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绣芳华 > 怯情浓(12)
    顾云筝听李妈妈说了二房的事, 笑着点一点头。霍天北则是全无反应,斜倚着大迎枕看书,眼睑也不抬一下。

    他是始作俑者,没谁比他更清楚, 可他不肯与她说。

    多可恨。

    过了一会儿, 徐默来了,交给霍天北几本账册, 又把漪清阁这几个月的账目交给顾云筝。

    顾云筝不解。

    徐默解释:“您看看,若是觉得情形不错, 可以开个分号。”

    “生意居然这么好。”顾云筝有点儿不敢相信似的。

    “郑师傅的确是有真本事, 不然生意也没这么好。”徐默喜滋滋的道,“如果换个绣娘, 肯定没有现在这情形。”

    顾云筝忍不住笑,“这话你跟郑师傅去说。我看看账目,实在可喜, 就再开个分号。”

    “成!”徐默行礼退下。

    霍天北看了看手里几本账册, 交给顾云筝,漫不经心地道:“这是我几处别院、田庄。别院都有人打理,闲时去住三两日也可,转手卖掉也可。几个田庄倒是不错,有三个果园,一个花房,一个药草园,均设有宅院。”

    顾云筝迟疑着接过, “这是怎么个意思?”

    “给你了。”他笑了笑,又取出一个荷包,“除了这些,再给你这三万两银子。你会花钱,银子给你用,我放心。”

    “哦。”顾云筝一时有些呆呆的。

    霍天北笑着刮了刮她鼻尖,“果园一个种桃子、一个种杏子,一个种苹果、葡萄。明年开春儿,我们去看桃花杏花,今年秋日,我们带上熠航去摘苹果葡萄。怎样?”

    “好啊。”顾云筝应着,翻看账目。果园都是二三百亩之多,且都是经营了六七年之久。他的意思很明显,给了她每年固定的进项,还给了她一笔现钱,让她不论怎样都不需为生计犯愁。

    “傻乎乎的,想什么呢?”他捏住她挺翘的小鼻子。

    “你才傻呢。”顾云筝笑着打开他的手。她从来就不会抵触他给她的好处,只是以前或是因顾太太,或是因时机不对,再加上自己本就不缺钱,让她没办法高高兴兴的接受。而今日这些,是他顾及她心情给的,意义便又不同。

    “谢谢。”她沉默好一会儿才道谢,却不知如何回报。

    真的不知道。

    他不让她帮衬,甚至不让她知晓他的事。

    在他眼中,她能回报的,只是鱼水之欢吧?

    一想就黯然。

    也是因此,晚间身体痴缠时,她又开始自己和自己较劲,自己和自己闹别扭。后果不过是自找麻烦,惹得他变本加厉。

    霍天北是故意折腾她。

    她不知道,她一直让他窝火得很。不,也许她比他更清楚。

    在他身下,她从来不能完全绽放,总是有所保留。

    不是出于害羞或矫情的保留,是从心底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份保留。她就没有过真正因他失控的时刻。

    每到本该意乱情迷的时候,他就会感觉到她从心底渗透出来的那份克制,而那份克制会直接地反映到她身体。

    也许他有过酣畅淋漓沉迷其中的时候,但她没有过。

    再没比这更让他窝火的事儿了。

    所以才没完没了地折腾她。

    谁叫她总是心神恍惚的,谁叫她不能完全的享有、给予的?

    他用最亲密的方式发泄这份不满,她就要有苦难言地接受他这份惩罚。

    到底还差什么,让她是这样的态度对待他?

    偏生这种事不能诉诸于言语。要怎么说?本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她若睁着眼撒谎不承认,他就是无理取闹。

    他地位越高越稳,就越不会轻视谁。但是他也有那个自信,只要他想要的女子,只要给他时间,他就能让任何女子心甘情愿跟随他。要命的是,他如今只想让枕边妻全心全意的待他,她却不肯。

    或者,是不愿?

    不愿,又从何而起?

    女人真是太麻烦了,让他摸不清头绪。烦死了。

    烦死了她。他到底还有什么没给她,还有什么不让她满意?

