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锦绣芳华 > 胭脂诱(10)
    这算什么?顾云筝抬起手, 用指节揉了揉额角,心里恼火不已。

    “还愣着做什么?走吧。”霍天北替她吩咐春桃,“把堇竹也叫上,等从顾家出来, 她随行去宣国公府。”

    “算了, 我随侯爷去宣国公府就是。”顾云筝瞥一眼他有了衣褶的锦袍,“侯爷去换身衣服洗漱一番, 我来安排院子里的事。在国公府逗留半日够不够?”

    “差不多。”霍天北满意地笑了笑,回房换衣服。

    顾云筝狠狠瞪了他的背影一眼, 自知要改变他太难了。沉了片刻才对春桃道:“你去汇春路, 问问我要找的人何时能到京城。”

    春桃称是而去。

    堇竹得讯后,抓紧监视着婆子打了吴妈妈与梁妈妈板子, 又将别的事转交给连翘,出门之际才忙完。

    顾云筝与霍天北坐在一辆马车上,去往宣国公府。

    马车是霍天北平日常坐的, 外面看起来寻常, 不过是车厢宽大一些,里面布置得很舒适。铺着兽皮毯子,一头设有短塌,中间一张矮几,两侧各有一个厚实松软的坐垫,坐垫旁边各有一个两尺见方的黑漆小柜。

    霍天北拿过温茶的茶桶,又拉开柜门、取出两个茶杯、四碟果馔。柜子里还有酒壶、酒杯。顾云筝看得睁大了眼睛,随即开了身侧小柜, 入目的是柜子分成几个小格,各放着书籍卷宗、文房四宝,“你可真行啊……”说不好他这是喜欢安逸还是天性懒散,只知道这两种性情都会让人很挑剔细节,恨不得一坐下就能一整天不用动。

    在西域的时候,有一段日子常游走各处,夜间常睡在车上,布置得就齐全一些。到了京城,车里的东西已精简许多。他懒得解释这些,倒了两杯茶,递给她一杯,“消消气,今日好歹帮嫣儿一把。”

    顾云筝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茶,故意没正形地应他:“我可不见得能帮上忙,不过是被侯爷拎过去做样子的。”

    霍天北不置可否。

    顾云筝问起章夫人病情:“侯爷亲自诊治,应该没有大碍吧?”

    “除非此后再不动怒忧虑,好生将养,能有三两年可活。”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神色一如行医多年之人,看惯了生死,所以特别平静,又因特别平静而让人觉得残酷。

    顾云筝心头一沉,这样看来,是不是意味着沈大夫也束手无策了,章嫣才命人来请他的?先有亲自调理熠航身体,再有眼前章夫人的事,都能验证李妈妈说他医术精湛的话。“侯爷,”她微笑着看住他,语声和煦,“如果没有成名于沙场,没有行走于庙堂,你会不会选择悬壶济世?”

    霍天北认真地想了想,没有结果,“不清楚。陆先生希望我能一生行医救人,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入沙场官场。”视线落在握着茶杯的手上,“这双手应该是用来救人,可结果……”他语声顿住,没再说下去。

    行医救人与治世良将相较,作为霍天北的恩师,陆先生恐怕是更希望他做后者,之所以希望他一生行医救人,恐怕就是看到了他性情中冷酷甚至冷血的一面,才不想他入沙场、官场,害怕他为祸人间的担忧变成血淋淋的事实。

    可顾云筝越来越觉得,他善良的那一面,是很多人都不能比的。是不是因为熠航的缘故,因为不知道他在外面的行径,对他的评价就过于片面了?应该是这样。

    念头飞逝而过,她打趣道:“这世间少了一位名医,却多了一名悍将,这样想想,侯爷也不亏。”

    霍天北朗声笑起来。什么事到了她嘴里,总是会变个味道。她高兴时,就如此刻,能引得人自心底笑起来;她恼火时,就如昨日午后,心胸狭窄的能被她气个半死。他反过头来调侃她,“与其嫁个不着调的大夫,就不如嫁个不着调的官员了。这样想想,你也没吃亏。”

