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秋下床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眨眨眼，发现自己的眼睛在身体里有神力后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自如了。
她换上莎莎给自己准备的新衣服，布料比起之前在麦温之家穿的要好上不少，但显然在她瘦弱的身体上有些宽松了，看来是教堂神职人员们的工作服。
穿上以后比起原本的衣服更像一位神职人员了，她看着模糊的镜子里的自己，瘦弱、皮肤白皙，有一头浅金色的直发，和一双蓝的过分的眼睛。仔细看去，她的眼睛又可以看见自己身上闪烁着一些银色的符文，这是卡洛希神力的痕迹，在她身上服帖听话。
她准备出门逛逛。
现在是晚上了，门外黑漆漆一片，没有光亮，但是看清黑暗中的东西对秋的眼睛来说非常容易，她可以毫无阻碍的在黑暗中行走。于是她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顺带关上了房门。
她的房间在教堂的□□，周围还有不少房间，眼睛回馈的信息都是无人居住。不走几步她就看见了一些自然的光亮，很快就走到了室外——教堂的后花园。
她没有抬头，但是过于开阔的视野让她一时有些不适应，险些觉得自己要被满天星光给淹没了。教堂在一座不高的山上，刻满古典花纹的柱子和矮墙围成了一个不大的后花园，里面种满了同一种漂亮的花。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花，她还没来得及惊叹与这么多明亮的星星，就被这黄蓝两种颜色花瓣组成的花朵吸引了注意，花瓣小，但一簇一簇地生长在一起，蜿蜒地长在藤蔓上，又爬满了每一面矮墙和柱子。
“这是木花束。”卡洛希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她并不意外，远远地就感受到了这里有一些熟悉的神力波动。
回头，男孩坐在矮墙上面，离她五步远，他的身后不远处是一座大理石雕像，神像披着斗篷站立着，一手低垂在身边，上面缠绕着藤蔓，另一只手伸向天空，上面轻巧地雕刻了一只小鸟。
“木花束？是这种花的名字？”秋低头看向那一簇簇和半大的花，黄色的花瓣和蓝色的花瓣相间，和谐地共生在同一朵花上，每一朵花又生在细细的藤蔓上，显得脆弱。
“是的，这是一种和洛神有关的花。”卡洛希说着，往矮墙的一侧挪了挪，“要不要上来，这里看星星很漂亮。”
秋没有拒绝，踩在矮墙的边沿不平的地方，支起身子坐到了他让出的位置上。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好，甚至比之前还要灵活。
之前的暴雨结束后，乌云也消散了，星星忽远忽近明明灭灭，晚上的天空像澄澈的墨，秋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夜空，心情也变得非常放松。
天空中的星星明明暗暗，聚集成一个个明亮的星团，遥远地连成星河，望着这样的夜空，她几乎感觉自己也要被吞没在其中了。
“你住在哪里？”她已经从伊文那知道他住在隔壁镇子，有一对养父母，但礼貌起见她想从头了解。
“我住在柳岩镇，就在你们镇子旁边。”卡洛希静静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属于星星的光。
“我想了解你。”秋侧过头看向他，撞上他的视线。但是他并没有躲闪，而是露出了那个温和的笑。
“我的养父母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收养了我，我五岁的时候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他说，“他们有一家花店，平时家里的生活都靠着花店的收入，我会帮忙种花、看店。”
“你有一个妹妹？”
男孩摇了摇头，“没有了。”
秋愣了一下，“抱歉……”
“没关系，一个孩子想要长大很不容易。”他轻声道，“后来我的养母就生病了，三年前她也离开了。”
秋没有开口。
“那年冬天很冷，来年开春很晚，春天的花种过了时节也没有种下，镇上的其他人连饭都吃不起，更不会去买花。花卖不出去就没有钱，他们自己都养不起，也养不起多一个孩子。”他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却像是在叹息，“我有神力，可以帮镇子上的别人扫雪赚点钱，但因为那时我才七岁，控制不好神术，即使有神力也远不能帮家里糊口。”
“他们的女儿也没有活下来。”
“你不喜欢你的养父母吗？”秋问，她发现他从不称呼他养父母的女儿为“妹妹”，而一直称之为他们的女儿，这让她感觉有一些怪异。
“……我很感激他们。”他说，“但那个女孩是死于我的自私。”
秋诧异，“为什么这么觉得？”
“因为我是家里唯一有赚钱能力的人，养母身体一直不好，生过孩子以后更是整日只能卧床，养父需要照顾他。而我有神力……”他的语调不再平稳，“如果我少吃一点，多努力一点，她可能就不会死。”
秋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她感到了一股无能为力的悲伤，
卡洛希也没有再说话，但秋已经猜到卡洛希平时那些想法的源头。
