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绣芳华 > 蝶与花(9)
    顾云筝将难题丢还给太夫人:“我到底年纪小不懂事, 这件事您做主就好。”

    “你是当家主事的人,这事自然该由你定夺。”

    顾云筝故作为难:“可也要分什么事。有关林家的事,我可从来都是听您吩咐。”

    将太夫人呛得险些失去招架之力,笑意也有些勉强, “我也总会有考虑不周的时候, 眼下也算是知错就改。”

    顾云筝报以明朗的笑,“按我的意思, 大嫂若实在记挂亲人,就住到侯府别院去, 将林太太、林三小姐一并接过去照顾。自然, 你们若是觉得不妥,我也没有好法子, 去问侯爷就是。”

    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了,太夫人与大夫人无话可说,再说下去反落个不识大体的名声。

    顾云筝适时道辞, “你们商量, 我回房了。”

    对于太夫人这种试探,她只觉无趣,却理解。太夫人总想看到她真实的应变能力,或者说,想确定如今的她是否出自本意与太夫人作对。

    大夫人跟着顾云筝道辞,出了院门,冷冷地道:“我那三妹多的是花招,如今你让她灰头土脸, 她不论付出怎样代价,都会进入霍府,成为四弟的人。”

    “侯爷身边再缺人,也不缺跳梁小丑。我便是再愚钝,也对付得了卖女求荣的门第里的人。”顾云筝柳眉轻挑,对这人的耐心告尽,“你也是曾烧香拜佛的人,为何乐于自取其辱?礼佛不能静心的话,还是把佛像换成大爷的灵位吧。看看你现在变成了什么德行,只差认贼作父了。”

    “你!”大夫人气血上涌,抬手按住了心口,身形摇摇欲坠。

    思烟原本怯懦地躲在一旁,见状慌忙上前去扶住了大夫人。

    “不舒服了?”顾云筝显得很关心的样子,随即却道,“病了更好,省得每日里上蹿下跳给大爷脸上抹黑。你若是厌了守寡的日子,大可改嫁,料想霍家也不缺你那座贞节牌坊。整日盼着姐妹做妾的货色,贞节牌坊怕是不出三日就冒黑烟了。”

    “你这个毒妇!”大夫人要被气疯了,“四弟怎么会娶了你!”

    顾云筝嫣然一笑,“毒妇总要好过蠢妇,每日里不知轻重不知所谓,恁的叫人膈应。”

    堇竹上前来,虚扶着顾云筝往前走,“夫人,您房里还有事呢,奴婢送您回去。”随即,微声加一句,“差不多了,真把人气得当场毙命总是不美。”她也看出来了,难听的话夫人不说是不说,一开了头就是句句诛心,把人活活气死根本不是个事儿。

    顾云筝又是一笑,依了堇竹。她本意是想把大夫人骂醒,可是听堇竹这意思,自己的话像是说得太重了,也就作罢。

    与堇竹闲话时,她问起霍天北的三个同窗的年纪、可曾婚配。

    堇竹娓娓道来:

    “侯爷与三个同窗年纪相仿,兄弟相称。打头的是蒋晨东,二十四岁,其次是沈燕西,老三是郁江南,侯爷在家中排行老四,在他们四个当中也是老四。除了侯爷,都未成婚。蒋晨东人还在西域,没有官职,是那边第一商贾。侯爷在西域的时候,最有钱的是侯爷,侯爷来京城之后,他就成了最有钱的。”

    顾云筝惊讶,“侯爷真那么有钱啊?”

    堇竹比她还惊讶,“您连这都不知道啊?”

    怪不得总有人弹劾他借公务之便大肆敛财。顾云筝腹诽着,让堇竹继续说。

    堇竹说起郁江南:“郁三爷在西域的时候曾任知府,现在调来了京城,任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虽说品级没有以前高,可京官自然好过地方官。二爷看起来比侯爷的性子还清冷,却是个爱民之人,要不是侯爷邀他前来,他一定会留在西域造福一方百姓。”

    “那沈二爷呢?”顾云筝笑问,“你怎么把他给略过去了?”

