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安赌对了,但也没全对,山前是有路,路是人头处。
红凌几近昏厥,穗安拉着她一路狂跑,周遭追着她们的,尽是浮空的人头,多到层出不穷。
人头面目狰狞,有些脖颈之处还挂着要断不断的皮肉,仿佛被砍下来时因为刀太钝,没能一下砍断,他们飘浮在空中追逐着,沙沙道:“身子……身子……你们看到我的身子了吗……我找不到……”
红凌落着泪,一只手被穗安拉着,一只手捂在肚中,抽噎道:“我跑不动…我四日不曾喝过水进过食,真的要死……”
穗安肃然道:“你不跑才真的要死!你要真心跑不动,别拉着我跟你一起死,成了鬼可别报复我!”
红凌是真跑不动了,甩开穗安的手,摊在地上:“你跑吧,别管我了……”
穗安暗骂一声,刹顿步子,心道:“妈的扛她跑算了。”
正要伸手上前,那群人头瞬间向马蜂般涌了上来,穗安一个激灵,挡在红凌前头,壮胆吼道:“你们敢咬我我死了咬回去!”
人头群犹如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冲来,穗安难得大叫,闭眼抬起双臂护头。
好半晌,却没了动静。
穗安缓缓将手放下,只见人头群将她们围着,她当真以为是自己放了那句狠话,人头群不敢咬她,可又注意到他们的鼻在吸嗅着什么味道似的,其中一个人头浮在穗安面前,凑得极近,穗安惊恐得将眉头一皱,她单看这些头没什么反应,但凑这么近,也忍不住要泛呕,她脑袋往后一缩:“干干嘛你再过来我呼你”
“”
一刹那,人头群又纷纷散了去,重复着那句:“谁看到我的身子我找不到了”
可尽管散去后,目光所及之处还是能看到颗颗人头在飘浮游荡着,满山遍野。
穗安见他们散去后,伸手推了推摊在地上的红凌:“你还走不走。”
红凌呜咽道:“腿软等会儿再走,这山岭的名字我当乱叫的……没想到真是地如其名,但是那群人头为什么不咬我们?”
穗安道:“不懂,他们好像在找自己的身子,对了,你说百年前那群流民就入住此山,那当时这座山的名字叫什么?还是一直都叫死人山?”
红凌道:“好像是吧书籍记载当时流民无处可去,无奈来到此山,不过当时此山流传着一些怪谈,没什么人上来,大家都以为是座荒山,那群流民选择这里也是逼不得已。”
穗安道:“什么怪谈?”
红凌躺在地上,以地为席,闭着目,还是不敢睁开眼:“这我就不知道了。”
穗安正要拉着红凌起身,便听见不远传来一声粗豪:“何人闯我此地?”
红凌顿时睁开眼,重新站起,穗安一扭头,便见一个高壮的人行来,他披袍擐甲,可甲片不全,他的面色泛青,唇色深紫,心口上还插了一把剑,旁边跟着一条其状如狸的犬,口中叼着一沓厚厚的纸。
穗安没有过多注意那条犬,直愣愣盯着那高壮的“人”,心道:正常人的心口上还能插把剑?这不是鬼吧。
红凌立马缩在穗安身后:“吃…吃人的狗!旁边那是什么人…”她伸手往自己的人中处一按:“我遭不住惊吓了。”
穗安道:“你见过那条狗?”
红凌道:“我躲在祠堂的时候,无意中看见它在啃食那些尸体……”
穗安定在原处,开口向前面道:“无意进入,能否告知如何离开?”
他们走到穗安跟前,那只犬把叼在口中的纸放下,穗安一低头,就发现纸上赫然是司仪娘娘的宣传报,没等有人回话,那条犬就傲然道:“死人都离不开,何况活人?”
红凌瞠目结舌,道:“会…会说话的狗?”