    他还记着她说他不着调的话。顾云筝也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两个人一路东拉西扯,车厢内的氛围轻松融洽。

    到了宣国公府,宣国公在外院招待霍天北,顾云筝则带着堇竹去了内宅。

    她随霍天北过来,不需说也是来探望章夫人的,带路的丫鬟却径自将她引到了一个花厅,并且笑盈盈地道:“夫人请稍等,蓝姨娘稍后就到。”

    顾云筝敛目喝茶。

    堇竹笑道:“我家夫人是来看望国公夫人的。”

    丫鬟坦然自若,“夫人卧病在床,不宜见客,已将诸事交给蓝姨娘代为打理。”

    堇竹冷笑,“这样说来,不得到你家姨娘的允许,别人就不能见国公夫人了?”

    丫鬟依旧面不改色,“这件事是国公爷交待的。府中情况特殊,还望夫人、姐姐见谅。”

    堇竹的火气腾一下子燃了起来。居然让小妾代替正室待客,宣国公的脑袋是不是被门夹了?正室被小妾欺压到了这种地步,是有多懦弱多不争气?她指望着自家夫人出面抱打不平,看向顾云筝,眼含期许,“夫人……”

    顾云筝神色悠然,仿佛没听到。

    堇竹泄气不已,想着等会儿还是去跟侯爷说一声吧。侯爷的本意是让夫人给表小姐撑腰,夫人却像是打定主意来看热闹的。想到这里,她心念转到了

    别处去——如果夫人是侯爷无法征服的,如果喜怒不形于色的侯爷、夫人较劲,把对方气得发火,不知是怎样有趣的情形。她先是觉得自己想法荒谬,之后便又觉得不是没这可能,连翘可是没少跟她念叨,说夫人对侯爷虽然总是笑盈盈的,却一点儿取悦讨好的意思都没有。

    胡思乱想着,一个衣饰素雅的女子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进到花厅。女子貌若梨花,生得一双妙目,纤腰婀娜如柳,气质娴静而又娇柔。

    堇竹原以为会看到一个穿金戴银、意气风发、如开屏孔雀一般的女子,却没想,看到的是这样一个人。

    “妾身蓝氏,拜见定远侯夫人。”蓝姨娘自报家门时,蹲下去行了个福礼,“国公夫人染病,大小姐在床前侍疾,内宅就没了个理事的,国公爷看着不成体统,吩咐妾身协理国公夫人打理内宅事宜。若有失礼之处,夫人只管责罚。”

    顾云筝依然气定神闲地坐着,不理会蓝姨娘,转头问堇竹:“国公爷好像没有兄弟与他同住在这府里吧?”

    堇竹不明所以,还是即刻回话:“回夫人的话,没有。”

    “那她是哪一家的夫人、太太?”

    堇竹会意,忍着笑道:“她不是哪一家的夫人、太太。”

    “那她到底是谁?”顾云筝指了指蓝姨娘,“府里的管事?”

    “她是国公爷的小妾。”

    蓝姨娘眉宇间没有恼意,原本白皙的脸庞却已涨红,却不得不开口表明自己是谁:“妾身……”

    “是国公爷的小妾啊。”顾云筝根本不理会蓝姨娘在那里说话,还是只跟堇竹说话,“你来过这儿没有?知不知道国公夫人住在何处?既然夫人拨不出人来招待我,我去她房里请个安就是。”

    “奴婢晓得。”堇竹几乎眉飞色舞起来,“奴婢给夫人带路?”

    “嗯。”顾云筝站起身来,抬脚就走,生生的把蓝姨娘晾在了一边。

    之前带路的那名丫鬟应该是蓝姨娘的心腹,见这情形,眉宇间有了一丝恼意,站在门边的身形往中间挪了挪,“夫人,我家姨娘是奉国公爷之命……”

    顾云筝的视线慢悠悠落到她脸上,透着寒意、嫌恶,仿佛看到了最为厌恶的东西一般。

    丫鬟的话就哽在了喉间。

    堇竹抢步上前,笑着将那名丫鬟推到一旁,语气很平和,话却很难听:“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做拦路的走狗,唉,你脑袋被门夹过不成?”