    “我不大喜欢沈二爷的品行。”堇竹挠了挠下巴,“兴许是看侯爷、郁三爷的时间久了,不喜欢左右逢源的男子。男人一辈子,还是要凭本事过活,四处逢迎拉拢人……我是看不过眼。再说了,真有个什么事,最要紧是自己定下心来渡过去,其次是雪中送炭的知己。沈二爷身边的人杂七杂八,可有几个能为他两肋插刀,关键时刻帮他的哪次不是三个亲如手足的同窗?”

    顾云筝瞬间对这女孩子刮目相看,敲了敲她饱满光洁的额头,“没看出来啊,我们堇竹很有些见识。”

    堇竹没心没肺地笑起来,又问:“夫人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想给表小姐找个如意郎君,又没机会接触适婚的男子,只好打侯爷身边这些人的主意了。”章嫣十七了,婚事该抓紧提上日程了。

    “那就郁三爷吧!”堇竹极力推荐郁江南,“郁三爷现在是五品,沈二爷现在却只是六品的都察院经历。”

    “先见见人再说。”顾云筝并不会因堇竹对沈燕西的看法就将这人选排除,有时候,左右逢源也非坏事。方元碌就是左右逢源的,经了那么大的事,他损失的也只是钱财。再者,这左右逢源也因人而异,有的是为一辈子铺路,有的则是看起来身边热闹,前者沉稳,后者急切。

    堇竹立刻开始反思,“也是,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我或许是先入为主了。”

    顾云筝眼中欣赏

    之色更浓,又问:“你见过陆先生么?”她对那位名动天下的名士甚是好奇。

    “只见过三两次,真正是道骨仙风。”堇竹目露敬仰,“陆先生这些年好像就侯爷他们四个学生,以前最偏爱蒋晨东,其次是侯爷。现在……唉,不好说了,一个只知道赚钱,什么钱都赚,侯爷呢,除了什么钱都赚,还在这官场上一路走过来。这都不是陆先生乐意看到的。”

    手里钱太多的人,不赚昧心钱都会被人疑心,何况霍天北一向让人看不透,很多人怕是认定他的钱财皆为不义之财。而且顾云筝听霍天北说过,陆先生希望他能行医救人,而非征战沙场。

    下午,顾云筝带着春桃,去北大街的宅子见汪鸣珂。

    是三进的宅院,共有八十多间屋子,占地面积、景致陈设在整条街属中上等,带一个小小的花园。

    两个人在前院的厅堂说话。

    顾云筝对汪鸣珂说了云凝的事。想让一个人对自己说真心话,自己就要先对他以诚相待。况且云凝的事不亚于皇上的一次掩耳盗铃,风声很快就会传出,与其让汪鸣珂从别人口中得知,还不如自己第一时间告诉她。只是,她隐去了霍天北暂时收留云凝和祁连城仍在人世的事。

    汪鸣珂听完,沉默半晌,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简直成了黑锅底。

    他终是没忍住,重重地一拍桌案,低声道:“简直令人发指,十足的昏君行径!我真怀疑当初云家灭门是否与此有关!”语声顿住,他喝了一口茶缓和情绪,“那女子虽说是云家女,却也是蒲家的外甥女,她打定主意为云家沉冤昭雪还好,若是与蒲家串通一气,不知会生出多少事端!”

    顾云筝只是微笑着看他。境遇潦倒之下,汪鸣珂已很少现出这样愤世嫉俗的一面了,这件事终于将他的锐气逼了出来。她趁机问道:“你是今年春日才去了保定府,一定知道蒲家的处境吧?”

    “处境?”汪鸣珂冷笑,“对云家都能落井下石,稍有点骨气的都不会与他们来往。眼下皇上的恩典还在,一帮奸佞小人溜须拍马,再过些日子,倒要看他们如何猖狂。”

    可眼下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奸佞小人。换句话说,就是蒲家的处境不错。顾云筝揉了揉额角,又问:“云文渊是死是活,你知道么?”

    云家二老爷的名字是云文渊。

    汪鸣珂缓缓摇头,“不知道。只听说成国公葬身诏狱,却不知云文渊的下落。”他目光微闪,“皇上会不会是以云文渊的性命作为把柄,才让云家大小姐甘愿入宫的?”

