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夜鹰夫人 > 生死
    艾达回到宿舍的第二天就可以去上学了。 

 在街上听说尤利娅死了的时候,她一心想找莱莫瑞恩问清楚,和卫兵们发生了争执。多亏法米尔及时赶到压下了这件事,不然接受处分的人又要多一个。 

 艾达从法米尔口中问不出什么,只好悻悻地回到宿舍,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她怎么也不愿相信尤利娅已经离开了——是特卡里干的吗?还是士兵失手了? 

 辗转反侧到清晨,艾达疲倦地爬起来去上课,一踏进教室,原本吵吵嚷嚷的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听说了前一天的事,虽然传言的内容不见得真实,可艾达确实被人目击到和士兵起冲突,尤利娅也确实没来上课。 

 大部分学生抱着好奇的态度,有人悄悄地问艾达出了什么事,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含混其词糊弄过去。丽奇今天没来上学,她的小跟班莱茜魂不守舍地坐在位置上,好在大家都只知道艾达牵扯进了这件事,关于丽奇或萨西的消息全都被遮掩了,没人留意到她的不对劲。 

 艾达仍然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老师讲了什么也没听进去,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上午。快放学的时候,老师走到她身边,安慰她不要胡思乱想,如果难以集中精力,可以先请两天假,恢复好了再来上课。 

 艾达感激老师的贴心,但更多的是难为情。她想,如果下午请假,也许可以去找莱莫瑞恩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算需要用别的信息交换也没关系,她昨天不是刚查到了一些新东西吗? 

 这样想着,艾达随着人流的脚步向食堂走去,然而没走两步,她就被拦住了。 

 “抱歉,弗雷亚小姐,您现在除了宿舍,哪儿也不能去。” 

 说话的人是一名士兵,他和他的搭档一大早就守在索西埃瓦宿舍楼下,不知道是不是盯了艾达一个晚上,现在又出现在教学楼下,显然是受命来监视她的。 

 从旁边走过的学生们悄悄看向这几人,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艾达感到有些难堪,忍不住抗议道:“我只是去食堂吃饭都不可以吗?那你们让我吃什么?饿着?” 

 “考瑟夫大人已经派人给你买了吃的,现在已经送到宿舍去了。” 

 “……” 

 艾达明白自己前一天晚上的反抗激怒了考瑟夫,就是不知道这道监视命令到底是他自作主张,还是莱莫瑞恩下的令。 

 不去就不去…… 

 艾达很不高兴地朝宿舍走去,那两名士兵不远不近地吊在后方,跟着艾达回到了索西埃瓦的小灰楼。回到宿舍后,艾达果然在桌子上看到了两个面包。 

 只有两个面包,别的什么都没有,好在宿舍里有水可以喝,艾达认命地坐到椅子上,啃起了面包。 

 窗外传来了放学归来的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声,艾达一个人坐在桌前,一边吃着东西,一面想起报道那天自己也是像这样坐在宿舍里吃点心,那不过是几个月前才经历过的,如今想起却恍如隔世。 

 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一个个离开自己呢? 

 窗外的风景仍然那么美。垂英树鲜红的花已褪色成泛黄的白,成片地被风吹落,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飞着,彼此在空中道别。 

 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这时候会是谁?艾达惊讶地转过身来,听到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艾达,你在吗?是我。” 

 “萨西?” 

 艾达打开了门,发现萨西·波尼尔正站在门外,连忙把他让进屋内,“你怎么来了——他们怎么会让你来的?” 

 “我来给你送这个。” 

 萨西抬起手,把提着的一袋餐盒还有水果给艾达看, 

 “你不能只吃面包,所以我去帮你打了饭——不过我不太清楚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多打了一些,你挑喜欢的吃就好。” 

 艾达犹豫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只买了面包?” 

 “……我问了卫兵。” 

 萨西将提袋放到了艾达的桌子上,解释道,“如果那些人一直这样盯着你,不让你去吃饭的话,我以后就每天都来给你送吃的。” 

 “这太麻烦你了,还是……” 

 艾达想要拒绝,萨西转过头来微笑着问道:“艾达,你是不是因为知道我的身份了,所以最近一直躲着我?” 

 “我……我没有躲着你,只是保持一点……呃,距离。” 

 萨西无奈地笑了:“我就知道如果被你发现了会变成这样。不过,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和以前一样自然地相处。我还有很多学习上的问题想和你讨论,这和你我的身份无关,只是作为同学,我们有权力保持正当的往来。” 

 “对不起,我倒不是刻意这样

    做的,只是不知不觉就……” 

 “我明白。先不说这个了,饭菜都要凉了。” 

 萨西说道。他从走进房间起就一直在观察艾达的神态,虽然单凭对话看她好像没什么事,但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已经暴露了她的内心。 

 “都不合胃口吗?” 

 见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萨西担心地问道。艾达摇了摇头:“饭菜很好,只是我没什么胃口。” 

 “你是……在为尤利娅的事难过?” 

 “……” 

 艾达的表情迅速地垮了下来,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了。萨西不忍心看到她这样,想要安慰她,又觉得只是说一些套话根本起不了作用。 

 “艾达……”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其实……我觉得她可能还活着。” 

 “什么?” 