    主仆两个径自去了章夫人居住的正房。

    路上,堇竹低声问道:“夫人不想看热闹了?”

    “谁说我要看热闹了?”顾云筝笑道,“宣国公让妾室待客,是他没个体统。我如果与一个妾室坐在一起叙谈,像什么样子?”

    正房院门外,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玩耍,看到顾云筝与连翘,毫无反应。

    到了院中,几个丫鬟、婆子站在抄手游廊里,一副得过且过混日子的样子。见有人进来,慢吞吞地去了室内通禀。

    堇竹一张脸成了黑锅底。

    顾云筝径自进到厅堂。

    一个身着白底撒花春衫的女孩快步迎了出来,略略打量了顾云筝一眼,用询问的眼神望向身后的丫鬟,分明是不知来人是谁。

    这样的情形,在大宅门内,简直是百年不遇的。

    堇竹只好为两人介绍了身份:“夫人,这是国公府大小姐。大小姐,这是定远侯夫人,您的表嫂。”

    章嫣连忙屈膝行礼,清凉似水的语声带着沙哑:“不知表嫂过来,怠慢了您。”

    顾云筝反应慢了一些,是因心里很不好过。眼前的章嫣脸色憔悴,眼神黯淡,衣衫皱巴巴,想来是彻夜侍疾到此刻,全不复她记忆中那个女孩的样子。敛起心头苦闷,笑了笑,还礼后问道:“我去看一眼舅母,方便么?”

    “表嫂请。”章嫣引着顾云筝走向寝室,“服药之后睡着了。”

    寝室弥漫着淡淡的药草味道,架子床上睡着苍白失色的章夫人。两名满面愁容的丫鬟服侍在床前。

    顾云筝看了一眼,便转身到了东次间落座。

    章嫣吩咐一名丫鬟上茶点。

    丫鬟刚出门又跑回来通禀:“蓝姨娘过来了。”

    章嫣脸色一冷,双眸幽深如古井,“你去备茶点吧。”

    蓝姨娘笑着走进门来,给顾云筝、章嫣行礼。

    章嫣语声冷冽:“你来做什么?”

    蓝姨娘神态谦恭,“大小姐忙得六神无主,妾身过来帮您招待贵客,服侍茶水。”又转身吩咐丫鬟,“还不快上茶点?”

    章嫣直接下了逐客令:“你给我滚!少来我娘这儿乱晃!”

    蓝姨娘神色不变,“国公爷昨夜出门之前,再三吩咐妾身服侍夫人,为大小姐分忧。等会儿二小姐就过来在夫人床前侍疾,大小姐也好歇一会儿。”

    章嫣咬了咬唇,看了看屋里服侍的人,都是蓝姨娘带来的。她发话撵人,都没人听她的。

    顾云筝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对章嫣道:“你坐下。”

    章嫣依言落座。

    有丫鬟端来茶盏,顾云筝接过,用盖碗拂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我要与你们大小姐说说话。”

    这种话的

    言下之意,是要下人回避。

    蓝姨娘恭顺称是,退了出去,却留下了两名丫鬟站在门口。

    顾云筝也算开了眼了,给堇竹递个眼色。以前这府里的情形就够乱了,现在简直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堇竹称是,把两个人撵出去,守在了门口。

    室内只剩了两个人,顾云筝将茶盏放下,却不急着说话,看向章嫣。章嫣喝了两口茶之后,目光中的冷冽消散,清明似月。她这才问道:“房里似乎只有两个丫鬟能用?舅母怎能安心将养?”

    章嫣迟疑片刻答道:“我与娘亲身边得力的丫鬟、管事,早间就动身出门,送娘亲的嫁妆到陪嫁的宅子。”语声一路低了下去,“娘亲坚持,我只得从命。表嫂过来,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

    “怪不得。”起先顾云筝还以为章夫人手里已没了忠心耿耿的仆妇。

    章嫣却有些坐立难安了,“也是我无能,该婉言规劝娘亲的。”她手里的人一走,蓝姨娘就干脆利落地将一批人手安排下去,顶替了那些人的差事。等人们回到府中,想再夺回差事,又要费一番周折。到底还是她之前小看了蓝姨娘,竟不知她在府中培养了那么多人,不知她随时都能出手把持内宅。

    “只是——”顾云筝缓声道出自己心头疑惑,“管事、丫鬟出这府门容易,回来时恐怕就难了吧?”