    “但愿如此。”顾云筝希望这猜测成真,准确的说,是她希望云文渊还活着。这样的话,她也许就有机会当面问问云文渊做过什么事,让整个云家被他连累。

    汪鸣珂却已放下这话题,思忖着云凝会以何种身份入宫,这件事让他耗费了不短的时间,一面揣测皇上心迹,一面在厅堂缓缓踱步,嘴里不时喃喃自语:“她要进宫,就得有一个算得显赫的出身,要说门第,公侯伯之类太多,真从这样的门第里选一个的话,那就无从猜测了……要说手握实权的,就是几位阁老、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各地总督巡抚……外臣不行,没机会,左右都督本就让人忌惮,皇上不可能再给他们这样的恩典……几位阁老?三个一直鼎力扶持定远侯的不行,简阁老成婚前到如今都在京城,家中几个女儿谁都知道,做不得假。秦阁老?也不行,秦家是霍家姻亲,与西域巡抚过从甚密……”他将每个可能说出,又逐一推翻,慢慢地,额头有了细细的汗。

    顾云筝也随着他的言语转动着脑筋,忽然双眼一亮,“还有一位阁老。”

    “对对对!”汪鸣珂一连声地附和,“而且他曾折了一个女儿,皇上没办法还他一个长女,兴许就能给他一个最大的恩典。”

    “应该是如此。”

    汪鸣珂回身落座,兴奋也随之敛去,神色变得沉凝,“凤阁老的长女是在趋近西域时出的事,这件事他固然对皇上不满,却也一直怀疑是定远侯不想与他联姻才下的毒手。侯爷自然不屑做这种事,可是承受丧女之痛的人难免偏激。”他看住顾云筝,“如今皇上要他回京,恐怕是要采取制衡之道,用他牵制甚至打压侯爷。”

    “的确是,他回到内阁,一定是任职兵部尚书,侯爷所在的五军都督府恰恰是与兵部相互牵制。”看清楚了皇上的布局,顾云筝有些担心霍天北的处境,可转念想想他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走到如今的,安稳了几分。再想到云凝明面上固然会与这样那样的人牵扯不清,但她背后还有个祁连城,大事上,祁连城总不会任她行错走岔的。

    汪鸣珂把话点到了,就不再多说。

    顾云筝还是秉承着习惯,说完大事再说身边的小事:“酒楼主要经营什么菜系,你和燕袭想好了没有?”

    汪鸣珂笑道:“我和燕袭倒是想到了一个点子——您说开个以云南菜系为主的酒楼如何?自茶水到主菜再到小吃,云南都有不少出名的,另外,菌类若是找个好厨子烹制,也是一大特色。我们两个也在京城各处转了转,眼下没有专门做云南菜系的大小饭馆。”

    顾云筝立刻就想到漆油茶、竹荪汽锅鸡、宣威火腿、都督烧麦、香竹烤饭等等,不禁由

    衷地笑了起来。

    汪鸣珂却又现出难色,“只是,这样一来,要筹备的日子就要长一些了。单说菌类就敷衍不得,要命专人采买,厨子最好也是去云南寻找一个有些名气的。”

    顾云筝想到云凝说太后病重的话,成真的话,就要面临国丧。国丧期间人们大多老老实实留在家中,哪里敢去外面大吃大喝。便是空穴来风也没事,只当慢工出细活了。由此,她笑道:“没事,准备时日久一些也无妨,我们虽然有心做好这档事,却也不是指着酒楼维持温饱。你们这点子不错,这一两日就着手准备吧。云南是山水之乡,秀丽典雅,酒楼也布置得雅致一些。”

    汪鸣珂笑着点头,认真与她商讨起来。

    回到府中,依然是黄昏时。

    走到东次间,见李妈妈正将数枝莲花安置到粉彩花瓶,都是含苞未放的。

    顾云筝停下脚步,似被施了定身术,半晌不动。

    她想起了母亲。

    母亲生平最爱莲花,平日却很少命人采摘到房里。问为何,便说因为喜爱,不舍采摘。偶尔要做莲花茶,才亲手采摘几支含苞未放的,放到花瓶里,注入清水,笑盈盈告诉她:“你每日来看,自花苞到盛放,可目睹全程。”

    的确如此,莲花悉心打理的话,在花瓶内经数日才凋零。不似很多花色,离了根茎,一两日便开到荼蘼。

    想到了母亲含笑坐在窗前打理莲花的样子。

    想到了那句诀别之语:“我等着你回来。”

    心狠狠地抽痛起来。

    李妈妈见顾云筝神色迷茫,眼神痛苦,立时慌乱起来,上前来扶住她,“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云筝答非所问:“这花很好看,开败之后,不要再采摘了。”

    “好好好,我扶您去躺一躺。”

    “侯爷呢?”

