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星君的话本 > 第六十五章 画像
    程穗安发觉阿良能记住她的原由,她在里屋的竹桌上,发现了她的画像,有画的好的,也有不好的,像是循序渐进过后,仿佛在画过很多很多次变得娴熟,原来程知乐时常教阿良画着自己的模样。

    程知乐拟了程穗安的画像给他,阿良便照着画像一点一点的临摹,在远去的时日里,零星一点的记忆中,阿良都在极力的记着阿穗姐姐。

    自程穗安回来后,程知乐再没有去点亮竹枝上挂的明灯,程穗安也才发觉,原来竹屋外那条长长的道路上,竹枝上的明灯,也是程知乐留给她的,怕她回来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扶摇微风穿在林间,抚过程穗安的脸,她坐卧在一张竹椅上,心情是久违的惬意,院子外头飘落几片竹叶,微风轻轻带动着她的长发。

    突然,感到有人轻轻的挽了挽自己耳鬓的发,动作太过轻柔,以至于她想浅眠,程穗安转头,看到程知乐对她轻笑,清眸和颜的脸。

    她轻轻叫了一声:“阿姐。”

    程知乐轻轻挽起了她的顺发,温声道:“给你编个辫子,可好?”

    这声音太过温柔,连带动作也是如此,程穗安觉得,要是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歇,那样也是极好极好的。

    她放松下来,回眸往前一看,阿良坐卧在案板旁,在离自己不远位置上,正拿着一只玉色杆笔在竹简上提字。

    良久,程知乐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随即递给程穗安一面黄铜镜,含笑道:“看看,很衬你。”

    程穗安接过黄铜镜,往脸上一照,显得她自己有些稚气未脱,在心里暗笑道:“两条辫子还返老还童了。”

    她微微笑着,觉得很久没有在镜中观摩过自己了,恍然想起自己曾经同样是个媚态如风的漂亮姑娘。

    她想要点头,或是开口说一句:“不错。”但随即说的,却像是一句丧气话:“还是男装好些。”

    因为时间都过去太久了,也再没人当她是个姑娘,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如蝶翩翩的少君了,程知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你是女孩子嘛。”

    程穗安放下手中的铜镜,便看到阿良拿着写好在竹简上的字跑了过来,稚嫩的声音灿笑道:“阿穗姐姐真好看。”

    程穗安回了他一个笑,星眸皓齿,却发现阿良还穿着那件很久之前给他买过的麻布衣,已经打了无数补丁,她不由转头,又去看了程知乐身上的这条千水裙,同样也是打了补丁,也早已褪了色,从深到浅。

    她刚要开口说些什么,阿良开心的铺开竹简,在她眼前晃了晃,道:“阿穗姐姐你看,我写得好不好?”

    竹简上的字迹有些笨拙,一顿一重的字迹像是缭乱拟的草书,写的是:“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程穗安看了半响,觉得虽然不是真正的草书,但阿良在这样的年纪都能写得出让人知道是什么字,清晰有力,那也算是八斗之才了,便提点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意在笔前,然后作字。”

    阿良摇摇头:“我说的不是字啦,是诗中意,阿乐姐姐教我的。”

    程穗安恍然觉得也对,小孩子哪里听得懂什么意在笔前深奥的话,待要再答,程知乐便轻笑了一声,道:“我看就很好,阿穗,你觉得呢?”

    程穗安含笑着点点头:“阿姐教的,自然是好的。”

    得到夸赞的阿良又重新坐卧在案板旁提笔,比先前更认真了些。

    程知乐走到阿良身侧,拿走了旁边的手札,复又多拿了一只笔,看一眼程穗安就在手扎上画一笔:“我还记得说要将给你编盘的发式记画下来,做成一本册子,日后你每挑一个,我便给你编盘。”

    “我险些忘了。”程穗安道:“阿姐还记着,我当时以为阿姐随口说的呢。”

    安详惬意的日子总是转瞬即逝,临别前一夜,程穗安带着阿良下山,为家中添置用物,又去了成衣铺,给他们换新的衣物,阿良还是喜欢吃糖葫芦,程穗安也给他买了很多。

    程知乐赶着给程穗安缝制一双舒适的棉鞋,在点亮油灯的夜里扎破了无数次手前,也终于在最后一夜制好了。

    寒暄的话在临别前是不能多说的,因为总教人落泪,程穗安穿着程知乐给她缝制的棉鞋,在入夜时没有惊动沉睡的阿良,走得悄然无息。

    殊不知,阿良装睡的功夫是不差的,他偷偷起身跑到屋外的竹廊上,目送程穗安在那灯火阑珊处越走越远,直至看不清身影。

    而后,他又会偷偷跑回屋中,不禁哭出了声,程知乐听着动静转到房中,安慰阿良,说阿穗姐姐会很快回来,可是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会是什么时候。

    她忽然想起幼时母亲去世后,那个安慰她的嬷嬷也是这样告诉她的,直至慢慢长大,母亲在她的记忆里也逐渐变得模糊,她甚至都想不起来母亲的样子,只记得每次受了委屈躲在被窝哭泣时,都会有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她突然明白了嬷嬷话里善意的谎言,于是也那样欺骗着阿良,唯一不同的是,她并不希望阿良忘记程穗安,所以教会了阿良临摹程穗安的画像,叮嘱他这是他的第二个姐姐,不要忘记,告诉他,她曾给你买过糖葫芦和新衣,给你做过饭,也给你洗过尿裤。

    自程穗安走后,竹枝上的明灯又被重新点亮,闲来无事时,程知乐就会拖着一张竹椅到屋外坐着,然后盯着那条被挂了明灯的路上发呆。

    山脚前处的马儿被杂草滋养得肉眼可见的圆润,程穗安发觉它跑的速度没有以往快了,忍不住大骂:“吃吃吃就知道吃!死肥仔,半个月的路程叫你走了二十日,你想怎么样啊!”