    混账啊,真是比他还混的小东西。

    一面气得要死,一面又狠不下心来粗暴对待。

    狠不下心,舍不得。

    一个自幼习武的女子,你有什么舍不得的?——也这样问过自己。说不出原因,就是舍不得,哪怕心里知道她看起来是兔子,实则是狐狸,还是舍不得。而且那份舍不得会直接反应到身体上,也许想过让她雪雪呼痛,但他做不出,舍不得。每次孟浪片刻,便会轻柔相待。

    拧巴,拧巴死了。

    恨她,恨死她了。

    可也想她,每日都想。哪怕不碰她,抱着她入睡也心满意足。

    其实要的是很简单——她从心底守着他、依赖他。就够了。

    偏生她不肯,也不告诉他为何。

    多可恨。

    顾云筝真就是有苦难言,承受着他的时而激烈时而温柔,隐约感觉得到他的情绪,却无从安抚。

    他不能太贪心,享有她的身体,还要她的心魂。

    早间,顾云筝洗漱时,李妈妈低声通禀:“昨

    晚,秦姨娘去了太夫人房里,过了子时才回去歇息。顾家的钱妈妈天没亮就到了太夫人房里。再有,太夫人曾命人去过顾家,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由她去。”顾云筝双手浸在铜盆里,铜盆里是兑了一种醋的水,能将她手上的薄茧软化、消除,“别拦着太夫人。迟早有这么一天,那就不如早一些。”

    李妈妈称是。

    回到寝室,顾云筝撩开床帏,俯身吻了吻醒了却懒得起身的霍天北,“问你个事儿。”

    霍天北漾出微笑,顺势环住她,不让她起身,“说。”

    “太夫人恐怕是容不得我了。你呢?”她眼波清明似月,“你给我句准话,我才知道怎样应对。”

    “我要是容不得你,不用跟你耗到今时今日。”霍天北侧转脸,吮着她一颗耳垂,“这种话你也好意思问?梦游呢?”

    “当我梦游也行啊。”顾云筝笑着掐了他手臂一下,“你这话,我当真了。”

    “废话。”霍天北咬了她耳垂一下,语声有些慵懒,甚至是漫不经心的,“你要记着,不管是什么时候,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得一辈子在一起。我不会食言,分开也太麻烦。”

    “食言——这话怎么说?”

    “娶你之前,我跟自己说的,不管好歹,这辈子只娶一个女子。”

    顾云筝真是服了他。

    很严肃甚至很严重的事,他就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言语打发过去了。可也足够了。态度虽然不郑重,却一定是心里话。

    一定要问问他的。有了他的允诺,她才能确定自己该顺势离开或留下。不然,心里没底。

    霍天北捧住她脸颊,目光终于郑重了一点点,“太夫人要是刁难你……”

    “我先应付着,不行再找你。”顾云筝对他笑。

    “好。”他奖励似的啄了啄她唇瓣,又一本正经地威胁,“要是弄到被她们扫地出门的地步,我可连你一并罚。”

    “明白,我会量力而行。”她笑起来,“我们丢不起这种脸,对吗?”

    “知道就行。”

    正房疑心太夫人要对顾云筝下手的这一日,太夫人便有了动作。

    是该如此,晚一些,就会错失先机,不能将人打得措手不及。到这时候,顾云筝也不能做到厌恶太夫人。这个忌惮她的人,起码不会无理取闹,做事有条理,不会让她觉得无趣。

    午后,秦夫人、宁国公府尧太夫人应邀到了霍府。

    顾云筝原本是要去北大街的,闻讯后取消了行程。就算不想取消也不行——秦姨娘过来了,而且是来挑衅的。

    秦姨娘进到室内,开门见山:“妾身奉太夫人之命,来服侍五少爷。烦请夫人让人把五少爷带来,妾身要带他去划船。”

    顾云筝笑盈盈看着秦姨娘,“没睡醒呢吧?”

    秦姨娘微扬了脸,“夫人,这是太夫人的意思,你可别当儿戏。”

    看看,就知道她的谦恭柔顺维持不了多久。顾云筝腹诽着,喝了一口冰镇绿豆汤。

    “夫人,你倒是发话啊,总让我这么等着,合适么?”

    顾云筝慢悠悠放下斗彩小碗,“我不同意。”

    秦姨娘冷笑,“夫人不让我侍寝,不让我立规矩,也不让我服侍五少爷,这到底是为何?传出去,可少不得落个善妒的名声。”

    堇竹也冷冷一笑,又以眼神询问顾云筝。

    顾云筝示意堇竹稍安勿躁,索性直言询问秦姨娘:“你是故意来讨打的,说吧,想让我怎么惩戒?”