    “出门应承同僚了。”

    “哦。”

    晚间,顾云筝开始牙疼。

    疼得她周身无力,脸色苍白,实在没力气再做什么,命人去告诉两位姨娘今日不必请安,自己躺在床上,捂着脸辗转反侧。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拉扯着牙齿内一根细细的线,越来越用力。

    她自认是很耐得住疼痛的人,到此时才明白牙疼要人命的说法。分外尖锐的疼痛,没完没了,似是不会休止,而且越来越严重,一点点磨损人的意志。

    她不得不服软,再这样下去,大概就会雪雪呼痛狼狈不堪了,对李妈妈道:“给我请太医。”

    李妈妈却道:“堇竹已经让人去请侯爷回来了,您等会儿。”

    顾云筝苦笑,“怎么还惊动了他?”

    “夫人脸色太差了,我们看着提心吊胆的,不得不自作主张。”

    顾云筝申荶道:“过一个时辰他还回不来,就去请太医。”

    李妈妈失笑,“用不了那么久。”

    路程兴许用不了那么久,可他一定会认为她小题大做,一定不耐烦赶回来。顾云筝翻身趴在床上,一手捂着右面脸颊,可怜巴巴地望着李妈妈,“要是能把我打昏过去就好了。”

    李妈妈见她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夫人好歹再忍一会儿。”说着急匆匆向外走,“我再去看看,已经有一阵子了。”

    春桃则捧着一杯热茶走进来,见顾云筝脸色更差了,眼泪汪汪的,“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有心火是胃不舒服,这次怎么是牙疼?多难受啊。”

    顾云筝强打起精神,反过头来宽慰这个忠心耿耿的丫头,“没事,我好多了。把水放下吧,我等会儿再喝,你陪我说说话,告诉我,听说府里什么动静没有?”

    春桃吸了吸鼻子,“听连翘说,大夫人让房里的人去请了个郎中,这次估计是真病了。今日秦夫人和两位侍郎夫人过来了,在太夫人房里坐了一会儿。再有就是,太夫人跟管事问有没有您写过的没送出去的请帖……”

    顾云筝心不在焉地听着,被牙疼折磨得随时都想跳起来,却只能强忍着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说话间,有轻微的熟悉的脚步声趋近。

    顾云筝心头一喜,望向门口。

    霍天北快步转过屏风,“我们的小老虎变病猫了?”到了床前落座,先抬手摸了摸她额头,又给她把脉,还打趣她,“你也有今天。”

    顾云筝斜睇他一眼。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出去了。”霍天北继续逗她,“变成小哑巴了?我可治不了这种病。”

    顾云筝笑起来,“才不会,你休想落得耳根清净。”

    “本来耳根就清静,你话本就少。”霍天北笑容中有些许怜惜、些许宠溺。

    顾云筝看得微愣。

    霍天北又详细问了问症状,看着她有些肿的小腮帮又逗她:“你这是疼的,还是自己打的?”

    顾云筝笑出声来。

    李妈妈、春桃和堇竹也都笑起来。

    “有胃火,等会儿。”霍天北去了东次间开方子,唤堇竹,“去东院抓药、煎药,要快。”

    “奴婢晓得。”堇竹脚步飞快地出门。

    霍天北转回寝室,抬手示意李妈妈和春桃退下,侧身躺下,把顾云筝抱在怀里,又拿开她的

    手,“再忍一会儿,我陪你说说话。”

    “嗯。”顾云筝依偎到他怀里,“原来东院就有药房啊。”

    “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

    霍天北就笑,“以为堇竹她们会跟你说。”

    “没说过。”

    “你现在跟我说说,为什么事着急上火了?”

