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星君的话本 > 第四十七章 母君
    “阿姐。”程穗安闲来膳房处觅食,挨到程知乐身侧,不停的唤她。

    “嗯。”程知乐回应道。她已经回应很多声了,程穗安不依不饶,一直唤她,明明没有旁的事要说,也没有旁的事要做。

    直至良久,程穗安才说了一句旁的话:“先生说,好久没见你去学堂上课了。”

    程知乐自顾忙着将菜下锅:“先生告诉你的?阿穗,你在学堂没见我不在吗,还是你也没去?”

    程穗安吐了吐舌:“但我可是起了早的,每天去朝堂殿外练武。”

    程知乐疑惑转头,问道:“去朝堂殿外练武、为何不是去校场?”

    程穗安撇了撇嘴:“ 自上次到朝堂过后,父君怕我再去,就请武将到殿外拦我,父君的确猜对了,起初请了两个武将,打不过我,可能也是怕伤到我,到现在请了得有十几个了,父君为了拦我,真是绝了!”

    程知乐轻笑:“这就是你说的早起练武?”

    “我也是没法子,上疏进谏这种事根本行不通,大臣们的早朝开得又早,打完我就回去补觉了,没精力再到学堂去。”程穗安嘀咕了半响,又道:“那阿姐为何不去?”

    程知乐翻开一旁的菜谱:“满疆使者要来,父主上传旨让膳房做些他们那边常吃的菜,我近来在学。”

    “满疆使者?”程穗安道:“来就来呗,你作甚?膳房又不是只你一人,我们做子女的,只管随父母之意,到学堂上学,阿姐,其实你喜欢上学,喜欢听先生讲课,不是吗?”

    程知乐确实喜欢,她于先生而言,也是个好学生,程穗安在课上时,会时不时的往后瞄,她会注意到程知乐在堂上做摘抄,尽管不是叫她阿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

    程知乐喃喃呓语:“我很感激毅先生让我去学堂,但我的本分,自小都是在膳房学着做菜。”

    程穗安垂了垂眸,不再说话。

    学堂处 。

    “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论毅在堂上举书慢行,教学生念着四书五经,在学堂一晃也已七八年,彼时,他的模样才从稚嫩小儿到偏偏少年,同时,也多了几分德才兼备的先生气。

    学生对他也不似从前那般无礼,他也确实具备了一个先生该有的学识和能力,教书再到练剑等等,他对学生们都很有耐心。程王对此也深感满意。

    因此,在论毅得到程王满意的传旨后,学生们对他有了很大的改观,开始对他的话也变得言听计从,只为他能够在父君面前夸奖自己,日后在宫外开府的机会大些。

    他明白学生们的想法,可他做先生,不会偏袒寻思,所以到至今,能在外开府的只有六少君一人。

    程穗安于他而言和江老夫子觉得的那样,头疼。只不过,他知道程穗安是向来管不住的,与其逼她在学堂上课,倒不如随她去,她只需要平安渡过身为凡人的一生即可。

    但做人,苦短的一生,总是会历尽悲欢离合的。

    不久,城王夫人就病逝了。

    这消息于程穗安而言是如雷轰,她并不知道,原来母君已经病到如此程度。而程王,只是为其办了一场简单的白事,在后山一方小而空旷的祠堂处,摆了一副棺材。

    大少主前去边塞打仗,二少主自小在外修仙,不曾回来过,三少主入朝不久,随大少主去了边赛,这祠堂里,为母君烧纸钱的,只有程穗安一人。

    外面的雨落得很大,程穗安跪在祠堂处里不停的烧着纸钱,她像是麻木到只会做这一件事。

    她出生时,稳婆说她不会哭,怕是活不了多久,可是一经十五年过去了,她也没哭过,直到意识到,这世间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走了,她才落了泪。

    这是她第一次哭,往后,她再不想了,可她又不禁想到往后的日子这么长,总会有再次落泪的时候的。

    她在祠堂处不知烧了多久的纸钱,才缓缓站了起来,像行尸走肉般蹲靠在门前,看着外面的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她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又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停在祠堂外,又呆呆坐到地下的於水坑里,任凭落下的雨将她冲刷,模糊的视线中,她隐隐约约瞧见一个人打着一把伞向她走来。

    青色的纱裙飘渺,身型摇曳的女子一手提着衣裙一手打着伞跑来,程穗安抬了抬眼,只见那青衫女子停在穗安跟前,替她挡了雨,那把伞很小,全都往穗安身上打了。

    雨水冲刷了穗安的眼帘,她伸手擦了擦眼中的水,渐渐看清了一双明眸善睐,是一双如同秋水,淡如清的眼。

    良久,程知乐温声道:“可愿去我那里喝口汤?”