    “夫人这话真真儿是没道理。”秦姨娘用手扇着风,仍是微扬着脸,看着上方,“太夫人吩咐的事,我自然要照办。跟夫人说了半晌,你却会给我这种说辞,顾太太是不是从没教过你要孝敬婆婆,对婆婆的话唯命是从?唉……也难怪,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人,不懂规矩也在情理之中。”

    顾云筝轻轻的笑,“你要是有点儿脑子,就该知道我轻易不发落人,可只要发落哪个,哪个就别想再在我眼前晃了。”语声微顿,她眯了眯眸子,“你么,把你活活杖毙都是轻的,但不是在今日。”她看向堇竹、春桃,“让她安静点儿。太夫人房里的丫鬟应该来探听风声了,放出话去,就说秦姨娘正挨耳光呢。”

    堇竹、春桃齐声称是。春桃帮堇竹把秦姨娘绑在椅子上、塞住嘴,这才出门。

    顾云筝走到秦姨娘近前,上上下下打量,“真是奇得很。你嫡母是个沉稳的,你姑姑是个沉得住气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怎么你就这么蠢?”

    秦姨娘冷眼瞧着顾云筝,毫无惧色,心道:由着你猖狂一时,等会儿就有你好看的了。

    顾云筝愈发觉得好笑,“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夏莲和穆姨娘还没死呢。你真当我不知道下毒之事的始作俑者是你么?你以为不追究是因没有真凭实据么?那你可就错了。不追究,是因要了你的命也没用,你死了,太夫人还会找个人代替你。我与其防范一个可能很聪明的,就不如留着你这蠢货,日子也轻松些。要是你聪明一点儿,就该处处学着安姨娘,时日久了,让我看到你的长处,兴许我就能留你一条命。”她惋惜地摇了摇头,“可惜,你自己活腻了,千方百计往死路上走。

    可惜,你这张脸,过了今日,我再也看不到了。说心里话,你长得不难看,要是乖巧一些,侯爷懒得看你,我却说不定要怜香惜玉。”

    秦姨娘的脸色、眼神变了几变,到最后,仍是惊疑不定,不能全然相信顾云筝的话。

    真是没救了。顾云筝摆一摆手,“把她带到后罩房里,等太夫人唤人来接她过去。”

    过了一阵子,杨妈妈过来了,脸上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对顾云筝道:“四夫人,太夫人请您过去。”

    顾云筝含笑点头,带着堇竹去了太夫人房里。进到厅堂,见二夫人、三夫人也来了。

    二夫人脸色灰败,仓促地对顾云筝笑了笑,又无奈地瞥了一眼太夫人的方向,以此告诉顾云筝:她是被强行唤来的。

    三夫人已有段日子没露面了,但是气色很好,因为衣衫宽大,还是不显怀,只看得出脸颊圆润了一些。她对顾云筝报以从容、善意的笑。

    两个妯娌的态度是可喜的,顾云筝一一报以礼貌的微笑,又分别给太夫人、秦夫人、尧太夫人行礼。随即,二夫人、三夫人过来见礼。

    三夫人匆匆握了握顾云筝的手,微声道:“别担心,我帮你。”语声很轻,但是语气坚定,目光亦是。

    这样的三夫人,让顾云筝意外,心里暖暖的,她感激地笑了笑,“多谢。不会有事的。”

    三夫人予以信任的点头微笑,这才回身落座。

    顾云筝悠然落座,看向太夫人,一副等着看戏的样子。

    太夫人到此时,心绪复杂。如果膝下两子的妻子有如今的顾云筝这份镇定、冷静,该多好,她若有这样一个媳妇帮衬,在霍府必然能够享一世安稳。可惜,两个儿子娶到的人都是关键时候临阵退缩,甚至于会胳膊肘往外扭。说真的,她不能厌烦顾云筝,她只是不能再留着她了。

    短短时日,顾云筝就将三夫人、安姨娘拉拢过去了。三夫人到无妨,安姨娘却是太夫人手里一颗敛财的棋子。如今这颗棋子被顾云筝保护了起来,让娘家兄长与霍天赐、秦家、范家的生意终止,三家人再不会有可观的进项。

    再有就是顾家的事。顾云筝服避子药的事是真是假,太夫人并不能相信顾太太的说法——那棵墙头草的话,她以没办法相信了。但这件事霍天北一定是知道了,不知道的话,顾丰怎么会突然被派到了南疆赴任。毋庸置疑,如今霍天北心里一定恨死了她。

