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科幻小说 > 皇妹是黑月光 > 第31章 第31章
    陆澂与安思远等人纵马入了富阳关, 只见关内四处俱是破城之后的狼藉,城门一带更是尸横遍地,惨不忍睹。

    从富阳关到建业的五十里官道之上, 亦是兵马过后的凌乱景象, 拖家携口的百姓、着急转移货物的商贾走贩,饥民如织,妇哭儿啼。

    待到了京城北城门外, 竟不见负责京都防卫的神策军戍守在此。而靠近北城门的西市, 此时正燃着熊熊烈火, 西市鼓楼顶部的巨大火舌舐舔着傍晚的夜空,将周围人影晃动、狼藉杂乱的巷道照得一清二楚。这一带的住户, 原本就鱼龙混杂, 此时天灾人祸并发, 倒给了那些市井之徒趁机作乱的机会, 打砸商户, 肆意偷抢,集众喧闹,将暴行从西市一路延施到了朱雀大街之上。

    陆澂自幼长在京城, 何曾见过如此境况?想到或有可能陷入这般险境中的公主,心中不觉戚戚惶惶, 继而又渐渐意识到,眼下面临的局势、只怕不仅仅是灾民入城那般的简单……

    安思远问清楚宫城方向,领着护从, 沿着大街疾驰而去。临近皇城之际,便远远听见刀兵铿然相交、喊杀声高昂不绝。

    此时夜幕已临,城楼上零星摇曳的火光映照在厮杀军士的铠甲之上,折射着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前行查探的护卫回来禀报, 语气犹疑,“少将军,前面好像是……京城里的骁骑营和神策军打了起来。还有一伙士兵,穿着黑盔黑甲,属下以前来京城时不曾见过……”

    安思远更是头一回来京城,什么状况也搞不明白,扭头去看陆澂,“你认识吗?”

    陆澂坐在马背上,遥望皇城门下的兵戎厮杀,面色渐渐泛出苍白。

    玄武营的军甲,他自然认识。

    父亲他……

    到底在做什么?

    陆澂脑中纷杂着种种令人心悸的可能,努力镇定住心绪,“眼下宫城大道……是走不了了。”

    安思远一行人的服饰马匹太过引人注目,此时三军交战、敌友难辨,再冒然前行的话,极有可能陷入危险。他平日出入太学,倒是知道附近有一条由皇寺直

    通宫城的途径。

    “跟我来!”

    皇寺附近负责看守的禁军,早已被调去了更紧要处执勤,只留下寺内的僧侣自行戍卫。陆澂与安思远等人纵马抵达皇寺,刚到山门殿前,便与从另一方向驶来一队人马撞了个照面!

    对方领队之人,是位十八、九岁的矫健少年,见到陆澂时微微错愕,不可置信地唤了声:“陆世子?”

    陆澂也认出了那少年正是吏部尚书程芝的嫡子程卓,五皇子和令薇公主的表兄。

    程芝收到萧劭派人送出宫的口信,心中自是震惊无比,无奈当时人已回府,再想法联络兵部与骁骑营时,送出的消息皆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很快,城中又传来了西市起火、祈素教攻入宫城的各种传闻,程芝再不敢犹疑,让儿子亲自领着府卫、去宫城一探究竟。

    程卓赶到皇城时,也见到了三军混战的情形。他先是尝试改走东面的延熹门,发现城门被玄武营的人所控,于是又想起在太学读书时知晓的这条小路,转而带人来了皇寺,却撞上了陆澂和安思远。

    因为知晓五皇子送出的口信,且又亲睹玄武营占据皇城要塞,程卓对陆澂的态度甚是戒备,盯着他与随行众人打量片刻,方解释道:“家父担心姑母安危,让我来看看宫里的情况。”

    安思远和陆澂也从程卓口中,得知了阿渺已经安全回宫的消息,释然的同时,又愈加迫切地想要入宫确认一下状况。两方的队伍遂同时下了马,由山门殿入寺,再登至寺角的观星台。

    观星台高耸矗立,与宫城之间,由一道造型精巧的飞拱桥相联,从桥头向宫城眺望,可将大半座皇宫尽收眼底。众人刚登上台顶,便望见宫城之中,有好几处地方显然已起了大火,滚滚的浓烟在夜色中都清晰可辨。

    旁边随行的北疆护卫,见此情景,悄悄拉住安思远,“少将军,属下觉得,事情只怕不止祈素教入京那么简单。咱们还是先回风闾城,向侯爷禀报之后,再做打算吧?”

    安思远一把甩开护卫的手,“怕什么?咱们风闾城安氏,从来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再说了,五皇子

    和阿渺公主都在里面!我怎么能丢下他们不管?”