    顾云筝毫不含糊地祸水东引,说了上午太夫人、大夫人的事。她含糊其辞是不行的,万一他闲得没事追究起来,疑心她实在北大街的宅子里遇到了事情,可能就会查到汪鸣珂,那她就白忙了。

    “你是在意有人找你麻烦,还是在意林家那位三小姐?”

    “都在意。”

    “你权当哄我高兴,挑出一个人来。”

    顾云筝心中满是笑意,“林家三小姐。我从初见就反感她。”

    “那你以后就长点儿出息,让她不能再惹你。”霍天北吻了吻她脸颊,语气分外温柔,“我们有很多事要做,哪有时间为闲杂人等生气甚至生病。”

    顾云筝点头,感觉牙疼都缓解了一点儿,说起章嫣的事,“没想过让表妹嫁给你的兄弟么?”

    霍天北微愣,随即笑了,“我居然从未想过,不过这主意的确不错。但是,哪一个与她合适呢?”

    “得了空,你让我见见他们行不行?”顾云筝商量他,“我看看人,然后与你好好儿斟酌一番,不过,最重要还是要看表妹与谁更有缘分。”说着就头疼起来,“可怎么才能让表妹见到他们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就免了,多少人一辈子就是这么毁掉的。还是两个人投缘最好。”

    霍天北开怀地笑,“这倒不用愁,找个机会让他们看看彼此样貌总不是问题。我记得表妹每个月初一十五要去寺里上香,到时不如就用这个机会。”

    “去寺里上香?”顾云筝从不记得章嫣有这习惯,随即点头,“行啊。但是你要让我……”

    “让你看看他们。”霍天北接过她的话,“放心,我知道。”

    顾云筝就问道:“你更愿意让表妹嫁给谁?”

    “这话我不能说。还是要看有无缘分。”

    有所保留,顾云筝不再追问。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阵子话,堇竹端着煎好的药进门来。

    顾云筝慢吞吞喝完,一直强忍着没有蹙眉。

    霍天北递给她一块糖,“这药是救急的,止痛很有效。明日敷些药末,也就好了。”

    “不再这么疼就行了。”顾云筝要求不高,漾出甜美的笑容。

    霍天北着她去洗漱,“早些睡。”

    顾云筝乖乖地洗漱,回到床前,惊喜地发现牙疼已经得到缓解,只是偶尔抽痛一下。

    灯光熄灭之后,霍天北将她拥在怀里,也不说话,手指在她光洁的背部温柔游移,指尖不含一点情慾,更似一种催眠的方式。

    顾云筝身心完全放松下来,沉沉入睡,一夜无梦。

    一早醒来,枕畔空空。

    洗漱时李妈妈道:“柳阁老一大早就过来了。原本是昨晚要与侯爷议事,侯爷半路折了回来,偏生回来之前还对柳阁老说去去就回,让柳阁老干等半晌。”

    顾云筝汗颜,没想到自己害得他对人食言,“柳阁老会不会很生气?”

    李妈妈笑呵呵的,“不会。与侯爷相处久了,谁都知道他偶尔也会粗枝大叶,这种情形在外算得百年不遇。柳阁老赶早过来,也是担心侯爷遇到了什么事。”

    倒也是。顾云筝松一口气。

    与熠航一起用过早饭,堇竹取来了一小瓶药粉,道:“软石膏加入防风、荆芥、细辛、白芷做成的,用来揩牙,对您这种症状最有效。”

    “我现在没事了。”心火消减,病症也就没了。

    堇竹又气又笑,“您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顾云筝只得点头。

    秦姨娘与安姨娘过来请安,两人一进门就忙于打量顾云筝。前者是出于狐疑,后者是出于关心。落座后,问起昨夜怎么了。

    顾云筝提了两句,又对秦姨娘道:“你今日就能回秦府。”

    秦姨娘之前要回去,是为了林雅柔的事,现在知道那件事没成,要回去的心思一样急切。她已经乱了方寸,毫无主张,需得人指点。闻言立刻起身道谢,语声里有着以往没有的诚挚。

    顾云筝微笑,又对安姨娘道:“你平日也可以出去走动,哪怕去寺里上柱香,或是去娘家在京城置办的铺子、田产,都可以,别总闷在府里。”府里哪个人出去都一样,前呼后拥多名护卫,安全不是问题。