 艾达惊讶地看向他。萨西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我……听说,昨天她被送去警备处时是昏迷的,莱莫瑞恩还进去问过话,出来时也没有特别的指示。而从那时起到今天早上,她一直呆在牢房里,没有任何人见过她。在没有确切的信息证明她死了之前,我觉得我们可以认为她还活着。” 

 “你是说,这是皇帝放出来的假消息?” 

 “我也不能确定,但‘不能确定’本身就还有希望。” 

 “……说得对。”艾达点了点头。她知道萨西说这些只是想安慰自己,并不能依据这些就确信尤利娅还活着,但她还是从中得到了力量。 

 “我得走了。” 

 看到艾达情绪有所好转,并吃下了一些自己带来的食物后,萨西终于放下心来,准备离开了, 

 “艾达,你得保重身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那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你能平安就是最好的。” 

 “谢谢你,萨西。” 

 萨西冲艾达点了点头,离开了宿舍。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艾达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忽然感到有些寂寞。 

 应该找些事情做……对啊,原本就想要做些什么的,但前一天晚上只顾着想尤利娅的事,把那件事忘到脑后了。 

 艾达想起来自己前一天晚上的冒险经历,关于那些游戏牌,虽然当时就已经有了一些猜测,但那都是一些模糊的念头。现在总算有时间可以好好分析一下了。 

 艾达想道:游戏牌和那支坏掉的笔,之前一直放在克萨约尔皇室位于白塔的套房里。奥莉菲亚离开的时候,克伦特还没有回学校,所以东西不可能是奥莉菲亚当面交给克伦特的。 

 白塔里的那间屋子只有克萨约尔王室成员才能进出自由,他们不在时,任何人都打不开那道门。那么只能是奥莉菲亚走之前亲自将这些东西送到了克伦特的房间……然而,奥莉菲亚说过,这些东西是卡尔洛夫的,她要把它们一直留在那里。 

 不管怎么想,她都没有必要把这些杂物交给克伦特,克伦特也没必要将它们藏起来。 

 可如果不是奥莉菲亚交给他的,这些东西是怎么从白塔里转移出来的? 

 除非……还有其他的王室成员在这里为克伦特开门。 

 奥莉菲亚不在,洛安伊斯不可能离开克萨约尔,是卡尔洛夫?或者里欧拉公主? 

 艾达想不明白。又觉得或许真的是奥莉菲亚走之前拿给克伦特的,他那么珍视奥莉菲亚给他的东西,把它们妥善收藏也很正常。 

 这样想着,艾达又想起了那朵白色的花。她本来想回来之后,抽空去学校的图书馆,查一查那是什么花,没想到现在自己被限制了行动自由,这件事也无法成行了。 

 那会是什么花呢?对那种奇怪的泥土也没有印象。要是能查一查植物大全什么的,也许就能知道它们是什么了…… 

 等等……植物大全? 

 艾达忽然抬起头,想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书。她转过头,视线再一次落向对面空荡荡的床上——那儿并不是什么都没有,赛丽娜的书籍和图阵板还放在床脚,显然她并没有搬到其它宿舍去,而是直接离开了学校,所以那之后艾达再也没见过她。 

 艾达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赛丽娜的床边把那叠垒的高高的书分成了几摞,一本本翻找起来——《经典战役100例》、《古往今来的伟大魔法师》、《如何与兄弟姐妹相处》…… 

 艾达翻了好半天,终于从里面抽出了一本词典一样的大部头,名字是《植物大全》,她来这里第一天就看到过它。 

 太好了! 

 艾达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一些:想要查的那朵白色的花的资料,没准就能从这里面找到。 

 这样想着,她连忙拿着那本书坐回到了桌边,将食物推向一旁,又将书翻开到索引目

    录——白色、发光……依照那朵奇异的花的特征,她开始慢慢地查找起来。 

 …… 

 “特卡里回来了。” 

 阿约娜站在落地窗前,冲着身后的黑发青年说道,“你瞧,好消息接踵而至,他一定已经带回了我们需要的东西。” 

 说着,她转过身来微笑道,“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伊泽法。我真的很开心。” 

 “他已经到了,是吗?” 

 伊泽法站在阳光外的阴影里问道,听不出话里有什么情绪。阿约娜看起来相当高兴:“当然,他就在外面,我喊你来就是让你们见见的。如果没有意外,我希望你们现在就——”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伊泽法打断了:“那就让他来见我吧,母亲。” 

 他平静地说道。不等阿约娜答话,大门便立即被推开了。银发的青年走了进来,一面张开双臂、一面冲着伊泽法走去:“啊,看到你我真高兴!” 