    章嫣闻言脸色微变,看向顾云筝的时候,眼神变得慌乱起来。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节?她居然还想着人们回来时怎么继续当差。内宅已经被蓝姨娘的人把持,那些丫鬟、管事妈妈走的时候容易,回来时谁给她们放行?说不定蓝姨娘会请父亲加派护卫,把她们当成乱闯内宅的闲杂人等打出去。

    顾云筝安抚道:“放心吧,你表哥有意帮你,才让我走这一趟。”到此时她也看明白了,霍天北根本就不在意她在这儿说什么做什么,只要她在内宅逗留一段时间,别的事他会以她的名义安排。

    章嫣身陷这种情形,不能像顾云筝那样乐观。她那表哥到底是大男人,就算是帮她,也不过是暂解燃眉之急,日后他忙起来,甚至又奉命远赴他乡公干,她与娘亲不还是一样处境堪忧么?她神色郑重地望着顾云筝。

    这位清丽优雅的表嫂,前几日接手主持中馈,昨日为霍太夫人办了五十大寿的生辰宴,没有手段,没有城府,是断然不能成事的。她之前就笃定这些,所以见到表嫂的时候并不惊奇,也无审视之心。

    他表哥有时特立独行,什么都不在乎。今日事,他尽可以把他东院或北城别院的管事妈妈带来帮她,他却特地回了一趟侯府,与表嫂一道返回来。这意味的,是他相信表嫂如果不作壁上观的话,完全可以帮她一把。另一层意思,大抵就是希望表嫂与她常来常往。

    想到这些,章嫣起身,恭敬行礼:“我没经过什么事,娘亲一病更是方寸大乱,还请表嫂点拨几句。”

    顾云筝连忙起身扶了章嫣,心里却是苦笑不已,她能点拨什么啊?她前脚说了,霍天北兴许后脚就给她拆台。

    正踌躇着说什么的时候,有人并非无意却给她解了围——

    在寝室服侍的一名丫鬟走出来,对章嫣道:“大小姐,夫人醒了,要和定远侯夫人说说话。”

    顾云筝对章嫣一颔首,“我去陪舅母说说话。”

    虚弱的章夫人正由丫鬟扶着坐起身来,看到顾云筝,打量两眼,漾出个虚弱无力的笑容,挣扎着要下地。

    顾云筝连忙上前阻拦,“舅母这是做什么。”说着话,已拿过两个大迎枕,垫在章夫人背后,扶着章夫人半卧着,手势很是娴熟。

    章夫人笑着道谢。

    顾云筝坐在床畔,对着章夫人秀美的容颜、婉约的笑容,闻着她一度特别熟悉的药草味道,心头最柔软的地方似被狠狠刺了一下。

    “幸亏侯爷昨日大半夜过来,为我把脉开了方子,今日已觉得好多了。”章夫人又是感激又是不安,“总是拖累侯爷。”

    顾云筝只是笑了笑,不觉得自己可以代替霍天北说什么话。

    章夫人细细打量着顾云筝,两人这还是第二次相见。初次相见,是顾云筝嫁入侯府认亲的时候。那时候的顾云筝,眼神像个孩子一样,行事一板一眼,略显木讷。今时再见,笑容亲和,意态优雅,竟似脱胎换骨了一般。她很为霍天北高兴,那孩子命途一直不顺,有个贤内助是再好不过。

    章嫣端着两盏茶走进门来,亲手送到顾云筝手里。看到章夫人,她眼中有了喜悦的光彩,“娘感觉好些没有?”