    总而言之,顾云筝已经将太夫人所有的计划都毁了,眼前的、长远的,都毁了。她得重新布局,而要重新布局,就必须除掉顾云筝。

    太夫人想,不是她没有容人之量,而是有些人她再欣赏也没用,必须要除掉。她要为子孙筹谋,要让霍家成为自己两个儿子的霍家。若是她的谋算落空,就不是失去荣华那么简单了,她与子孙很可能会成为霍天北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有些事瞒得了一时,瞒得了几年,却瞒不了一辈子。霍天北迟早会知道的。她必须赶在他知道之前,毁掉他,毁掉他的一辈子。明知很难做到,却不得不做。

    太夫人敛起思绪,清了清嗓子,语声温缓沉凝:“秦夫人是我娘家嫂嫂,尧太夫人是我至交,不算是外人,帮我料理家事、做个见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句话叫做家丑不可外扬,可我如今也实在是没法子了,又事关重大,只得烦劳二位了。”

    秦夫人与尧太夫人俱是笑道:“应当的,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事关重大——顾云筝思忖着这四个字意味着的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要小四休妻。知会他之前,你们都帮忙评评理,看我应不应该这样做,看我是不是为了小四好。若是你们都觉得是我无理取闹,我会给小四媳妇赔罪认错,来日你们只当今日没来过霍府。”太夫人定定地看住顾云筝,“小四媳妇,你也别急别恼,觉得委屈只管与我们说明,为你自己辩驳。我们好歹也做了一年多的婆媳,我也不想真走到那一步。”

    闹着让子嗣休妻,还能把话说得这样委婉动听,满京城也没几个人能做到。顾云筝会心一笑,语声恭敬:“我明白您的苦心,您对我有什么不满之处,只管道出。心急气恼我不敢,只是觉得有些突兀,我一直以为与您情分匪浅呢。”

    秦夫人、尧太夫人看着顾云筝的目光很惊讶,随即就有些为太夫人担心——明知婆婆起心要把自己赶出门去,换个人早就惊怒交加了,顾云筝的态度却是这般平静恭敬,着实不能让人小觑。

    太夫人笑了笑,再开口时,语气变得冷漠无情:“先说第一件事:善妒。春日,小四房里的穆姨娘莫名其妙地被关到了后花园灌药,而且手法残忍,竟要让穆姨娘饱尝三四个月的灌药之苦。这件事小四被小四媳妇说动,为她做主,我不好说什么,极力将这件事压下,才没传出疯言疯语。可是之后,小四媳妇不给房里的两名妾室安排侍寝的日子,实在是教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而就在方才,听说秦姨娘被掌嘴了?为何?我要她去正房服侍五少爷,她做错了什么?诸位若是不信,我让人把秦姨娘带来。”

    就知道要给她扣个善妒的帽子。顾云筝报以一笑,“您继续说。您说完了我再说我的道理。”

    太夫人微微挑眉,真没料到顾云筝不急于辩驳,惊讶也只是一念之间,她微微颔首,继续道:“这第二件,便是无子。顾太太离开京城之前亲口对我说的,小四媳妇无意为小四生儿育女,已服了避子药。诸位不相信的话,可请太医来给小四媳妇把脉,看她有无服过避子药。”

    在场几人听了,俱是倒吸一口冷气。

    顾云筝依然坦然自若。善妒、无子,接下来就该是不孝了吧?

    果然,太夫人继续道:“再有便是不顺父母。当初我让林家三小姐进霍府为妾,不少人都听说了。小四媳妇阳奉阴违,在我面前满口答应,转头就用了歹毒的法子压着林太太反悔。这可是善妒加上不孝的行径,也有人证。需要的话,我会将人证带来对质。”

    典型的颠倒黑白。最成功的谎言是半真半假,这种谎言顾云筝常说,而太夫人也是深谙其道。

    顾云筝这才和声道:“善妒的事,太夫人不妨从头查起。关在后花园的除了穆姨娘,还有您安排到我院子里的夏莲。她们两个趁我生病,在药里下毒,我险些丧命。谋害正室的妾室,难道不该处死?不该受点儿苦楚?没错,侯爷知情,我与侯爷商量之后,因着两个人都是从您房里到了四房的,这才没有深究,没将事情闹大,把她们关在后花园的。人还没死,您想询问,随时可将人带来。”