穗安双眉一挑,低头看着那条犬,道:“好狗,我来猜猜,那告示板撕不完的宣传纸怕不是你来贴的?”
那狗不只会说话,还会翻白眼,它鄙夷道:“老子叫天犬!”说完这句,它就开始得意洋洋:“是我又如何?谁能猜到是我这般有灵性的犬干的?”又扭头看至旁边的“人”:“不惧将军你看,她傻成这样了,法术也没了,绝杀的好机会啊!”
那被天犬称之为不惧将军的鬼抬了抬眸:“可黑无名暂时不许。”
天犬暗骂一声,不悦道:“甭管了吧!先杀了再说!她一抬手落笔成文,就将你的一生写得如此不公,你当真能忍?”
穗安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大至清楚他们要杀自己。
闻言,鬼将军捏紧了拳,手中紫得发黑的气流缓缓现出,天犬狞笑道:“对,杀了她!”
此话一出,鬼将军渐渐将拳抬起,眼看就要锤去,穗安反应极快,拉着红凌就往回跑,可刚迈步,鬼将军就闪到了二人跟前,此时的拳头,只差一寸就要击中。
穗安自知躲不过,下意识就要抬臂护头,恍惚间,只见一道更重的黑气现在身前,化成一个人形。
他一袭黑紫长袍站在穗安身前,穗安只能看到他有些佝偻的背,还有制止鬼将军顿在半空的拳,半响,他开了口,嗓音重重,不似本音。对鬼将军道:“她入此山已近一个时辰,你们对她恶语嘲讽也好,行刑伺候也罢,我都不管,可一个时辰这么久,早该把她给我带了,鬼将军,你这一拳如此重,是想要她的命不成?我早说了,她现在有用,还死不得。”
鬼将军怔了怔,放下手中的拳头道:“黑无名你多虑了,她入死人山我不知,纪棠和亓罗对她如何我也不知,所幸她贸然闯到人头岭,轮也该轮到我在她身上出出气了。”
黑无名道:“你这气转到拳头处,是否忒重了些?她现下暂与凡人无异,可受不住。”
天犬冲上来道:“那你说,她什么时候轮到我们处置?”
黑无名不耐道:“我说了现在不是时候!且耐心些吧。”
黑无名了转了身,穗安对上一个鬼面,红色为纹略掺金色的面具将黑无名的脸遮掩了去,活像唱戏的戏子。
他一伸手就要将穗安拉住,穗安往后一退,警惕道:“做什么?”
黑无名道:“乖些随我走吧。”
话音方落,一道白光袭来,众人往前一望,只见三个穿着白蓝道袍的人站在不远处,为首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腰间束着金丝蛛纹带,后面两个少年道士,手里各拿一把剑。
老者扶了扶长长胡须,自若道:“妖魔鬼怪快离开,放人向善,我等留你一命。”他自傲长笑:“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咳 咳 咳——”
“……”
穗安将身后的红凌一抓,径直往三人处推去:“何包蛋道长,先救红凌姑娘吧!”
何保单顺势上前将红凌一接:“我叫何保单,不是荷包蛋!”
黑无名一手扯过穗安,扬长而去。
老者身后的少年弟子身子一顿,就要上前:“掌门,跑了一个!还抓了个姑娘!”
沈掌门道:“你们在这别动,我去追。”
此话一出,鬼将军就和天犬挡了上来,双方蓄力,眼看就要大打出手。
黑无名也不知将穗安带往何处,等穗安回过神时,他们早已到达一处海域,海域汹涌波涛,除了吹起的浪声,细听还能听到烈士的哀嚎。
穗安忍不住就要问:“你带我来此地做什么?淹死我?”
