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星君的话本 > 第五十五章 新衣
    程知乐辗转反侧入不了眠已经成了常事,老父临死前一直没能诅咒完的话给她带来了惶恐与愧疚,尽管沉睡过去,也会在一夜里惊醒无数次,然后自语喃喃:“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无论程穗安怎么劝解,她都认为是自己的私欲害得无数人为此丢掉了性命,以至于她不敢去看阿良,每每想起阿良跪在他父亲尸首跟前痛哭流涕的样子,她都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原谅自己。

    是啊,她自己都做不到原谅自己,旁人又要怎么去原谅她呢

    阿良也已经察觉,阿乐姐姐不再像从前那样喜欢抱他,甚至是他做了很多以往能得到阿乐姐姐夸赞的事,也同样不行,好像越是这样,阿乐姐姐就越是要躲着他。

    可是怎么办,如果连程知乐都不喜欢他,他除了哭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不敢去找程穗安,程穗安不喜欢他。

    程穗安发觉他们两个之间细小的嫌隙,也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不知道这份感觉源于什么,只知道她似乎也并不希望这样,她看着阿良还那么小,就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也忍不住上前抚慰他,学着程知乐先前的那样,轻轻将阿良抱了起来。

    得到慰籍的阿良失声大哭,程穗安轻轻拍着他的背,也不知多久才将他哄睡了。

    程知乐此后再没去过食肆,也不敢出门,她怕看到那些从姻城逃难过来的人,她怕去食肆那条路经的乞食道,想起老父死在她跟前的样子,还有那些落难的子民辱骂她的话。

    程穗安也不知如何是好,或许要等他们足够有能力远离这些是非,远离这个地方,再看不到落难的姻城百姓,再听不到那些伤人的话,等到那时,所有的一切终将会烟消云散吧。

    “阿乐姐姐没有不喜欢你。”程穗安看着阿良整日闷闷不乐的情绪,也不忍道:“她只是有点累,过一段时日便好了。”

    “真的吗?”阿良半信半疑道:“那她什么时候能好”

    可惜这个问题程穗安也不清楚,她只得哄骗一个小孩:“很快!所以这段时日,你先同我在一起,让阿乐姐姐好得快些。”

    阿良默默低头不语,他也许因为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在思衬程穗安所说的很快是多快,程穗安见他不语,沉默低头,又道:“怎么,你不愿意同我在一起?”

    阿良摇摇头,还是不语。

    这倒令程穗安看不懂了,她也在思衬这个摇头是、不是不愿意,还是真的不愿意,无奈道:“不愿意也没法子,你还是得跟着我,今日我要去搬运木材,你在屋檐下等着吧,别乱跑,也别让太阳晒干你。”

    于是阿良就揪着程穗安的衣角,快步跟了上前,他的步子还不足以跟一个成人那样快,只得连走带跑,踉踉跄跄的跟着,因为程穗安不会像阿乐姐姐那样放慢脚步,或是抱着他或是背着他。

    程穗安此举也是有意而为,她看着阿良因为跟不上追跑的动作笨拙又好笑,亦不能让他一直受着阿姐的宠溺,竟要人背阿抱阿的。

    木材搬运的路不远,只是程穗安要来回不停的搬,顶着炎热的日光,抗着沉重的木段,阿良在屋檐下眼巴巴的看着,他想要帮忙,可他抗不起比他人还要高大的木头,目光一转,便注意到了大木段旁边的小木段。

    小木段只有像灶台烧火用的那样短小,一次杠一两根的话,阿良自认为也是抗得动的,他这么想着就这么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小木段的旁边,伸手触碰他最容易够到的地方,微微踮着脚,好不容易够到了,他一喜,就要将木段抽出来,可那木段被他一抽,带动旁边最松动的木段,一根被他拿在了手上,另一根掉了下来,稳稳当当砸在了他的脑门上,起了个小包。