    三夫人松了一口气。秦夫人、尧太夫人却很有些不以为然。

    顾云筝闲闲地抚了抚手边的茶盅,语声变得漫不经心,“至于别的事,我只是照侯爷的意思行事。侯爷想亲近哪个妾室,我不会拦,也拦不住;侯爷不想碰妾室,我将人送到他面前也没用,这些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至于秦姨娘,您现在就把她带来吧,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命人打她。话说白了,我就算是打罚妾室,又有何不可?”她视线在太夫人脸上定格,语气有了点儿不屑,“一个小妾罢了,别说我不屑动她,便是日日惩戒,又有何不可?寻常妾室每日立规矩、战战兢兢度日,您是最清楚的。而我房里的妾室,何曾被那样对待过?”

    后几句话让太夫人的脸色不可控制地变得阴冷。顾云筝分明是故意揭她的短儿,故意说给她的听的。着实的可恨!

    顾云筝说无子之事:“至于无子的事,您早不说晚不说,我爹娘刚走您就说。可也无妨,走了没几日,追回来也不是难事。您一面之词不足为证,还是等我爹娘回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到时候也让大家听听这件事与您有无关系。”

    秦夫人看了太夫人一眼。怪不得这人不设法让她的庶女博得霍天北的青睐,原来是早就想好了怎么对付顾云筝。明白了,到这时才明白了以前一些不解之时。

    “再说不孝这件事。”顾云筝语带轻嘲,“放眼整个京城,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子嗣添妾室的人,也只有您霍太夫人一个吧?说我阳奉阴违?您之前往我房里送了三个妾室我都二话没说,到第四个我就不同意了?说出去您自己相信么?再有,林家如今已获罪流放,您却说有那件事的人证,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您私藏罪臣家眷并与之来往?这话可不能乱说啊,便是侯爷不怕,您落得个不识大体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她只能拖延时间或是旁敲侧击,若是直接回应太夫人所说的话,等于是自投罗网。而那些旁敲侧击的话,也是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饶是太夫人也不敢接。不过是似是而非的话,不过是打哑谜惹人遐想,谁不会?

    没有谁比太夫人更明白,她说的善妒、无子、不孝根本经不起推敲,都不需找什么人证,只要霍天北出面说几句话就能将她的话完全推翻。幸好,她也只是虚张声势,就是要人们看到顾云筝这能言善辩的一面。

    太夫人笑了几声,转脸看向秦夫人、尧太夫人:“你们看,我这四媳妇是不是格外的能言善辩?”又对秦夫人道,“她初进门时的言行举止,你是清楚的,如今你再看看她,是不是判若两人?”

    秦夫人反复审视着顾云筝,面色越来越差。真的是判若两人了,一个人,真的能够有这样大变化么?尤其以往顾云筝很少回娘家,房里又有夏莲把持,不可能有谁指点。她之前听了太夫人的打算,只觉得荒唐,便是能成事,也会有强词夺理之嫌,可此刻看来……“你的意思是——”

    太夫人的手指向顾云筝,“她诸多行径、做派都非我原先那个四媳妇了。我怀疑——府里出了诡异之事,她是借尸还魂。”她语声猛地拔高,“如今的这个人,绝不会是我原先那个儿媳妇!”

    众人皆为之色变,视线齐刷刷落到顾云筝身上。便是一心站在顾云筝那边的三夫人,也是惊诧不已。

    太夫人拍一拍手。

    杨妈妈带着钱妈妈走进门来。

    钱妈妈跪倒在地。

    太夫人从身边丫鬟手里取过几份请帖、几本剑谱,“各位看一看上面的字,这两种字体是不是完全不同?剑谱上的批注是小四媳妇以前的字。”她深凝了顾云筝一眼,眼神竟闪过一丝恐惧。

    顾云筝听了这话,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牙疼那晚,堇竹就与她提过了,说太夫人从管事手里寻找她写过的没送出去的请帖。原来从那时起,太夫人就在谋划指证

    她借尸还魂了。可惜她当时牙疼的厉害,没放到心里。

    她飞快地转动脑筋。

    太夫人要找到她如今写过的字,太容易了,起先恐怕也不过是看看有无可能利用字迹做文章——可以将她小时候写过的字和如今的字体对照,找一个说话有分量的,硬说字迹不同也行。而事实却是能让任何人震惊的——她如今是循着意识写字,字体怎么可能与原来相同?