    程穗安没有吱声,程知乐又道:“你不起来,我就替你撑着伞吧。”

    程穗安定定看她,雨落得越来越大,除了那双眸,她什么都看不清,倾斜的伞替她挡了雨,程知乐早已被雨水淋透,却也不曾蹲下来,和她共撑那把伞。

    就这样,程穗安在雨里坐了一夜,程知乐替她撑了一夜的伞。

    世人都说程王很爱城王夫人,但他一次也没来祭拜过她,程穗安也不明白,她从来不会过问父君和母君的感情,她认为相爱的人,从来不是有一方妻妾成群或幕僚翩翩的,母君做到了,父君没有。

    如果非要以家国论事,说些什么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推辞,程穗安只怕会骂:“放他娘的狗屁!”她在程王殿前质问:“以家国论事?父君,你应该最为清楚,姻城历代和平都是靠女子和亲换来的,即使你知道她们根本不想嫁!即使你知道她们有能力成为贤者!你都不愿改一改历代迂腐的死规矩选一个女官!如果你改革换代,则女子为官,哪怕我们要与其他国和睦,也能举荐一个女官,改为选贤不行吗?根本就不用靠和亲!”

    程王低眸不语,他没有回应过程穗安的任何一句话。

    “好,你不应,那我问你旁的,母君死了,你为何要将她藏到祠堂处,难道她做了什么罪不容诛的事情,死了也要藏起来?!”

    近来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程王看着程穗安在外淋雨,依旧垂了垂眸,摆手叫人给她撑伞,带她回去。

    “你拦我在外也不愿给我一个解释说一句话,父君,你也死了吗?”程穗安不会让人给她撑伞,大逆不道的话,她不惧说。

    良久程穗安等了良久,程王迈出第一步,婕羽颤了颤,他也像是一夜之间老了许多,鬓角也已生了白发,有些哽咽:“你”他忽然又不说了,然后清了清嗓子:“满疆使臣来此选一位少君和亲,你母君生前求我婚姻之事,你可以自己选,使臣说,近来以红事为好,待他落定了人选,我会将你母君的后事重新办一办的。”

    “满疆他们与他国和睦在和亲这条规矩中”程穗安哽咽道:“父君,你想送哪个女儿去死啊“和亲!和亲!又是和亲!”程穗安怒了,红了眼眶,有些手足无措,用力比划着,抓头恼怒:“我说的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选贤不行吗!选贤!我说选贤!”

    她像是疯了,嘶吼着,险些就要闯上长阶,想要揪着父君的衣领质问他。

    程王默默轻叹,又是良久,他看见程穗安被拦在长阶下的身影,幽幽道:“我答应你”

    闻言,程穗安停下来,望着他。

    “我答应你。”程王道:“待满疆使者落定人选,我发誓,这会是姻城最后一个以和亲之名换取他国相助的最后一个人选。他们那边吾很需要满疆的”他又说不下去了,转了身,回到殿中。

    程穗安在原处待了一夜,她想了很久父君说的话,怎么也寻不出一个原谅他的原由,所以,她又去了那间小小的祠堂处。

    木棺存不了尸身,在过不了多久,木棺里的人会坏掉,程穗安挨到木棺旁,用帕子轻轻擦拭着棺材里早已没了血色的人,她的母君。最疼爱她的母君。

    她鼻头酸涩,忍着眼中的泪,她不想哭,出生时她就不会哭,也不知怎么,就有人传说她日后是个冷血的怪物,但她的母君不是这样说的。

    母君说:“我们阿穗最好不会哭,一生都没有另她难过的伤心事,即便会哭,也是因为受到了感动,我不要她因为伤心难过而落泪,若是因为这些,我情愿她一辈子都不会流泪。”

    所以,她会在棺材旁忍着不要落泪,不要给母君瞧见。

    只不过,哽咽的嗓子却是藏不住的,她在木棺旁自言自语,一会儿说:“我想向阿姐学菜,做给母君吃,母君一定会很高兴吧?

    她没有得到回应,一会儿又说:“其实我逃课的次数很多,我没有给母君坦白过,往后,母君督促我写功课好不好”

    她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终于,她绷不住了,像是回到幼时刚开始学会说话的时候,喊着:“母君母君母君。”

    她一遍遍的喊着,同时也清楚的知道,往后,这一声母君,再不会得到回应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程穗安迷迷糊糊睡去了,再睁开眼时,已经回到岁安宫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来的,醒时的第一句话还是问:“母君呢”

    “大夫人火化了。”论毅端着热粥,小声道。

    但尽管这声再小,在程穗安耳中都如雷轰,原来,父君不会给母君一个冰棺留存尸首,也不会给她留一个念想。

    念想她忽然提起衣袖,怔怔的看着手腕处的那串桃珠扣,上面刻着她的名字,是母君跪了一千多级长阶求来的平安扣。

    她想,那这就是母君留给她的念想了吧。

    城王夫人走后,程穗安大病了一场,岁安殿也变得冷清,以往被城王夫人请过来照顾程穗安的侍女都走了,只剩程穗安亲自挑的一个侍女,论毅不懂安慰,他只会在程穗安旁边静静给她喂药喂粥。

    自程穗安卧病在床,他也没有去过学堂教书了。

    “快点好起来吧,学堂不想去就不要去了,你喜欢武学课,往后,你就只来上武学,江老夫子那边,我替你同他说。”论毅时常给她喂粥,她吃的次数嫌少,病好得也很慢。

    昼夜更迭,很长一段日子里,程穗安都在白日里睡觉,夜里去到母君的寝宫,有时也会睡在哪里,论毅就会轻轻将她抱回来。

    程知乐会抽空变着法子做不同的菜给她,程穗安看着饭菜并没有胃口,好在她会觉得不能让阿姐的心思白费,再怎么样,也会吃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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