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星君的话本 > 第五十一章 出城
    姻城巡查她们的军兵越来越多,画像已在东西南北四市贴满,她们日日躲在柴房,已经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尽管她们乔装打扮,但终会露出破绽,她们打心里清楚,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程知乐虽然表面不说,但心里却想了无数个自己被抓回去行刑的念头,她并不担忧这个,只是相比程穗安在这里日渐消瘦吃苦来说,她更担忧这个,她张了张嘴又闭,闭了又张,却怎么也不敢说出第三次要程穗安回去的话来。

    可同时程知乐也知道,即便如何,程穗安都不会回去的。

    想到这里,程知乐酸涩的鼻头不禁吸了吸,将手中的馍饼掰成两半,大的那半塞到程穗安手中:“阿穗,多吃些吧。”

    程穗安懂程知乐的用意,她将馍饼塞回到程知乐手中:“阿姐,你看起来都比我瘦小多了,还是阿姐自己吃吧。”

    “我胃口小。”程知乐道:“吃一点就饱了。”她又将馍饼塞给程穗安,就这样,在你塞我推的过程中,程穗安只能将这一半的一半馍饼再掰成两半,程知乐这才肯罢休。

    程穗安当然不会想到自己吃一个馍饼还能沦落到掰成几半的地步,可如今这世上,还愿在饿死之前把手中唯一的馍饼掰给她的,也许只有程知乐了。她看着即便在白日里也昏暗的柴房,像是出不去的井底之蛙,喃喃道:“阿姐我也只有你了。”

    这声喃喃很小,程知乐却听见了,她反应之下就要说:“怎么会呢。”可是,她在刚开口之际又憋回去了,她用最快的时间在脑子里试图理解程穗安这句话的深意,似乎,好像,也许,是这样的。

    如果她不愿意回去,如果,她也只能同她在这世上寻一处能够让她们容身的地方,彼此相依。

    程知乐看着她,一瞬,她不知该说些什么,程穗安靠在墙角,冲她轻笑,程知乐并不知道这是苦笑还是什么,她也看不出来。

    “哥哥们都比我大上一轮。”程穗安道:“我在姻城宫见过他们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连话也说不上,大哥自我没出生时就随父君参政,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二哥吧,我是一次没见过,说修仙去了,三哥在幼时学堂还见过几面,没多久他也弱冠跟随大哥参政,后来又被派去和大哥一起守边塞,走时也没跟我这个亲妹道过别,实在没什么感情。”

    这会儿,程穗安才是苦笑:“父君过问我很多,多在拿家法过问,在旁人眼里,他待我上心如同儿子一般,实则都是罚我,我是姊妹中被他打过最多的,自幼就打,随着年龄上升,打的力气也是由轻到重,最严重的一次,是我六岁那年,父君在御书房中批折子,手里拿了个章子在盖,他上茅房的功夫我就帮他把剩下的折子全盖了,当时我只是单纯的想帮父君做事,后来大抵是他叫人把盖了章的折子端到朝堂上,在大臣面前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后来他提着鞭子来抽我,我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要不是母君发现得早揽我在身后,他打我那架势,得躺三月去。”

    “很疼吧。”程知乐竟有些莫名好笑又心疼。

    程穗安徉叹了口气:“忘了,只记得仿佛看见了太奶。”她顿了顿,复道:“我当时都没记恨他。”

    她确实没有记恨,尽管她不知道程王过后也有些许自责,可当所有的事情重重叠叠,日积月累,时隔这么多年过去了,程穗安当时没因为这件事记恨他,却因为别的事,又重新记恨上了,仿佛在情亲这件事上,程王给过她的或许只有荣华富贵,幼时的程穗安喜欢母君的同时也喜欢父君,她也以为父君会喜欢她,可这份喜欢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却被程王给的浪子回头棍,望子成龙鞭,父爱如山掌,一个一个的,都给打没了。

    “毕竟他是你父君。”程知乐低眸道:“至少他也看着你长大了”

    “是。”程穗安道:“我还叫他父君,是因为他待我有养育之恩,可是阿姐,你不要叫,他配不起你这声父君。”

    程知乐哽咽了喉咙:“我不叫,没想过他配不配得起,是他没认过我罢了。”

    唯一认的一次,却是让她和亲送死。

    入夜,程穗安悄悄自柴房中出来:“阿姐,这次换我将往后几日的干粮买来,你躲着不要出声,也不要出来。”

    “阿穗都会自己买干粮啦。好厉害。”程知乐眉心上扬,又忍不住拧了拧:“可我总是担忧你。”

    每每程穗安独自出去,程知乐在柴房中干等惆怅,跌宕起伏的心总是要等到她回来才能放下,但程穗安似乎很欣喜,好像每个疼爱她的人,都会拿她当小孩,只是一件在寻常普通不过的事情,她做得好与不好,都能得到夸赞。

    她轻笑:“阿姐,我会很快回来的。”

    这里离干粮铺很近,卖干粮的大娘视力不好,有些老眼昏花,程穗安很庆幸她看不清自己,毕竟现在满城都是她与程知乐的画像。

    今夜不知为何,守在街道的军兵没了,提着包袱的行人似乎格外多,马车在道路上连接着一辆又一辆,都往着城门的方向赶去,干粮铺的大娘在程穗安进来的那一刻险些将铺子关上,程穗安眼疾手快,伸手拉住了门:“大娘,为何今夜关这么早的门?”