    太夫人比照之下,恐怕早就吓得心惊肉跳了吧?否则方才也不会是那种眼神。

    借尸还魂——这的确是一个能将她置之于死地的理由。

    若是太夫人能成事,她就不是被休弃那么简单了,必会被当成鬼怪活活烧死。

    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接受的事情。不信神佛的人也无从接受,不信神佛,不代表人们能接受离奇的事。

    最要命的是,她就是那个发生离奇的事的人。

    她抬起手,指关节用力按了按额角。是她大意了,也小看了太夫人。之前竟没想到这一节,此刻也真就被太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垂下眼睑,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必须要冷静。不能因为心虚就只往这件事情上钻牛角尖,还是要从别的方面下手。

    尧太夫人细细看了几遍,匪夷所思。秦夫人则是惊愕地喃喃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难不成真是借……”

    三夫人却将手里的东西丢开,冷冷地道:“这些又能证明什么?”

    太夫人温声道:“这些还不够的话,不妨让钱妈妈与小四媳妇说说话。她是顾家的老人儿了,小四媳妇生平诸事她是最清楚的。”又语气温和地对钱妈妈道,“你不妨询问你家小姐一些事,看看她是否答得出。”

    钱妈妈仗着胆子看向顾云筝,道:“夫人,容奴婢僭越,问您几句话:来京城之前,我们住在何处?家中有哪些人?老爷平时最喜喝什么茶?太太平日最爱吃什么点心?”

    顾云筝一个都答不出,可是她看着钱妈妈,笑容璀璨。

    堇竹在一旁心急起来,试图帮忙辩解:“四夫人在闺中时……”四夫人在闺中时她是一无所知,这次真是有心无力了。

    太夫人沉声斥道:“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余地?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东西!”

    顾云筝目光瞬时一冷,悠然站起身来,看住钱妈妈,“你不是该在去往南疆的路上么?怎么跑回来指证我是借尸还魂的人了?”

    钱妈妈心虚地垂了眼睑,“怎么会,不是……奴婢也是想让您给出答对,也好还您清白。”

    顾云筝冷笑,“你倒是体贴。既然我们相识多年,那么我也问你几句:你可知我这些年来习武受过多少次伤?我哪根手指断过?哪条腿上有剑伤?再有,我平日喜穿什么、喜吃什么、喜看哪本剑谱?”

    钱妈妈明显慌乱起来。太太多年来都不把顾云筝放在心上,她又怎么可能知晓顾云筝这些事情?

    太夫人却笑道:“小四媳妇,你总该先回完钱妈妈的话再反问。眼下这叫什么?心虚?”又问观望的众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夫人与尧太夫人齐齐点头。

    二夫人还陷在惊诧、恐惧之中,神色木然,视线专注地望着顾云筝。她此刻满脑子都是顾云筝的可疑之处,让她觉得那种匪夷所思又令人恐惧的事情可能真的在身边发生了。

    思前想后,她是真的有些怀疑顾云筝是鬼魂附身了……这种感觉带来的恐惧,让她一时间无从承受。

    顾云筝从容笑道:“既然是多年的主仆了,我问的这些话可有一句出格的?反倒是让我答得那些话委实莫名其妙。我以往一心习武,到了痴迷的地步,哪里有心思记得那些琐事。”看一眼钱妈妈,又道,“倒是她,若是真的是顾家的忠仆,就该对我的大事小情如数家珍。若是她都不知我喜好,甚至于连我受伤之处都不记得,我因何不能怀疑她与你们串通一气?”末了凝住钱妈妈,语声沉缓,“你倒是说啊。”

    堇竹长舒一口气。

    三夫人看向顾云筝,眼中有笑意,亦有赞许。

    这两个人让顾云筝心里暖意涌动。着实难得,在这样的情形下,她们还是愿意相信她。

    钱妈妈飞快地看了太夫人一眼,嘴里则是吞吞吐吐地拖延时间,“我记得,我记得。是哪一年来着?你手伤了,应该是春日那次吧,你平日最是容易磕磕碰碰。我记得太太给你请了有名的郎中到家里……”摆出了长篇大论的姿态。