    话末,程穗安甩动了长鞭,又往马儿的屁股上抽了一下,马儿顿时觉得吃痛,叫了一声越起马身,没等马背上的人准备好,就迈开了四条腿扬长而去,程穗安一个趔趄,甩了下来,险些猝到了尾椎,好在只伤了条腿。

    她还来不及顾及身上的疼痛,就冲着跑掉的马儿叫道:“肥仔给我回来!我不骂你了还不行!”

    但马儿没有给程穗安这个机会,早已不见了马影,程穗安踉踉跄跄的站起来,拾起旁边的树棍充当拐杖,骂骂咧咧道:“荒郊野岭又没有驿站,叫我走回去呗!死肥仔脾气还挺倔!”

    马儿有冤屈说不出,不走不是好汉子,于是程穗安就杵着拐杖走了三天三夜,终于行到附近的一个小镇,可惜此时的她早已身无分文,原本预计半月回到姻城,干粮也是掐着时日备的,马儿慢了五日,干粮还剩一点,可是马儿如今跑了,程穗安走的这三天三夜里也吃完了最后的干粮。

    此时的她已是饥肠辘辘,想着干些活来换取食物,可从街头到街尾都问了个遍,依旧没有人需要苦力,她看着街角处上那些求食的乞丐,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几日风尘仆仆,她身上也沾染了尘埃,身上同样打了无数补丁的麻衣同乞丐们大差不差,索性直接蹲到他们旁边,和他们一起求食。

    突然一个东西砸了过来,程穗安不知道是什么,只感觉头晕目眩,而后自额间流漏下一片腥红,浸透她的发丝,她的脸,她的衣服。

    是血。

    “这是我的地盘!识相的滚边去!”

    程穗安抬头望向侧边,是方才砸过来的石头,又转头看向前处,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捧着手中崩了一块瓦的碗在叫嚣。

    彼时,程穗安还算好气,回道:“你大可以过来同我说,叫我走开,为何要拿石头砸我?”

    那乞丐趾高气昂,道:“老子的地盘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得着吗?我告诉你,再不走开可别怪我不客气!”

    “你客气过吗?”程穗安道:“我可以走,前提是你得过来给我道歉。”

    “呦呵?”那乞丐不屑:“整个丐帮就没一个人敢叫我道歉!你算什么东西?你是新来的吧?真是一点都不懂规矩,我偏不道这个歉,怎么滴吧!”

    程穗安不想同他争吵,淡淡道:“那我就不走。”

    那乞丐就挥了挥手,用鼻子哼出几个字:“兄弟们!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教教他!”

    此话方落,原本蹲在各处的乞丐拥涌前来,不管大小的乞丐,都呲牙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程穗安无奈一叹,相劝道:“其实道歉这个词不难开口,从前我娇纵,如今也是会说谢谢的,你又何必放不下傲气,叫一群在我认为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收拾我呢。”

    那群乞丐已经撸好了袖子,领头的人已经挥拳过来了,程穗安轻轻一闪,躲了过去:“我知道世道的生存很难,人总是惜命的,所以我不想轻轻一掌就要了你们的命。”

    但她的话是没有人听进去的,一个人打不过她,就一群人,程穗安只好制住力道,还手的时候点到为止,可明明僵持了这么久,那群人也知道对付不了程穗安,却依旧不依不饶,拼命顽抗。

    最先叫嚣拿石头砸程穗安的乞丐开了口:“自我们从姻城逃出来,这世间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若仅连一点的地方都守不住,叫我们何去何从!今日若赶不走你,我们就誓死不休!”

    原来他们也是从姻城逃出来的难民,程穗安在心里喃喃失神,仿佛他的话使那群乞丐变得激昂,疯了一样的朝程穗安朴过来,其中一个较小的孩童趁程穗安失神,咬住了她的胳膊,程穗安眉头微微一皱,却任由这个孩童咬着她,没有将他甩出去。

    那群乞丐见此,纷纷围了上来,对程穗安拳打脚踢,她不再反抗,抱头蹲下,起初,她和程知乐照样没有去处,一边躲着军兵,一边辛劳谋生,她没有想要抢夺谁的地盘,她只是想要一个道歉。

    阿姐的良善带动她做个好人,那怕她觉得自己可以坏到骨子里,却也不是天生就坏的,如果她做坏人,同样也怕程知乐发现,到那时候叫她伤心,程穗安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在很久很久以后,程穗安改过了自新,只要没有涉及阿姐,她都会学着阿姐的良善去做个好人。

    良久,那群乞丐停了手,程穗安瑟缩在地,饥饿和寒冷在她体内挥之不去,她也没有精力站起来重新找个地方蹲下,就这么睡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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