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消息竟已在今日下午就传了出去?”

    张秀从养心殿退下后,想到此去北疆不知几时能回来,心里记挂着弟弟张廷的伤势,却不想弟弟给了他当头一棒。

    张秀看着弟弟额角包扎好的伤,恨不得再给他头上来一棍子:“柳老神医是陛下特意为淑妃娘娘请来京都看诊的,无论京中何人要找柳神医,都应在淑妃娘娘看完诊后才是,你怎么敢那么快就放出消息?”

    张廷将视线从鸽房收回来,侧头看了看哥哥去北疆办差一年后,那晒黑的皮肤,脸上新长的细纹和晒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嘴低头听哥哥教训。

    张秀看他这副样子,更是恨铁不成钢,骂道:“给陛下办差事得多带点脑子,陛下明日就要出宫,万一找你买消息的那人明日也去八仙楼,惊扰了圣驾,你该当何罪?”

    自张秀去边疆办差,便禀明萧珩岳让弟弟张廷暂代水云阁阁长一职。

    张秀本想着弟弟行事素来谨慎,交给他的差事从不出错,不料一年不见,就看着弟弟在养心殿挨了皇帝的训。

    “天下最难办的差事,便是皇帝的差事,虽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可你今天也见识到了,当下属的不会揣度圣意,便是办好了差事也还是错事。”

    张秀看着额头带伤的弟弟,叹了口气,道:“罢了,事已至此,你可知是谁买了柳老先生的行踪?”

    张廷闻言,抬头看了眼夜色中一片寂静的鸽房,眼中带着怀念,轻声道:“桃夭剑传人,路小白。”

    张秀心头一震,问:“谁?”

    张廷叹了口气,道:“买消息的人是桃夭剑的传人,路小白。他现在是宁王妃孟婉兮身边的侍从,便是他替宁王妃找水云阁买的消息。”

    水云阁原本只是个江湖情报收集机构,专门收集探听各种消息,再把这些消息卖给需要的人,只卖江湖人,不涉庙堂事。

    时间久了,水云阁因消息灵通得以聚敛财富,却也被朝廷盯上,最终沦落成帝王耳目,常年隐于暗处。

    萧珩岳从先帝手中接下水云阁后,增设了暗卫营,同水云阁情报处并列,主要执行刺杀、侦察、传递情报等任务。

    五年前,情报处的张秀和张廷因轻功极佳,身兼情报处和暗卫营两处差事,从养鸽人变成了顶尖杀手和刺客。

    他们从小苦练轻功,既为活命,也为来日能仗着一身轻功从江湖脱身。

    若非摩罗教覆灭,水云阁失了庇护,他们兄弟本不必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张秀表情似惊似喜,眼中惊疑不定,又问:“摩罗教早已覆灭,怎么还能让桃夭剑留下传人?你又是如何得知路小白下落?”

    张廷叹了口气,道:“不止路小白,路轻轻也活了下来,他们姐弟俩连名字都没换,一直名目张胆地跟着宁王妃。”

    张秀:“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陛下吩咐我一桩差事,需得我亲去金凤楼走一遭——”

    “长话短说,”张秀直接打断他,道:“我还有差事得尽快去北疆,挑重点讲。”

    张廷叹了口气,道:“一年前,我被陛下派去监视户部侍郎江镛,在金凤楼碰巧遇到了宁王妃差人砸场子,见到了久违的灵蛇鞭,使鞭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面容有几分熟悉。我心中惊疑不定,一路尾随跟踪他们,却被路小白发现,他年少气盛,被我几句话逼得拔剑相向。”

    说到这里,张廷深深叹了口气,才接着道:“他拿的是桃夭剑,桃夭剑绝迹江湖已十载,他人不认得,我又怎会不认得?”

    张秀也长叹一声,道:“是啊,桃夭剑与灵蛇鞭均是摩罗教至宝,他人不认得,我们兄弟又怎会不认得?”