    章夫人的眼神变得分外柔软,又满含亏欠,“好多了,你别担心了。”

    章嫣转身去打了热水,将帕子浸在水中,捞出来拧了一把,“娘,擦擦脸。”又请顾云筝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语气轻快起来,“让小厨房做了糕点,等会儿就送来了。”

    顾云筝笑着点头。

    章嫣坐到床边,对章夫人道:“娘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我让柳儿给您做了豌豆黄、鲜笋汤,等会儿你好歹吃一点儿。”

    章夫人笑着携了女儿的手,“好啊。”

    章嫣明丽的容颜立时变得鲜活起来,“说话可要算数,不能敷衍我。”

    章夫人的手抬起,轻轻将一缕发拨到章嫣耳后,“不会,我比你还盼着快些好起来。你只管好好儿陪你表嫂说说话,别只顾着我,失了礼数。”

    章嫣乖顺地点一点头,将茶盏端给章夫人,“这是参茶。”

    顾云筝看着这对母女相处的情形,记忆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到往昔。

    这样的对话,她与母亲说过多少次。

    她也曾与章嫣一样,看到母亲绽放出笑容、肯多吃一点点东西就欣喜不已。只要在母亲面前,就会放下所有烦恼只有笑脸,只说能让母亲高兴的事。

    她曾经那样努力的照顾母亲,努力的学习她一听就头疼的珠算、心算之类的事,只是为了当家掌权,这样就能将每日给母亲平添烦恼的人拒之门外了。

    母亲在那样的日子里,总是用章夫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特别温柔,满含亏欠;总是没有胃口也尽量多吃一些东西,是为了避免看到她担忧无措的眼神。

    她双眼酸涩难忍,出于习惯,抬眼望向上方。抚了抚眼角,才知眼底干涸无泪。

    哀莫大于心死。

    她已不能再通过哭泣落泪的方式宣泄哀伤。

    等到章夫人用了点饭食,乏力歇下后,顾云筝与章嫣到了东次间说话:

    “不出意外的话,侯爷会派一些丫鬟、管事妈妈过来帮你,你与舅母能够得一时平宁。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顾云筝话锋忽然一转,“舅母为何要人把嫁妆送到陪嫁的宅子去?是有人打嫁妆的主意?”

    章嫣眼中似有两小簇火苗在燃烧,是痛恶所致,“他身边六个妾室。蓝姨娘在他面前嚼舌根,说我娘这一病,恐怕管事、别的妾室会不安生,打我娘那些嫁妆的主意,让他同意由她帮我们管着娘亲的嫁妆。”

    连声父亲都懒得说,只用“他”代替,父女之间恐怕已不是剑拔弩张可形容的了。顾云筝苦笑,“国公爷就同意了?”

    章嫣默认,又道:“我娘就做主让人把嫁妆送到陪嫁的宅子里去,宅子里的人看管着不成问题,却没想到别的。”

    顾云筝听着都觉得头疼,却不得不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从速给出理智的建议:“一个妾室就能左右国公爷的心思,你是他膝下长女,怎么就会由着他偏袒别人,使得你与舅母陷入狼狈境地?”

    章嫣抿紧了双唇。

    “你是舅母膝下孝顺的女儿,在国公爷眼里却正相反吧?”顾云筝知道昔日好友聪慧,只是有些倔强,便直率地道,“只争一时意气全无益处。我如果是你,会征得他同意,将他把内宅交给你打理,甚至于,我会想方设法地让他偏袒自己。只有这样,你与舅母的日子才会顺心如意。真到了妾室持家的地步,你只能受尽别人的欺辱,舅母也会为你前程担忧寝食难安,哪里还能好生将养。你表哥能帮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

    治标不如治本。在这府中,顾云筝不方便亲自出面帮章夫人打压妾室,传出去的话没人会赞扬她为人仗义抱打不平,只会说她猫捉耗子品行乖张。

    她只能让章嫣抓住关键,哪怕是逢场作戏,也要获得宣国公明面上的支持。最起码,章夫人能过得舒心一些,病情就会好转一些;最起码,章嫣与母亲相聚的时光能久一些。

    这就是个男尊女卑的世道,律例上的条条框框,从来都是偏向男人。

    一般而言,妾室不能扶正,宗族中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可是霍家太夫人还是因为娘家门第、育有两子而扶正了。

