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俏春寒 > 第二十五章
    “玉?”听出他话语中的紧张,皇帝抚上那块红玉,含笑侧眸。

    当那道笑意诡异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裴策珩身上时,他感受到了自骨髓内渗出的寒意。

    “裴爱卿。”

    裴策珩蓦地看向那块红玉,浑身的血液宛若凝固,半月前闻淑仪软声细语的话在耳畔浮现:兄长不是有块红玉吗?红玉便是信物,拿去打探的话,许是能找到。

    “你家幺妹托孤为你寻亲,孤瞧着这红玉成色晶莹剔透,煞是好看,没忍住戴了几日,裴爱卿不会介意罢?”

    对上皇帝毒蛇般的笑,裴策珩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闻淑仪怎会找上皇上?此人又怎会认识他的红玉?

    皇帝没等裴策珩回答,转而看向凌风:“凌风,你识得此玉?”

    “不,不,我不认得。”他慌乱地把头埋在地面,刻意逃避着什么。

    皇帝沉下脸来:“金吾卫,把凌风搬到裴爱卿的跟前。”

    这一变故着实令在场者咂眼。

    “什么情况?难不成裴大人也与泉鹰阁有关?”

    “裴大人可是领养来的,身份不明呢。”

    工部侍郎夫人双目瞪圆,掩嘴道:“莫非,裴策珩是泉鹰阁派来的奸细?”

    “天呐,幸亏你没把女儿嫁给他。”

    周遭的窃窃私语尽数钻入耳中,裴策珩僵硬地端坐着,当那人彘被搬放在案上,被抓着强撑开眼皮时,裴策珩沉着脸紧盯着对方。

    而原本还惊慌不已的凌风,在瞳孔聚焦看清裴策珩的脸后,他愣了半愣,眼底划过一丝狞笑。

    他叫得似痛似泣:“大少主。”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原来您还活着,属下还以为您坠下悬崖死了。”

    裴策珩怔住,他反手将酒樽中的酒泼向他:“你在胡言什么!”

    “圣上!”裴策珩连忙跪下:“这是诬陷,此人欲陷害臣。”

    “哦?”皇帝似笑非笑,指腹滑过玉佩上面的纹路:“那你同孤解释解释,你的玉佩上为何会有泉鹰阁的图腾?”

    冷汗自额角渗出,裴策珩镇静自若,语气泰然:“是臣偷来的。”

    全场哗然。

    “臣确实是在谷底醒来,也不记得过往的种种,但臣断不会是什么大少主,这块红玉是臣从死尸上拽下来的,为的是换些银两度日。”裴策珩重重地磕头:“请圣上明鉴!倘若臣真的是什么大少主,此人怎会宣之于口?他一心忠于泉鹰阁,定是咬死也不会认的。”

    裴策珩这番话说的掷地有声、情绪饱满,别说是众人为之动容,就连皇帝也眯了眯眼,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祝九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神情微变。

    “圣上,若此玉并非裴策珩之物,那泉鹰阁追杀于他,许是误以为裴策珩杀了他们的大少主。”祝九安凑近皇帝,说出另一种可能。

    裴策珩毕竟是闻府收留的,若圣上日后计较起来,指不定会有什么祸端,所以祝九安诚然不待见裴策珩,尤其是听了闻淑仪前世经历,但考虑到这厢,心底还是愿裴策珩与泉鹰阁没有瓜葛。

    “追杀?”裴策珩蹙眉:“什么追杀?”

    祝九安:“在临安那次,泉鹰阁要追杀的,其实是你。”

    猖狂的笑声随之响起,众人的视线落向声源处。

    “不必编了,我的大少主。”凌风的嘴角勾起,眼底暗红:“红玉能赖掉,那您胸口的紫色梅花胎记,也能赖掉吗?”

    裴策珩的呼吸猛地一滞。

    皇帝闻言:“来人!”

    金吾卫立即冲上去押住了裴策珩,皇帝冷脸走过去,扯开了他的衣领,当紫色梅花胎记露出来的那一瞬,满殿惊呼。

    “你还有什么好辩解?”

    裴策珩终于不再淡定,着急道:“圣上!臣是真的不记得了,臣不知自己过往的身份,从闻家把臣救起开始,臣便决意丢弃过去,臣是在北晋长大的,臣只是圣上的子民啊!求圣上看在臣为北晋鞠躬尽瘁的份上,放过臣罢!”

    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裴策珩,皇帝拿起一旁的酒樽,尽数倒在裴策珩身上:“可你身上流淌的,是孤仇家的血。金吾卫何在!”

    一列列的金吾卫单膝跪下,厚重盔甲在碰撞中发出声响,在偌大的殿宇内回荡,铿锵有力。

    “把消息放出去,让陆回拿命来换他的儿子。”

    临到被带下去前,裴策珩恶狠狠地瞪着凌风:“为什么?既认定了我是你家大少主,为何又将我推入险情!”