许久，他再次看向身边的女孩，“别难过，都过去了。”嗓音依旧温和。
他只记得那个糟糕的夜晚，那个婴儿发紫的脸，崩溃的养母，绝望的养父，哪怕是如此窒息的空气中依旧没有歇斯底里的气力。
“对不起妈妈……如果我可以少吃一点…”
他看见养母扯了扯满是泪痕的脸，嘴角抽动着上扬，想给他一个笑，却只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奇怪表情。
“不是你的错，卡洛希，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沉默着，她又开始呜咽着呢喃。
“……是我们的过错……艾俄洛斯大人……神明，为何不救救她？神明……能否让我换她回来？”
……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嘶哑着像是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来，他应该没有感觉到多么难过，只是灵魂好像被眼前的这一切抽离到半空，只看见面色发青的自己、一个女孩留下的小小身体、一个面若枯骨的绝望女人和一个从未抬起头的沉默男人。
瘦弱、饥饿和死亡在这里是寻常的，所以日子继续过了下去，同其他人一样，同往常一样。
后来，养母也走了，像是期待着她那天向着神明的祈祷，卡洛希等了很久，没有再看见那个婴儿回来，只看见了养父垂的更低的头。
那天的经历没有消失，它变成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但这次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他感觉到了人的触碰，他抬眼对上了秋的眼睛，她关切地看着他。
“别怪自己，卡洛希。”女孩认真地说道，显然她已经把他的心理猜到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两人独处带来的错觉，秋感觉自己非常能感同身受他的感受，神奇地体验到了他的情绪，但正因为如此，这种无能为力的悲伤才更加汹涌地裹挟住了她。
于是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把男孩拉了过来，轻轻拥抱住了他。
“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但一切都会变好的。”他听见女孩的声音，却感觉那条细微的裂缝突然迸发出了疼痛，随之而来的是脸上微风也感受到的的凉意，不知何时他流下了眼泪。
只是，所有人都告诉他这并非他的错，但是他无法原谅自己，无法原谅这个有着强大神力却无能的自己。
许久的安静之后，秋放开了他，却只看见卡洛希用一种堪称茫然的表情擦着脸上的液体，不知为何她再次共情了卡洛希的感受，他真的疑惑于自己刚刚心痛的感受。
“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落泪，这很失礼。”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又重新换上了那副温和的微笑，才抬头看向眼前的女孩，“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的，我也本可以让事情不要那么糟糕，没做到是我的能力问题，而现在我有足够的能力了。”
“我想让所有人都幸福。”他的语调轻轻的，像一片雪花落到皮肤上，会让人产生它是否真实存在过的错觉。
卡洛希的表情没有变，但秋却感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笑意真了几分。
这大概也是症结之一——她想。但是他的感受确实触动到了她，她真心想帮助卡洛希完成他的心愿。洛神冷漠，变为人类也不过十几年，却有整整几百年没有回应任何人类的祈祷。但如果是全知全能的洛神，待卡洛希带着现在对人们的爱回归神的权能，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幸福的。
她想她知道应该怎么去拯救这个即将毁灭的世界了，她要卡洛希体验人间的善意，让他变回洛神以后也记得这个世界的美好与人类的苦难，再回来重新保护这个世界。
至少也不会起毁灭世界的念头。
所以…
“我想帮你，我们现在也算是好朋友了。”她听见自己说，“虽然我的力量肯定不够，但至少我想让身边的人幸福，也想让你幸福。”
“真的吗？”卡洛希愣愣道，“和我一起？”
连着的两个问题末尾语气都微微上扬，让他仿佛一个真正的天真孩子，秋高兴地牵起他的左手，把手指一根一根与他的手相扣，温热的掌心让她安心。
“当然了，卡洛希。”
看着女孩闪闪发光的眼睛，卡洛希感到心中有一股力量逐渐诞生，之前莫名其妙对她的亲近感也找到了落实之处。
两个孩子开心地聊到了下半夜，最终互道晚安分开，秋也回到了自己在教堂里的房间。
秋躺到床上，心情却明了了许多。她想她算是找到了一些问题的缘由，即使要化解它们还是非常困难。但她的动力也不止来自于自己的任务和麦温之家里的大家，更是真心想为这个人类神明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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