟令露的婚事。怎么,你还真想嫁他?”

    阿渺顿时羞窘。

    “我……”

    “我不知道……”

    上次确实跟安思远闹得很尴尬,可他今天又是道歉、又是跟自己聊有趣的话题,感觉也挺好的。说到底,她从小到大,好像也就只跟安思远这一个同龄的男孩相熟,非要说嫁人的话,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我……我只是觉得,思远到底是我朋友,我不想他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孩……”

    “哥哥若是小时候被女孩挖苦过、打过巴掌,会喜欢吗?”

    萧劭沉默了会儿,转过笔杆,轻轻敲了下阿渺的额头,板起面孔,“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孩,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渺愣了下,反应过来,捂着脑门、辩解道:“这个呀……我刚才那是想帮你呀……”

    萧劭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说,我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倒那么清楚?”

    阿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闪身绕到了萧劭的身后,故意拖长了声音,“我当然清楚啊……”

    “反正……”

    她伏到萧劭肩上,笑得狡黠,“绝对不会是柔然公主那样的!”

    铜枝灯盏中,烛火摇曳,将两道玩笑嬉闹的身影,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形态,投映在了窗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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