    大娘没法子将程穗安推出门去,只得拉她进来,将门关上:“不是小郎君,你是没发现异状还是没听传言?”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将铺子中仅剩不多的干粮打包放入包裹中。

    程穗安摇摇头,问:“我就几日没出门没听说大娘,这是怎么了?”

    大娘转头扫了她一眼,满副诧异的神情:“姻城上下都乱成这样了,小郎君你还不知道吗?要变天了!”

    “变什么天”程穗安追问道。

    大娘装干粮的手速越来越急促,程穗安上前拦道:“哎,不是大娘,你留些卖给我呀!”

    大娘不着痕迹得蹙了蹙眉,眼底的不耐烦显而易见,这才停了收走干粮的手:“唉,送你了,你也赶紧回家收拾收拾,早些出姻城吧!”

    “出姻城?”程穗安满腹疑惑:“外面的行人都要是要出城的?出城的令牌这么快就批下来了?这么多人?”

    “现在出城哪还要什么令牌。”大娘道:“眼看满疆就要攻上来了,小郎君你还不知道吗,他们选定和亲的少君跑了,满疆帝大怒,攻打的战书都下了,要我们姻城上下赔命呢!姻城这点军兵不说,几月都过去了,还找不到出逃的两个少君,简直混饭吃的!”想到这里,大娘竟连程王也一块骂了:“生不出七个儿子的东西!这就是他不择女官的下场!”

    她拎着收拾好的干粮包袱将门打开:“反正东西北城门都开着,除了南城门那边可能已经被攻了,我也不多说,先跑了。”话末,迈开步子随街道百姓行人走了。

    程穗安愣了半响,将剩下的干粮尽数打包带走,跑回的途中,她顺手拿过别人落在摊贩的斗笠面纱,而后径直回到柴房,急促的将程知乐叫出来,将斗笠扣在程知乐头上,遮盖她的面貌身形:“阿姐,现在出姻城无需令牌,我们得快些走。”

    她们逃时就没有东西,在逃依旧也没有,只能将身上的钱的干粮收好即可,话末,程穗安将先前从衣袍撕下的面罩系上,拉着程知乐赶往城门。

    “阿穗到底怎么了?”程知乐问着,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透过面纱看着程穗安压低拧成一团的眉,心里狂跳不止。

    “阿姐,出了城再说。”程穗安沉低了嗓子,跟着行人前去城门,今夜的姻城依旧有月光,伴着几只不明的乌鸦飞过,带着一袭凉风,没了往常挂灯的高楼,路上的铺面紧闭,也没了 小贩叫喝的买卖声,热闹的集市不复从前,这才过去了多久阴郁的夜晚注定不鸣。

    行到姻城门已经过了一夜,程知乐时不时听到行人埋怨的话,说着什么要不是因为谁跑了怎么怎么样,似乎关于自己,可每每她想在往下听时,程穗安就会拉着她,大步越过那些说埋怨话的行人。

    其实再怎么样,程知乐也看出来了,问到:“阿穗,他们在说我对吧。”

    程穗安握紧她的手:“阿姐你不要听,不论他们说什么,都于你没有干系。”

    程知乐闭紧了唇,因为任凭她再问,程穗安都不会告诉她,至少现在不会。可她又止不住的想知道些什么,试图放缓脚步旁听细语,却没有听到了。

    姻城之大,单凭双脚走到距离最近的一个北城门,日夜颠簸也得小半月,可若有马车几天便到了,但以现下的情况,别说寻常人租不起,就是租得起也没马车来,因为早被本地富商包下,连夜装货迁走了。

    于是趁着南边还有军兵顶着,在满疆的军兵攻进来前也还能赶赶路,小半月终于也过去了,到了城门,百姓在土路道旁歇脚,程知乐透过面纱,看到几户幼小的孩童啼哭,大抵是奔波一夜劳累,有些受不住。

    程穗安递给她一个馍饼和水囊:“阿姐先吃着顶一顶肚子,我们已经出了北城,在往北走,用不了多久会到钱城的。”

    程知乐接过,将馍掰开一半,又将大的那半递给程穗安,程穗安似乎早已有了预判,她伸手拿过小的那一半,道:“没胃口,我吃小的。”

    程知乐只好无奈笑笑,刚要把馍放入口中,又听得一声幼儿啼哭,这一声与旁的孩童不一样,哭得有些沙哑撕裂,重复喊着:“阿爹阿爹”

    孩童的叫唤引来了百姓观摩,纷纷侧头张望:“唉,天可怜见,这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

    那孩童跪在一个尸首旁,泪眼婆娑,手上还紧握着一只玉色的笔,小小抽咽的身影引程知乐怜悯愁眉。

    “陈三家的,反正你们夫妻也没个孩子,不如就收了吧。”人群一个老爷子披麻背袋,指着一旁的年轻夫妇,叹道。

    那对年轻夫妇摇了摇头:“眼下我们就是流民,再带个孩子,叫我们夫妇怎么活,若是平常还在姻城安稳度日,我们也就发发善心收了,可如今”男子叹了声长气,振袖道:“都怪城王办事不妥!你们说,这九少君怎么跑的!害得南边死了多少军兵百姓!要不是她,姻城何至于亡!”

    程知乐在人群听得怔愣,程穗安伸手却拉不走她,被她甩开了手,那男子越说越来劲:”要不是她,我们也不至于落难至此颠沛流离!她一人的性命换我们全城百姓难道不应该吗?非要世人憎恨辱骂她!

    百姓们似乎都理解他所说的,一时间竟没人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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