    顾云筝完全不抱希望,回身落座。那些问题,顾太太恐怕都答不出,更别说钱妈妈了。

    太夫人心里恼火万分,没想到钱妈妈竟是这么不堪用——随便说不就行了?理直气壮地说,谁能知道真假?什么伤不伤的?她顾云筝不承认,难不成还能拉下脸来脱衣服找人验伤?蠢啊,这个钱妈妈,蠢死了。她长吁出一口气,索性摆手打断钱妈妈的话,对顾云筝发难:“那你就说说字迹完全不同的事吧。我实在是想不出,一个人的性情忽然从木讷变得八面玲珑,字体竟也能从勉强算得端正变得清丽婉约有风骨。”

    顾云筝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要我说您什么好呢?难道您活了半辈子,都不知道很多人擅长写出不同的字体么?

    那些名家的字画赝品是怎么来的,不用我跟您解释吧?您就是再想把我逐出府去,也不该用这等拙劣的理由、手段。”她视线扫过那几本剑谱,“再说了,我还有话问您呢,谁能证明书上的字是我写的?您可千万别说是钱妈妈说的,她的话傻子才会相信。”

    “你矢口否认也行。”太夫人笑意阴沉,“正如你先前所言,看起来,我们的确是该把顾老爷、顾太太请回来了。你说别人的话不可信,就让他们跟我说说书上的字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对!一定要把我爹娘请回来!”顾云筝斩钉截铁地道,“我起先以为,你不过是因为寻常琐事对我不满,想让侯爷休妻。今日看来,你却是要置我于死地。你心肠这般歹毒,我实在不需再假意逢迎。求和难,敌对易。这件事你必须要给我个说法,否则,别怪我来日将你告到顺天府去!你栽赃给我的这一顶又一顶的大帽子,我断不会再忍气吞声!”

    “你!……”太夫人愕然,“你这个鸠占鹊巢借尸还魂的妖孽,竟敢这般与我说话?!”

    顾云筝缓缓漾出了笑颜,与往日的纯美柔和不同,此刻那笑容,犹如阳光下的冰雪,耀目、冷冽。

    她缓步走到了太夫人近前。

    太夫人故作惊慌,身形向后挪了挪,“你要做什么?难不成还要对我动手?!”

    “你也配。”顾云筝不屑冷笑,“这半晌你都在翻旧账说我的不是,我先前也不过是有一答一。此刻,你也容我说几句。”

    “我洗耳恭听。”太夫人满意一笑。说多做多错处才多,她只怕顾云筝保持沉默拖延时间。就让秦夫人与尧太夫人看看,顾云筝能言善辩到了什么地步,与初成婚时有着多大的不同。

    顾云筝语声平缓,不含一丝情绪:“首屈一指的名门贵妇,为了将我逐出霍府,已到了不择手段不顾脸面的地步,安的什么心?”语声微顿,恍然一笑,“哦——我怎么忘了,你原本只是一贱妾,先太夫人病故后扶正——你并非侯爷生母,否则如何能解释这一切。”

    妾室扶正,之于太夫人,是一辈子的一个污点,何时也不愿意谁提及。可在这时,顾云筝将她这伤疤残暴地撕扯开来。

    在这种场合只一味辩驳太傻,唯有避重就轻,狠狠践踏太夫人的痛处,倒要看看谁会被气得方寸大乱。

    见太夫人只听了这几句就变了脸色,顾云筝心生笑意。这才刚开头而已,难听的话还在后头呢。

    顾云筝语速不快,却不容旁人接话,继续道,“怪不得,你给侯爷添了三房妾室;怪不得,我进门之后,你依然让二夫人主持中馈;怪不得,我惩戒丫鬟、小妾你都颇有微词,给我扣上善妒的罪名——在你眼里,分明就没有尊卑之分,你乐得见到卑贱之人欺压正室,乐得见到本是庶出的子嗣掌握持家之权。你当初是不是也曾这般冒犯先太夫人?霍家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真是家门不幸!”

    太夫人心口发闷,一时竟说不出话,而顾云筝也不给她说话的时间:

    “再说我。自我成婚后,你处处要挟我娘,要她对我耳提面命,让我与侯爷形同陌路。甚至于,你用我爹爹的前程要挟我娘,让她求我服用避子药。你这心如蛇蝎之人,竟如此对待侯爷,如何对得起老侯爷与先太夫人的在天之灵?你如今已贵为太夫人,竟不改卑劣下作行径,着实为人不齿!”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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