    国公府名声不好,已经耽误了章嫣的婚事——章嫣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谁又敢说来日宣国公不会变本加厉走到妾室扶正的地步——坏名声早已在外,他破罐破摔又何妨?无实职的一个国公,言官便是不齿,也懒得弹劾。便是有人弹劾,长期不上朝的皇上怕是也不会理会。可那样一来,章嫣就会被妾室欺压,还能有什么前程。

    所以,与其在明面上斗个你死我活,倒不如哄着宣国公站在正室、长女这一边。管他愿不愿意呢,他做出个人样儿、说句人话就够了。除非他真是畜生一般的性情,否则只要章嫣比以往恭顺些,便会念着血脉亲情,护得长女周全。

    顾云筝心里的这些话或是太实际或是太恶毒,自是不能一一道出。这也是她以往想对章嫣说出而不能说的,眼下两人是亲戚关系,也就能直言不讳了。纵使只是初次见面,可她相信,只要章嫣认真斟酌,就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章嫣初时震惊、抵触,随后陷入了挣扎,最后,是陷入了沉思。

    站在门边的堇竹,此时看向顾云筝的眼神,已由质疑转为钦佩。

    顾云筝也不打扰章嫣。一名丫鬟奉上点心,她尝了尝。赤豆糕里夹了花生仁、核桃仁,很是美味。又喝了两口茶,她才又看向章嫣,“你表哥就在外院,正与侯爷说话。你不打算去说说这些事么?”

    章嫣又思忖片刻,起身深施一礼,“多谢表嫂提点。”

    “也不需太低声下气,只要言辞委婉些就好。”

    “嗯。”章嫣感激地笑起来,“我晓得。”

    章嫣去了前院之后,顾云筝才开始思量霍天北对待宣国公府这些烂事的态度。按理说,他瞧不上宣国公,应该对舅舅家

    的事不闻不问才是,可他却有心善待舅母、表妹。这个男人,自心底是不相信所谓的血浓于水吧?他只凭有缘无缘走近、疏离一些人,抬举或除掉一些人。

    她唤来堇竹:“侯爷有没有让你留在这儿?”

    堇竹一脸茫然,“没有啊。”

    顾云筝细细吩咐道:“那你就听我安排吧,今日起留在这儿,等大小姐理清内宅的事再回府。对外就说你略懂些药理,帮大小姐调理夫人的身子。至于过来的管事、丫鬟,日后恐怕会长期留在国公府了,你留心一些,不堪用的就告诉我或者侯爷,也好及时把人调回去,省得给大小姐添乱。”

    “……”堇竹懵了,“我倒是真懂得些药理。可是管事、丫鬟来这儿?是侯爷与夫人说的么?”

    “他没跟我说,却一定吩咐下去了。”顾云筝略显无奈地笑,“估计到不了中午人就来了。”

    堇竹觉得顾云筝的推测极可能成真。细品了品这番话,看出了夫妻两个相处的一些玄机。侯爷不打招呼勉强夫人,夫人对侯爷的打算却是心知肚明。现在夫人刚站稳脚跟,表面上只能顺从侯爷的意思,时间久了,夫人地位更稳固之后,怕是就不会再由着侯爷摆布了,甚至于,会反过头来算计侯爷。

    她不是寻常女孩子的性情,想到这一层,很是期待来日夫妻斗法的情形。甚至于,对霍天北生出一丝幸灾乐祸。

    门外传来女孩子的语声:“我就是进去看看母亲,侍奉茶水。”

    便有丫鬟低声劝道:“二小姐,定远侯夫人在里面呢,蓝姨娘方才来过都回房去了。”

    女孩语声愈发无辜:“表嫂在这儿啊,那我更应该进门去请个安了。”

    顾云筝对堇竹打个手势,神色已有些不耐烦。

    堇竹即刻出门,将章家二小姐半是劝半是撵的打发了。

    顾云筝望向寝室,目光复杂。妾室、庶女固然是没个体统不知分寸,章夫人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什么事都是一样,一个巴掌拍不响。可之后就又想,等自己到了章夫人的年纪,日子说不定也会过得一团糟,她可不敢奢望霍天北会一直善待自己。

    近午时,李妈妈施施然走进门来。

    顾云筝微微挑眉,“侯爷让你也来这儿”

    “没有,没有。”李妈妈连声道,“侯爷命小厮传话,让我选一些得力之人带过来,等会儿就回去了。”

    “你没抽调正房的人吧?”