    他被砸得生疼,硬是忍住了没哭,复而又默默将掉下的木段捡起,拖拽着转身放到前处指定的地点。

    纵使他拿的木段是最小的,仿佛跟他的个子也是齐平的,差不多高,程穗安眨眼的功夫就看不到屋檐下的阿良了,心中某名惊了一下,当即放下抗在肩上的木段,目光在周遭巡视了一圈。

    她突然瞧见不远处有两段木头浮了起来,离开了地面,正向着放置木段的地方走去,她神色眯了眯:“大白天的,真是见鬼。”

    而后,她大步走了上前,这才看见离开地面的两段木头前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是阿良。

    他用衣间的带子捆着木段抗在背后,微微驼着腰,日光自后晒了过来,两段木头将他的影子都盖了过去,咋一看过去,像木段开了光,会自己飞了,

    程穗安好笑的伸出一手,毫不费劲的将他连木段一齐拎了起来,阿良“哎哎哎”了几声,

    程穗安道:“你做什么?”

    阿良被拎得难受,挣扎了须臾:“阿穗姐姐,快放我下来。”

    程穗安发觉他不舒服,这才轻轻将他放下,阿良嘟囔着嘴:“我想帮阿穗姐姐搬木头。”

    “你屁大点,木头都比你高。”程穗安道:“用不着你来搬,坐着去吧。”

    阿良紧紧拽着跟前的带子,不愿意将木头放下:“我有力气的”

    原来,他也是个执拗的人,程穗安不禁在心里谓叹了一声,只好道:“随你,看你能搬到几时去。”

    随着暮色降临,太阳都已西去,令程穗安没想到的是,阿良搬着他仅能搬得动的木段,累到从两根减到一根连托带拽的搬,他也坚持下来了,没有一刻停歇过。

    他似乎比程穗安想的还要执拗一些。

    最终,待所有的木段都被搬完了,阿良才在屋檐下擦去身上的汗,而后呼呼睡去。

    从那过后,阿良惊奇的发现自己有个神奇的能力,那就是不管在哪睡去,第二天都会在家中的床炕上起来。

    而阿穗姐姐对他也有所改变,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扮鬼脸吓他了,他因为一些小事而受委屈大哭时,阿穗姐姐也同阿乐姐姐那样,会给他拥抱和慰籍。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穗安也在家中学起了做饭,从起初放多少油盐都不知如何下手的她,也逐渐娴熟到连火候都能掌控,虽做的不如程知乐,好歹也是能下肚的。

    当然,她做得依旧很一般。

    本着三个原则,成就了今日的厨艺,她对自己还是相当满意的。

    程知乐也慢慢意识到,她不能一直这样,她必须要做个选择出来,或许,她早该做了的,姻城只怕已经被攻完,若在那之前,那怕是后面一段的时间,她情愿回去和亲,百姓的生死暂且不说,至少程穗安还能回去做个少君,可是现在,似乎都不能了。

    往后的日子,她会苟且偷生,至少,再不能连累程穗安,至少,要还她一个不用颠簸劳累的日子,因为程穗安再也回不到过往的日子,因为是她拖累了她,程穗安也成了她在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

    这天夜里,她似乎说服了自己,令她辗转反侧的梦魇消失了,也再没有不敢去抱阿良的心境,重新踏上去食肆路经的乞食道,尽管她还能看到许多从姻城逃难过来的人,尽管她还能听到姻城百姓咒骂她的话。

    可是事情已经发生,如果可以改变,她是情愿送死的,但到现在错失了机会,那她就再不能对不起这世上唯一在乎她的妹妹。

    程知乐隔了很长一段时日没去食肆,东家生了好大的气,将她扫地出门,她晃在街头街尾,也像程穗安之前那样,挨个的问着不同的东家,期望能得到一份活干。

    可她除了做饭,似乎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在姻城宫里做学生时,她并不能和其他少主少君们一样,以学业为重,在膳房中,她有做不完活,总是要将几天的活赶在一天内做完,才能空出时间到学堂听学。