    安姨娘笑着道谢,说过些日子再说。

    两个人走后,顾云筝让熠航去和两名小厮玩儿,自己去见了管事示下,随即无所事事,又懒得绣花练字,带着堇竹去后花园闲逛。

    到了金鱼池前,看到树荫下两把竹椅,旁边一个小茶几,地上有渔具。

    顾云筝微笑着落座,“侯爷这两日来过这儿?”又让堇竹也坐。

    “是啊,侯爷很喜欢一边钓鱼一边看书。”堇竹笑着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昨日贺冲有事与侯爷细说,在这儿坐了好一阵子。”

    顾云筝第一次见到霍天北的时候,是

    在湖边,那日他似乎更忙一些:喝酒、钓鱼、看书。

    堇竹小心翼翼地问道:“李妈妈说东院多了一个女子,夫人是不是因为那件事才有心火的?”

    顾云筝失笑,摇头,“自然不是。”又给了堇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段日子有些忙,昨日应该是忽然撑不住了。”

    “我猜夫人也不可能因为哪个女子吃醋,否则也会对安姨娘那么照顾了。”

    顾云筝顺势问道:“说起来,侯爷让安姨娘进门,是为了与安家一起牟利么?”

    “这是哪个与夫人胡说八道了?侯爷可不是那种人。”堇竹睁大了眼睛,有些急切地为霍天北澄清,“侯爷与安家从前两年就有生意来往,互惠互利。安姨娘进京入霍府,全是太夫人做的好事。安家以前对二爷敬而远之,不想与二夫人的娘家还有秦家牵扯不清,可太夫人、二爷看着侯爷赚得盆满钵满,怕是嫉妒得都要睡不着觉了,这才暗中捣鬼,促成了这桩事。有了安姨娘,就等于手里有了人质,安家自然要给二爷、范家、秦家一些好处。”

    顾云筝没说话。

    堇竹又道:“说句不好听的,当家的是男子,怎么会舍不得一个女孩子?”她不屑地笑了笑,“侯爷这边正与太夫人等人周旋的时候,安家就先答应了,巴巴的把人送到了京城来。只苦了安姨娘的娘亲,病了好一阵子。”

    顾云筝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想到安姨娘的精湛的工笔画、出色的女红、浓浓的书卷气、妥当的言行、花样的年纪,有点儿气闷。京城的名门闺秀,也不过如此,甚至很多人还不如安姨娘。

    堇竹说起这些,情绪也有些低落,沉默下去。

    顾云筝转头叮嘱堇竹:“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平日照看着安姨娘的衣食起居。若她日后出门,找一些身手不错的护卫随行。她当然能够保护自己,但我们要做出个样子来,让她心安。这样一来,兴许就有人有所举措。”

    堇竹立时会意,称是而去。

    这天下午,顾云筝有些乏力,脱去衫裙,穿着中衣窝在床上看书。

    霍天北回来后,换了身衣服,到了床前,拍拍她的脸,笑,“活过来了?”

    “嗯,托你的福。”顾云筝笑着撵他,“你去暖阁,我睡这里。”

    “只是回来看看你,我还得出去。”

    “那我就不出去了,在家陪着熠航。”

    霍天北俯身看着她,“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带回来。”

    “嗯……”顾云筝翘起了二郎腿,眨着眼睛思忖片刻,“算了,想不出来。”

    霍天北笑着亲了亲她脸颊,“那我走了。”

    顾云筝小手一挥,“去吧。”

    霍天北出门的时候,恰逢二夫人过来。

    二夫人一副随时都要哭出来的样子,见到霍天北,惶惶不安地行礼,“侯爷,我来找四弟妹说几句话。”

    “她在房里,二嫂稍等。”霍天北神色平和,“我还有事。”

    二夫人巴不得他快些出门,胡乱点一点头,“侯爷快去忙吧。”

    顾云筝见到二夫人,微微讶然,“二嫂这是怎么了?”

    “四弟妹,”二夫人一张口就红了眼眶,“我来跟你说点事情。”语必看了看一旁服侍的春桃等人。

    顾云筝摆手遣了丫鬟,将二夫人让到临窗的太师椅落座。

    二夫人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凤阁老日就要抵达京城了,回来一定是兼任兵部尚书,到时候你二哥还能有个好么?”她探过手臂,握住了顾云筝的手,“四弟妹,我平日也是没法子,才总帮着太夫人跑前跑后的,为的还不是二爷、锦安能有个安稳的前程?”