    程卓这时也弄清楚了安思远和随行的身份,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开口劝道:

    “安世子还是回去吧。眼下这种状况,绝不是你们区区二十来人就能扭转乾坤的。你若冒然入宫,有可能会落入有心之人的圈套。”语毕,不动声色地朝陆澂的方向投去一瞥。

    安思远不知所谓,只下意识顺着程卓的视线望去,见陆澂竟已经快步走上了拱桥,顿时跳了起来。

    “陆澂都敢过去,凭什么我不去!” 说着,就朝着桥上跑了过去。

    护卫等无奈,只得也追了过去。

    飞拱桥的桥面极其狭窄,只容得一人前行,也因而防卫得并不严苛。

    陆澂心急如焚,最先一步奔至桥对岸,登上宫城角楼,再次望向宫中起火之处。

    南华门、天祈殿、承恩殿……

    还好,离后宫的方向都很远。

    安思远和程卓也带人跟了过来。

    众人沿着石阶下了角楼,然而从此处入宫城,尚需过一道十分坚实的铜锁木门。好在程卓准备得充分,令人用铁锤砸破大门、再以利器剜出门锁,继而破门而入。

    入门之处,是角楼下的一处白石小园,沿着石子路一直向东南,便能抵达太极殿。

    诸人刚踏上石径,倏然,一道人影从园林的灌木中冲了出来,直直地扑到了安思远的身上。

    “安世子!”

    安思远原就绷紧了一根弦,被猛然一扑,小辫子都差点绷直了,下意识地就挥手而出,“滚开!”

    旁边护卫也眼疾手快,抓住来人,掏出火折子照清形容,发现竟是位衣饰华贵的小女孩。

    “二公主?”

    程卓认出了萧令露,惊异之下,从护卫手中搀扶住她,倾身急问道:“殿下何以身在此处?”

    令露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双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才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我跟父皇母后去南华门,宫巷里……遇到了祈素教。贼人们放火,宫人们吓得乱跑,我就被挤倒了……”

    当时事发突然,周围一片混乱,宫人们都

    只顾着仓惶逃命,令露个子小、却又不似阿渺那般身法灵活,先是被挤到了一边,然后又趔趄地被绊了一跤,自此便跟丢了父皇撤离的方向。

    那时天色已暗,令露又慌又怕,唯恐遇到传闻中可怕的祈素教,一路藏藏躲躲,朝父皇寝殿的方向跑了过去,却在承恩殿外的园子里看见几个持刀的黑衣人杀戮宫人,一时间惨叫声、呼救声、哀求声充斥暗夜,彻底击垮了令露的理智,再不敢多停留片刻,疯一般只想逃离宫阙。

    “……我想起以前去太学听佛经,走过角楼的这条路,就想来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到了这里,看见有两个禁军守在门口……可然后,又来了几个穿黑甲的士兵。他们打了起来,我心里害怕,就一直躲在园子里……”

    令露极力忍住抽泣,回想起自己缩在灌木中的恐惧与难受、脑海中各种飞驰乱窜的念头。想着父皇被禁卫护着撤离的时候,竟不曾留意到自己被挤倒在一旁,想着自己终究不是母后的亲生女儿,所以才没有派人来寻自己、救自己,越想心里越难过,啪嗒啪嗒地掉了一阵眼泪之后,又开始怨恨起妹妹来。

    要不是阿渺惹事、触怒了父皇,自己也不必被母后喊下辇去劝她,那样的话,就不会被挤到,不会走散!那个讨厌的死丫头,不通礼仪、不守规矩,还总连累别人!可像她那样讨厌的人,偏偏能有五哥那么好的兄长、贵嫔那么温柔的阿娘,真是太不公平!

    令露躲在灌木里又气又恨地落了半晌的泪,直到那些士兵的打斗声在园子的另一头沉寂了下去,好半天也再没有人来过角楼这边,她才鼓足勇气跑到楼门前,尝试拉开门。可不曾想到,大门被上了锁,根本就拉不开……

    “再后来,我听见有人在外面砸门,就又躲了起来。然后,看到安……安小将军……”

    令露经过一夜死里逃生般的体会,再不顾及自己从前是多么鄙视安思远和陆澂、甚至动手掌掴过“北疆来的蛮夷”,见到熟悉面孔的一瞬,心底涌出希望与欣喜,什么也来不及想的就冲了出去。

    安思

    远此时也忘了跟令露斗气,扯着她急问道:“那阿渺公主呢?她在哪里?你赶紧带我去找她!”

    陆澂的视线,也紧紧凝在令露的脸上。

    唯有程卓视线游移,下意识地将手摁上佩剑,暗中留意着陆澂的举动。

    他年纪虽轻,却毕竟是门阀世家的嫡长子,且父亲程芝又时常身处朝权争斗的最中心,因此从小耳濡目染,对于朝局政治变化的感觉十分敏锐。眼下二公主所说的“黑甲兵”与禁军打斗,直接证实了萧劭口信中的内容,亦对应了程卓之前在皇城门亲睹三军交战时的猜测:父亲一向最为忌惮的庆国公陆元恒,举兵谋逆了。

    如此一来,面前的这位庆国公世子,是否……需要动武拿下?