 伊泽法想要避开这个拥抱,但特卡里轻松地拥住了他,还顺势拍了拍他的后背。 

 “……” 

 察觉到对方迅速升起的怒火,特卡里识趣地松开了手,扭头看向阿约娜道,“我们现在就开始吗?如果是这样,那您得回避一下,夫人。” 

 “噢……是的。我会去楼下转一会儿——我等你的好消息,特卡里。” 

 阿约娜已经很久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好的心情了。她微笑着走出了房间,特卡里走到门口将大门反锁,而后才折返回伊泽法的身边。 

 单膝跪地。 

 “陛下。” 

 听到这个称呼,伊泽法皱了皱眉头,特卡里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郑重道,“陛下,您才是真正的克拉迪法之王,是瑟莱提安之剑认可的王权继承者,穆里尔因为惧怕您的力量而将它封印,现在正是解开这封印的时刻——” 

 “如果我拒绝呢?” 

 伊泽法走到了一旁的沙发边坐了下来,他那和瑟莱提安有八、九分相似的面孔也不再被阴影所遮挡——苍白的皮肤,高而挺的鼻梁,黑色的眼睛像夜空一样深邃。特卡里迷恋地看着他的这张脸,迟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您别无选择。” 

 他诚恳地劝谏道,“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机会。只要解开它,您就可以去做任何您想做的事。”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不。”特卡里仰视着伊泽法,毫不犹豫道,“不论您做任何选择,我都会支持——我将完成您交给我的一切任务、尽我所能解答您的任何疑惑。” 

 “那你告诉我……” 

 伊泽法向前探了探身子,将左手伸了出来,亮出了缠绕在左手腕上的金色符文,“这到底是什么?” 

 特卡里怜悯地望着那张离自己极近的面孔,轻声道:“这是龙血结界,陛下。” 

 “龙血结界封印的是死亡之影,你告诉我,我是什么?” 

 “您是克拉迪法的皇帝,陛下。” 

 “不要再喊我‘陛下’了,特卡里!” 

 黑发的青年终于变了脸色,愤怒道,“你看清楚我的脸,看清楚我是谁——我早已不是伊泽法,更不是什么皇帝!” 

 “您是伊泽法·法兰,陛下……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跟在您身边,您的喜怒哀乐我全都知道,您的顾虑和犹豫我也都知道,但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让我解开那道封印,还您自由,好吗?” 

 特卡里恳切地望着伊泽法:“如果不解开封印,您就永远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只能成为他们的傀儡。解开它,恢复您的力量,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类是您的对手,无论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放手去做……” 

 说着,他握住了伊泽法的左手,“这是隐患,陛下。穆里尔在里面做了手脚,只有我能帮您安全地去除它。” 

 “不行……” 

 伊泽法收回了左手,右手覆上绘有金色符文的手腕,“那会让我发狂、失去理智。如果变成那样的存在,我宁可像现在一样……” 

 “陛下,这一点我已经考虑到了。” 

 特卡里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黑色的指环,指环的中央刻着一个法阵,阵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阿约娜以为我偷那把匕首是为了替您解除封印,她只猜对了一半。那把蠢匕首根本无法消除掉龙血结界,反而会加固它。但它上面的龙血还是有些用途的,我用它做了这枚戒指,它可以起到和龙血结界一样的作用,但更加安全。” 

 “……特卡里,” 

 伊泽法注视着特卡里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我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陛下……” 


    
 “告诉我。” 

 “您这是……何必呢,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更好。” 

 “告诉我!” 

 “……” 

 特卡里抬起头,迎上了伊泽法的目光,“是母神之血。” 

 他安静地解释道,“那天,母亲大人用她的血复活了您,所以……” 

 “所以我,早就是个死人了,对吗?” 

 伊泽法冷冷地望着特卡里,后者则温柔地回望着他:“陛下,您不用为这些事担忧。我已经为您安排好一切——这个世界上能伤害到您和母亲大人的东西很快就会全部消失,到时候您将得到永生。” 

 “……我要的,不是永生。” 

 伊泽法闭上了眼睛,良久,才又开口道,“但我已经明白了。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解开它吧。” 

 “遵命,陛下。” 

 特卡里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骨雕盒——正是克伦特找来的那只。他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那是一丛干瘪的残躯,黑黝黝的,看不出是什么部位,也看不出属于什么生物。 

 “这是巫骸。” 

 特卡里小声解释道,“母神最初的肉身留下的残骸,拥有的母神之力几乎和死亡之影巅峰时期的力量同样强大。我会用它直接抹去您手腕上的结界——放心吧,它不会伤到您的。” 

 说着话,特卡里周身腾起了黑色的浓雾,将巫骸和伊泽法笼罩在其中。 

 有什么东西正在血肉中缓慢地爬行,被金色的光震慑多年的那股原始力量逐渐复苏,一点一滴地充满整个身体,掠过每一寸肌肤,在血管中奔腾,又于毛孔中溢出。 

 强大的威压下,特卡里的额上渗出了汗水,但他顶住了那股摄人心魂的压迫力,尽力完成了最后一步。 

 黑色的雾气散去了,坐在沙发中的那位尊贵的青年被一片明亮的阳光包围着,清澈的目光一如十年前般温和而果断。他周身散发的气势比瑟莱提安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艾莉拉此时站在他面前,一定会想起另一位和他有着相似气质的君主——她的兄长。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是克拉迪法王权的另一位继承者。 

 伊泽法·法兰,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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