    “没有。”

    只要霍天北的事不会影响到她,她就不会认真计较。顾云筝神色缓和下来,“问问侯爷什么时候走。”

    李妈妈出门命人去打听,过了一阵子回来,笑道:“侯爷这就要走了。”

    走出正房,顾云筝看到了一群仆妇站在院外,都是练达精明的样子。见她出门,齐齐屈膝行礼。

    顾云筝微一颔首,坐青帷小油车至垂花门外,上了已在等候的马车。坐在车里,打开放着酒水的小柜子,手滑过酒壶,迟疑一下,终是没有拿起,取了一个茶杯,又取出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马车行至府门之际停了下来。片刻后,霍天北上了车,落座后,似笑非笑地看着顾云筝。

    顾云筝斜睨着他,“看什么呢?”

    霍天北不答反问:“嫣儿怎么突然就开窍了?你跟她怎么说的?”

    顾云筝跟他胡扯:“我跟她说,她表哥记挂着她安危,怕她以后前程毁在国公爷的小妾手里,她幡然醒悟,立刻去找国公爷了。”

    霍天北当然不会相信,唇角含笑,“胡说,没个正形。”

    顾云筝闻到他满身酒气,给他倒了一杯茶,口中揶揄道:“我倒是在想,国公爷怎么忽然就开窍了?”宣国公为难章嫣的话,他是不可能这就离开的,“侯爷怎么跟他说的?”语必,将茶盏送到他面前。

    霍天北接过茶盏,也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顾云筝忍住抽回手的冲动,斜睨着他。

    “该说的你都说了,哪里还用得着我再说什么。”霍天北空闲的一手将茶盅盖碗放在矮几上,端起茶盅,啜了口茶,另一手还是握着她的手。

    他一副坦荡荡的样子,顾云筝也就由着他,省得被他揶揄,将在内宅的经过大略说了说,末了问他:“可有处置不当的地方?”

    “自然没有。”霍天北迟疑片刻,说起了另一桩事,“舅母想让我帮忙给嫣儿张罗一门婚事,要本分,木讷,品行端正的人——我上哪儿给她找那种货色?”

    顾云筝笑起来,“什么叫那种货色?舅母这样想,也在情理之中。”

    霍天北颇有些不以为然,“平民百姓兴许还有这种人,官场中怎么可能有?心性都在其次,能守着嫣儿一个人最重要。”

    “你说的也在理。”顾云筝叹息一声,“舅母只是担心嫣儿嫁一个像国公爷那样的人。”

    霍天北没说话。

    顾云筝岔开话题:“你对表妹的事怎么这么上心?”

    霍天北视线缓缓落到她脸上,又缓缓移开,“你说呢?”

    顾云筝看了他一会儿,忍着没说出同病相怜四个字。不用谁说也想得到,他与霍家大爷恐怕没少见识妻妾争斗的情形,甚至于,被殃及。下一

    刻,很意外的,霍天北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回到京城,第一次见到嫣儿的时候,是她正与舅舅对峙,气得舅舅用藤条没头没脑地打了她半晌。她硬是一声不吭,眼神像无家可归的孤狼。”他漾出怅惘的微笑,“后来才知道原因——舅舅说她不孝,她却说明知父亲混账不指出才是真不孝,有一个妻妾不分的父亲,是她此生奇耻大辱。”

    顾云筝没来由地想笑。这的确是章嫣做得出的事。

    霍天北的笑容怅惘更浓,让人看了就伤感,“此后对她与舅母颇多照顾,倒不是因为那件事,是因为她的孝心。民间一位名医早就跟她说过了,舅母只剩年的光景。她每日还是强颜欢笑,苦苦瞒着舅母,着实不易。”

    民间的名医,应该就是沈大夫了。顾云筝听了很为章嫣难过,侧目凝视着他,“那么,我们好好照顾她,尽力帮她。”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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