    在江湖传闻里,摩罗教传承已有数百年之久,是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干的是拿钱杀人的勾当,教中高手如云,天下功法皆荟萃于此,藏天下利器神兵,其中最有名的便是桃夭剑。

    桃夭剑剑长三尺,熔玄铁、精钢打造而成,只是铸剑师在将此剑淬火时饮醉,不小心倒进了一坛未酿成的桃花酒,剑身也因此有两处桃花大小的桃红,挥剑时如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是一把多情剑。

    若只是挥剑时好看,桃夭剑自是不能成为摩罗教教中至宝,让桃夭剑扬名的,是执剑者在教中的特殊之处。

    桃夭剑客,掌杀令。

    灵蛇鞭主,掌刑罚。

    桃夭剑出则必饮人血,杀人无数,自带一股血气,执剑者若心性虚浮妄动,久了便容易沾染剑的戾气和血气,必嗜杀成魔。

    世间从不缺少心性坚定之人,却总抵不过桃夭剑的不断杀戮,于是有了灵蛇鞭主的制衡,历任桃夭剑客皆死在灵蛇鞭下。

    作为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掌杀令的桃夭剑客,为了避免滥杀误杀,往往接下杀人订单前,会通过水云阁了解详情,判断是否接单。

    水云阁是情报组织,干的是拿钱办事的买卖,听风声,观动静,察明天下形势。

    就连接手水云阁的皇帝都不知道,水云阁从来都是摩罗教下的情报组织,能号令他们的,除了皇帝拿着的阁主令牌外,还有更具权威的摩罗教三大至宝——教主令,桃夭剑,灵蛇鞭。

    在绝对的兵力面前,摩罗教覆灭了,诸多宝物都被收归皇室,但其中定然没有桃夭剑和灵蛇鞭,因它们早在摩罗教覆灭前,就已随着最后一任桃夭剑客和灵蛇鞭主的双双失联,在江湖中失传多年。

    张廷视线始终看着鸽房,声音波澜不惊,道:“路家姐弟尚还年幼,师承摩罗教中功夫,竟明晃晃地带着教中两大至宝穿街走巷,不引人注意都难,身边竟无一人提点。”

    “我看未必,他们多年跟在宁王妃身边,已然得了皇权庇护,摩罗教既灭,他们早就自由了。”

    张秀皱了下眉,道:“只是桃夭剑认主,路小白又是如何成为桃夭剑传人的,前任桃夭剑客和灵蛇鞭主又在何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摩罗教覆灭?”

    “我也不知。”张廷摇摇头,又提起了明日之事:“我假托水云阁之名,将柳老神医明日来京的消息传给了路小白,你猜,明天宁王妃会不会出现在八仙楼?”

    张秀苦笑,道:“你再这样任性,我未必能保住你。”

    张廷放低了声调:“你能保住我,因为明天八仙楼还有另一位贵客,未来的宁王侧妃。”

    窗外月华如水,张廷却看不见月色,只一动不动地看着鸽房,神色有些落寞:“哥,我养的那几只鸽子,就在前面那间鸽房,从来没有编入水云阁,绝不会被陛下察觉是我暗中传信。”

    张秀也跟着看向廊外月色,并不说话。

    张廷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看着身量比自己小许多的瘦小的哥哥,又道:“水云阁既以买卖消息为生计,不仅不拿朝廷俸禄,还得把拿命赚的银子入到陛下私库,宁王妃是陛下的弟媳,和陛下是一家子,水云阁有什么理由不赚宁王妃这笔钱?”

    “因为宁王妃的银子是娘家给的,不是皇上的。”

    张秀有些怜爱地看了看弟弟,放柔了声音:“早在摩罗教覆灭之时,路家姐弟就已得了自由,不受教规约束了。我们虽还困在水云阁,却也未必脱身无望,何必牵扯他们进来?”

    张廷指了指额头的伤,笑着问:“桃夭剑客掌摩罗杀令,亦担教众生死。路小白既拿了桃夭剑,如何会不知摩罗教令?如今水云阁已为帝王鹰爪,生死不由己,路小白既已是桃夭剑的传人,岂能让他独善其身?”

    廊下月色如霜,屋内烛火莹莹,只听一声长叹,散在了两两无言的深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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