    那双浊眼逐渐蒙上死灰白,笑得阴测测:“因为,属下效忠的是二少主啊!哈哈哈哈哈哈!”

    裴策珩牙齿咬得咯嘣直响,他一扫殿内所有人,最后目光定在皇帝圣上:“求圣上,别动闻家,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祝九安微愣,而待裴策珩被押下去后,皇帝后知后觉,忍不住大笑起来,他扬了扬手,示意艺伶们继续奏乐。

    无人知晓他在笑什么,唯有祝九安明白。

    大理少卿裴策珩是泉鹰阁阁主之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闻家陷入众矢之的。

    闻父闻母闻讯从布庄急忙赶回,入院便见自家女儿正张罗着把裴策珩的东西搬出来。

    “一样都不要留,全部丢到府门前。”背对着他们的闻淑仪语气冰冷地指挥着,他们心口微沉,闻母先一步走过去。

    “女儿,你这是在做什么?”

    “爹,娘。”面无表情的面容立即舒展开来,闻淑仪挽过闻母的手:“你们也知晓了罢,他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而是陆回的。”

    “策珩的红玉怎会在圣上手里?听人说是你托圣上为策珩寻亲,可你如何找上圣上的?圣上何等金贵之人,怎会看上区区一块红玉?还恰巧被泉鹰阁余孽看见?”闻父拧紧眉头,探究地打量她:“女儿,同为父说句实话。”

    闻淑仪抿了抿唇,坦言:“是我故意而为之。”

    闻父闻母不仅一怔:“你为何要这样做?他毕竟是你兄长。”

    “我们在临安时被泉鹰阁追杀过,他们的目标是活捉裴策珩,在那时,我便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他口中所说的失忆,大抵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骗取爹爹你的信任,继而混入京城,以北晋子民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朝堂之上。”

    “那你为何不同我们讲?而是直接去面见圣上,倘若你不说”

    “我若不同圣上说,而是与你们商量,爹娘怕是会护短包庇罢。”

    闻父闻母愣了愣,继而沉默,见状,闻淑仪气从心来,她的爹娘实在是心软得可怕,竟为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家伙不惜埋下祸根!

    那久藏于心底不曾宣之于口的猜想早已在日夜轮转间生根发芽,闻淑仪鼻尖微酸,语气闷闷的:“爹,娘,你们其实一直盼着有个儿子罢?”

    闻父闻母看向她,没等反应就听她继续道:“纵是嘴上不说,可内心深处还是埋怨我不能传宗接代,觉得女儿早晚会嫁出去,你们想仰仗裴策珩为你们养老,所以在听到他不打算搬出闻府时才会表现的那么高兴这些女儿都知道。”

    “没有的事,你这孩子怎么胡想?”闻父闻母赶忙辩解:“人心是肉长的,这么多年的相处,就是养个畜生也会有感情的。”

    “感情深到即便知晓他可能会连累死全府,还要隐瞒下去?”闻淑仪眼圈泛红。

    重男轻女的思想早已在经年累月的男权统治下根深蒂固,其实很多时候连他们本人都没有意识到,可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却刺痛了闻淑仪的神经脉络,他们潜意识里还是认定了女子是依附品,即便闻母自己也是个女人,不然要如何解释前世闻母明明知晓裴策珩心属孟清窈,却还是强用手段将闻淑仪与其绑定在一起?整件事看似是闻母想要遂自家女儿的愿,而更深层的是,她在遂自己的愿——用自己的女儿拴住裴策珩。

    一个外来的女婿,怎会有自小养大的女婿亲呢?

    这一瞬间,闻淑仪忽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前世困住她的,不是一系列的意外,而是笼罩于九州六国之上的强权思想。她的命运是这个闭环的圈导致的。

    凝滞的气氛被走来的凝霜打破:“小姐,少爷院子里的东西被尽数清空了。”

    闻淑仪深吸一口气,将那些繁杂的情绪压下,她的语气微冷:“人都叫来了吗?”

    “都叫来了。”

    闻淑仪接过小厮手里的火折子,神情毅然地迈出脚步。

    不过是几刻钟的功夫,闻府门前已经围满了人,闻淑仪打开火折子,轻轻晃动,火光燃起跳跃,她的目光落在那淋满了油堆起的衣物上,随意地一抛,刹那间,大火腾得蔓延开来。

    烈火生出的浓烟滚滚,熏的人眼发酸,恍惚间,闻淑仪又忆起了前世的最后一幕。

    那样绝望,那样痛苦,那样心如死灰的自己。

    眼前的滔天火焰模糊不清,闻淑仪感觉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胸腔中喊出:“诸位,从今往后,我闻府与裴策珩再无瓜葛。”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42_42012/173351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