黑无名轻轻哼了一声:“你可没有资格死在这里。”他指向上方:“恰巧残灵之境在此罢了。”
穗安顺着黑无名的手望去:“什么东西?我看不见。”
黑无名伸手扶上穗安的肩头处,再一眨眼,早已不见汹涌的海域,入眼一处水云镜,分不清脚踩的是天,还是抬头处是地。
但入眼看到最多的,竟是分散在各处的娟纸,犹如成墙的书,多到让人眼花,有些纸上画了只眼睛,有些画了个嘴巴、鼻子、手、或是整个身形,更有裁剪下来的各个五官,贴在另一处画上,像是要拼凑个人样出来。
可唯独没有一幅完整的画,让人猜不出作画之人究竟有何用意。
不远处有个“人”,盘坐在地上,她手里拿了只笔,正下方铺了纸,右下处摆放着墨砚,旁边还有几沓高高叠起的娟纸未曾用过,将她围在其中,她微微弯着身子,手中的笔不停在纸上挥毫,不知在画些什么,只是她的身形透明,像是人死了出窍的魂灵。
黑无名打破了沉寂:“肉身给你带来了。”
那魂灵作画的手像是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淡淡道:“嗯,等我画完这幅再挑。”
黑无名道:“无需再挑,我只带了一个肉身过来,你的肉身,你的。”他着重说着你的,穗安心道:这是要我献肉身?待会儿我就要死翘翘了?
没等穗安再想,闻言,魂灵作画的手颤了颤,她将笔一收,缓缓站起转了身,向穗安走来。
她娴熟的转着手中的笔,步履傲慢,露出一个灿灿的笑,上齿旁的犬牙一漏,穗安怔住了。
她们之间,不管是眉目还是笑起来尖尖的犬牙都如此相似。
如出一辙,没有区别。
穗安好半响都没回过神来,魂灵伸手,透白的指尖滑过穗安的脸,她却没能触到,穿了过去,随即,她又轻轻吸了口气,复而笑逐颜开道:“还是自己的脸衬头,老娘觉得自己才是最好看的。”
穗安不禁开口:“声…声音也一样?你是谁?”
魂灵笑了笑:“你看不出来吗?我是你啊。”
穗安道:“不能吧?我看你这样子…都升天了。”
魂灵拿笔的手抬起左右摆了摆:“不不不,我这人优秀的点很多,其中自知之明最为突显,所以我自知,即是要死,也是升不了天的,只有下地狱的份。”
穗安鄙笑:“那你还真是…作恶多端啊?”
闻言,魂灵握稳了手中的笔,高高一抬就往穗安的脑门上敲去:“你别笑啊,我说了,我就是你,我们是一样的。”
魂灵碰不到穗安,却能靠着实心的笔触人,穗安被她敲得有些吃痛,就要破口大骂,魂灵却突然伸了手,往穗安的腰间去,想要碰一碰挂在穗安腰间的“阿良”。
手就要触及,忽的,又穿了过去,魂灵渐渐垂下了眼皮,喃喃道:“罢了,于我现在我这副模样……”她看向自己手中那支普通得只能拿来写字作画的笔:“只能拿这等死物,但终有一日,我总会再次触及所有生灵的。”
穗安有些惊奇:“我的笔…你也碰不到?”
魂灵盯着穗安腰间的笔身,道:“阿良不同,他有灵,既便附在笔身,也是生物。”
穗安道:“你怎知它叫阿良?!”
魂灵不应,转头对黑无名道:“开始吧。”
黑无名顿了顿,抬起两指在穗安眉间定了半响,一道半白金半黑红的裂纹就显了出来。
黑无名踌躇道:“也不知你这副身躯还受不受得住,你快些决定吧,肉体在残灵之境不宜久待,别四分五裂在这才好。”
闻言穗安眼瞳一睁,本能的转身就要跑,黑无名轻轻将她一摁,制得她动弹不得。
魂灵咬了咬牙:“受得住,动手吧。”
黑无名道:“若是不能,就将你剩下的魂全抽出来,植另一个肉体,你莫不要再挑皮囊了。”
魂灵轻声道:“嗯。”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42_42273/33567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