    顾云筝故作讶然,“二嫂这话我怎么听不懂?二爷不是还有秦阁老扶持么?”

    “扶持什么啊。”二夫人提起这些就满腹火气,“内阁一直明争暗斗,秦阁老的确是首辅,可有什么用?关键时候其余几个拧成一股绳,谁听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踩到脚下擦鞋底了!”

    顾云筝心里直笑,若是太夫人听到这几句话,不知会不会暴跳如雷。她将茶盅送到二夫人手里,“你别心急,有话慢慢说。”

    二夫人深吸了两口气,又喝了两口茶,语气有所缓和:“四弟妹,外面爷们儿的事情,我自知管不了,二爷的事情由他与太夫人想法子。我也清楚,侯爷与二爷、太夫人有心结,日后……真不知他们会走到什么地步。”她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恐惧,闭了闭眼才继续道,“我只盼着能给锦安寻一桩好亲事,为他安排一个过得去的前程。四弟妹,你帮帮我,行不行?我从今日起就称病,再也不帮太夫人跑前跑后算计你了,好不好?”

    顾云筝心里真的有些迷惑了。她当然看得出,霍天北与太夫人、霍天赐有心结,不明白的是二夫人怎么忽然间跑来与她说这些,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事情?她也没掩饰心绪,问道:“心结?什么心结?我还没找人问过那些陈年旧事,二嫂与我说说?”

    “……”二夫人哪里知道从何说起。

    顾云筝站起来,“那么,你等我一会儿,我先去找人问明白再说。”

    二夫人惊讶地望着她,随即苦笑起来,“我

    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有些事情是道听途说,有些倒是亲眼所见。”

    “不论怎样都与我说说。”顾云筝重新落座,唤春桃换了两杯热茶,送来几色干果点心,“没要紧的事就别惊动我了。”摆出了要与二夫人促膝长谈的样子。心里却也有些啼笑皆非——自己夫君的过往,却要听别人讲述。可又有什么办法,他不可能谈起,李妈妈等人她还没顾上询问。

    二夫人垂眸思忖片刻,再开口时,语声有些飘渺、苦涩:“我是十六年前嫁入霍府的,那年我十五岁,那时霍家已在西域安家置业。因为老侯爷与我父亲交情不错,才有了我与二爷这桩婚事。嫁进霍府好几年,我都没见过侯爷。”她看了顾云筝一眼,“侯爷与二爷、三爷都不同,因为自幼不曾生活在霍府,又有陆先生教导的缘故,不像霍家人。那时的霍家人,上至老太爷,下至大爷三兄弟,脾气都有些暴躁。除了先太夫人、大爷,他们也都一样,不喜欢侯爷。”

    顾云筝拿起一个核桃,捏开果壳,递给二夫人时问道:“这是为何?”

    二夫人低声道谢,将核桃放在手边的泥金小碟子里,道:“老太爷深信命格、八字,一生中有几件大事,都应了相士的说法,到了年老时,情形愈演愈烈。这可能就与我深信神佛一样吧?求签灵验几次之后,凡事都想去寺里上香求签之后再做定夺。”

    顾云筝微微一笑,认可二夫人的话。人活一世,总要有个到何时都支撑自己的东西,只是有人相信情意,有人相信名利,有人则相信一些不可见的东西。有的人指望别人安排自己的命途,有的人则是一生依靠自己的努力。

    二夫人垂眸抚着茶盅盖碗上的兰花纹样,唇角勾出一抹含义不明的笑,“说起来,老太爷似乎就没有看得上眼的人。那时大爷是世子,老太爷不喜欢,二爷、三爷是庶出,老太爷也不喜欢,连带的,老太爷看着我和大嫂也不顺眼,每次见了,都没个好脸色。可不论怎样,那时大嫂的日子比我要好过一些,她主持中馈,受气之后也能找我撒气。我只能每日像太夫人一样,卑躬屈膝,都不敢求别被刁难,只求被刁难的时候少一些。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在霍家却完全不是。如果没有老太爷,霍家兴许会更好一些。”