    纵使她再聪明,可没有人指点,无师自通这等本事,她是没有的。倘若说除了做饭,也唯有琴棋书画中的画尚可,可如今,她又该去哪里发挥这个用处呢。

    程穗安不停的宽慰她,她很开心阿姐能将迂腐的事想开,所以于她而言,哪怕自己很辛苦,阿姐依然什么也不用做。

    阿良纵使还小,不会说什么慰籍的话,可他会学,程穗安怎么跟程知乐说的,他就把原话搬走,再同程知乐说一遍。

    程知乐也倍感欣慰,将阿良带回了自己的身边,依旧教他识文断字,书画。

    阿良在画上学了些皮毛,隔天就给程知乐和程穗安画上了一幅丹青,极丑的一幅。

    程穗安并不想承认他画的是自己,不断要求他重新画,要画到她满意为止。

    四季更迭过去,初来钱城时恰巧是寒冬,盛夏已过,秋去春又来,阿良也开始长了个子,程穗安依旧没能赚到去往江都久居的钱,她只能保证家中每月的租金和吃穿用度,当然也存了些许银两,只是这些银两远远不足去往江都,按这样存钱的速度,也许还要再等上一年。

    程知乐近来也开始帮家里补贴家用,她去大户人家家中做了画师,有了能够使她发挥的用武之地。

    今日的程穗安出门采集,阿良的个子长高了不少,也该给他和阿姐添置几身新的衣裳了。

    她来到成衣铺中,为阿良选了几身合适的衣袍,转眼看到一抹浅淡的绿,是一件青衫古纹双碟千水裙,她恍然想起从前,在姻城宫时,阿姐穿的衣裙大多是这种样式,也的确很衬她,打从程穗安挣钱那一刻起,除却正常所需的,她就一直惦念着要给阿姐买上一条昔日她最常穿的裙子。

    她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钱袋子,走到在这条裙子前,伸手隔了一掌的距离,比划着一寸、两寸恰巧是程知乐能穿下的尺寸,她转头问道:“店家,那条千水裙怎么卖。”

    店家是个很和气的老板娘,她不会瞧不起任何一个身披麻氅的人,轻笑道:“小郎君好眼光,裙子小贵,需四银。”

    程穗安捏了捏钱袋子,估摸着应是够的,点头道:“包起来吧。”

    店家得了指令,点头道好:“小郎君给心上人买的吧?”

    程穗安笑了笑,心上惦念的亲人,那也:“算是吧。”

    她拎着大包小包回家,有这几日的粮食,有阿良的新衣,也有阿姐的新衣,和阿姐要的笔墨纸砚。

    阿良得到新衣忙不停蹄的套在身上试穿,高兴得手舞足蹈,程穗安默默将买给程知乐的衣裙拿给她:“好久没见阿姐穿好看的衣裙了,快试试吧。”

    程知乐看着说不上华丽却美得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衣裙,骇然一惊:“给给我买的?”

    程穗安嬉皮一笑,就将那衣裙放到程知乐手上:“是啊,还有阿姐要的笔墨纸砚,我也买回来了。”

    程知乐看着她拎回来的大包小包,和手上接过的衣裙:“那你呢。”

    “我?”程穗安道。

    “你都给我们买了。”程知乐谓叹道:“那你自己呢,可给你自己买了?”

    程穗安伸手自袖口中扯出一张馍饼:“买了,我自己的,好吃的馍饼,嘻嘻。”

    “你怎么不给自己添置新衣”程知乐其实是个泪点极低的人,只不过很多想落泪的时候,她都憋住了。

    程穗安双手一摆:“我一介粗人,成天干粗活,新衣穿在我身上,可就浪费了。”

    但程知乐知道,其实程穗安什么也没有给自己买,那馍饼,只怕很久之前就被她放在袖口,饿了充饥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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