    令露被安思远扯住衣服急问,心中情绪也如程卓一样的复杂起伏。

    阿渺跟安嬿婉交好,且母后曾暗示过、父皇多半是会把阿渺嫁到风闾城去的,所以安思远眼下这般急惶惶地大呼小叫、扯着自己带路去找阿渺,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反正眼前所有的人,都只一心记挂着那个惹祸精的安危……

    令露心里,堵塞着说不清辨不明的滋味,一时不觉又红了眼眶,使劲咬了下嘴唇,对安思远开口道:“阿渺她……她死了!”

    不是她故意撒谎,是因为今夜目睹的种种血腥杀戮实在太过可怕,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回到那样的地方去!而且以刚刚的那种状况来看,指不定阿渺就已经真死了!令露在心中如此开脱辩解着,手指不自觉地轻轻颤抖起来,继而又紧握成拳,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坚定了许多:

    “她死了!五哥和程贵嫔也死了!在去南华门的长巷里,被祈素教的人杀死了!”

    “什么?”

    程卓最先反应过来,撇开僵滞住的安思远,急切上前质问令露:“五殿下和姑母,被祈素教的人杀死了?”

    程卓毕竟年长许多,九岁的令露有些不敢看他,垂头抹了抹眼泪,“是阿渺先被捉了去,然后五哥和程贵嫔去救她……”

    萧劭和贵嫔有多么宠爱阿渺,程卓自然是清楚的。

    他心头一紧,还欲开口再追问几句,这时,猛然听见一计震破天际的钟声,雄浑而苍凉的,自承极殿的方向传漾而来。

    “咣咚~”

    “咣咚~”

    彻响在暗夜的建业宫城之中,一声、接着一声……

    承极钟鸣,天子驾崩。

    令露从掩面的掌中抬起头来,眼中充斥着惶色,紧接着失色惊叫起来。

    “父皇!他们杀了父皇……”

    她拽住程卓的衣袖,泪如雨下,“我们快走!这里太可怕了,我不要留在这里!马上带我走!”

    程卓也意识到事态的严峻,思忖片刻,说了声“失礼”,然后弯腰抱起了令露。

    若是圣上驾崩,五皇子又死于祈素教之手,那么朝局的震荡只怕会远远超出程氏所能应对的范围!他必须马上回府禀报父亲,商议对策。

    至于庆国公世子……

    程卓抬眼朝陆澂的方向望去,见那个之前同安思远一样、被噩耗惊呆了的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疾步踏上了白石小径,步履踉跄地朝宫内急奔而去。

    也罢,若五皇子真的死了,这庆国公世子,暂且还不能动了……

    程卓转向安思远,“现在局势不明,你最好跟我一同出宫,以免落入贼人之手,变成要挟靖远侯的筹码。”

    安氏的护卫感激涕零,连忙附和:“少将军,这位程公子说得不错!咱们还是先出宫吧!”

    安思远终于回过神来,拐着衣袖在脸上抹了一把,“我不信!阿渺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死了!她还没跟我去风闾城捉过飞蝗呢!”说着,就要朝着陆澂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程卓反应迅速,极快地将一计手刀劈在安思远的后颈上,令其当即昏倒瘫软下来。

    “带上你们小将军,跟我出宫!”

    北疆护卫抱起安思远,紧随在程卓身后,迅捷地按原路返回,重新上了角楼。

    奔入宫阙之中的陆澂,脚步越迈越快,胸腔中紧压的气息被复杂的情绪纠缠住,每踏出一步,便牵扯出隐隐的痛意。

    稀疏的花木间,开始出现宫人惊叫奔跑的身影、士兵刀剑的铿

    然声响,甚至还有匆匆掠过的车影,犹如梦境中的走马灯一般,恍惚不清。殿宇高台之上,有零零碎碎的火光,折映进迷茫的视线里,随着奔跑的动作而不断跳跃。

    他蓦然想起一个黄土飞尘的午后,女孩纤细的身影,在车辇、马匹间迅速地穿梭疾奔,细白的纱裙与尘土纠结到一起、飞舞轻扬。

    他用尽全力地奔跑着,追逐在她身后,目光牢牢胶着在女孩发饰的光芒上,那不断闪烁的,一如其步履疾驰的小主人,欣悦而明亮的光芒……

    “下次萧令露再说狸猫,我就打她……”

    “你真的,是有才智的呢……”

    “你刺他一刀,让我逃了,你怎么办?”

    “这世上,总归有人能看到你的好的。”

    “你的聪明,你的才智,可以利国、可以研事、可以治政,可以成为很厉害的人!”

    陆澂抬起头,似乎在仰望、又似在期盼着什么,喉间倏然充溢的哽咽卡住了呼吸。

    他撑到宫径旁的一座假山石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泪水蜂拥而出,烫湿了眼眶。

    一队疾速行过的黑甲士兵,被假山处的异动吸引了注意力,举高火把照了过来。

    “世子?”

    为首的将领看清陆澂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地语带惊喜,连忙示意左右收起兵刃。

    陆澂抬起头,认出了玄武营的主将张隐锐。

    他撑直起身,几乎是扑过去一般、抢过一名士兵尚未入鞘的军刀,抵到了张隐锐的军甲上,嗓音沙哑的厉害: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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