    末两句,顾云筝也赞同。年老的人有越来越可亲可爱的,可也有老来作怪的。

    “看我,话越说越远了。”二夫人语气有些自责,“只是,说了半晌老太爷的坏话,也并非与侯爷无关。最起码,侯爷十余年流落在外,都是因老太爷而起。这些我是听府里的老人儿说的:侯爷出生当晚,老太爷做了个噩梦,第二日便请了相士到府中,给侯爷算算八字怎样,运道如何。怎料,相士说侯爷命格太硬,克至亲手足,又说侯爷出生后一年内,霍家起码要有一宗白事——那时老太君卧病在床三年多了,大夫都说没多久的日子了,那相士根本就是个江湖骗子。可是没法子,老太爷相信,当天就嚷着要把侯爷养到外面去。侯爷出生第三天,老太君就病故了。”

    顾云筝很不厚道地猜想,是不是因为老太爷上蹿下跳胡折腾,生生地将老太君气得病故了。

    “老太君病故之后,老太爷在房里说话没个轻重,先太夫人听说了,气得不行,也病倒了。老太君的丧事,是那时的霍家二夫人操办的。女子在月子里害了病,心平气和地将养都未见得能痊愈,何况老太爷总说是侯爷克死了老太君——从那之后,先太夫人就落下了病根儿,到我入门,就没断过汤药。”二夫人语声顿了顿,很有些唏嘘,“老太爷也病过一阵子,把账全算到了侯爷头上。那时候老侯爷倒是很喜欢侯爷。侯爷现在就是少见的俊美,小时候有多好看,也可想而知。可也没用,老侯爷是武臣,少不得率兵出征,他一出门,老太爷就命人把侯爷放到别院去,那时的霍家二房跟着煽风点火,侯爷不到一岁的时候,就由ru娘带着去了别院。洗三、满月酒、周岁礼都没办过,其实知道侯爷出世的人没有多少。”

    顾云筝预感接下来不会有好事,静静看向二夫人。

    “侯爷若是一直在别院,有ru娘照看着,其实也没事。可是,到他三岁那年,他被人拐走了,好几年没有下落。”

    顾云筝忍不住挑眉。

    二夫人对她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也总觉着奇怪,但是这些年也没打听出什么。不知道侯爷怎么好端端就不见了。我只知道,霍家在西域扎根之后,陆先生带着侯爷等四个孩子也到了西域,另外三个孩子是身世孤苦之人。霍家似乎与陆先生有过节,老太爷与老侯爷得知后,要将侯爷带回府中。陆先生不肯放人,最重要是侯爷也不肯回霍府。换了谁是侯爷,恐怕都是一样,霍家对他没有养育之恩,就算霍家人与他相见,他都不知道是他的亲人。甚至于,侯爷好像是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才上了族谱。”

    顾云筝长久以来的一个困惑总算有了答案——霍家人提起霍天北的时候都少,外人就更无从知晓他年少时的轶事。

    “侯爷有下落那年,他八岁,也就是我嫁到侯府第二年。我只知道府里因为侯爷出过什么事,至于侯爷那边,就要问李妈妈了。李妈妈那时是先太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后来被派过去照

    看侯爷的衣食起居。”随着思绪陷入前尘旧事,二夫人自来透着精明的双眼显得很是恍惚,语声也有些飘忽,“那时我怀着锦安,霍府每日气氛压抑,总有人在争吵。老太爷、老侯爷、先太夫人、大爷四个人,谁见到谁就争吵不休,每个人都因此提心吊胆。”

    “你等一等。”顾云筝打断了二夫人,是因忽然意识到二夫人的叙述中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侯爷好几年没下落,这话是怎么说?是霍家寻找无果,还是根本就没寻找?你可曾听说过什么?”

    “大爷那年大概是十一二岁,事发几日后就带人四处寻找,先太夫人那时则是自顾不暇。”二夫人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语声压得很低,“听说那时先太夫人被指与管家有染……我还听说,那时老太爷口口声声说侯爷是先太夫人与人私通生下来的孽种……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事关重大,又涉及霍天北的声誉,她只能一再强调是听说的。

    顾云筝瞠目结舌,先太夫人怎么会被人陷害到这种地步的?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4_4298/275118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