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你靠着我吧。”

    池御快速地撤走了枕头,如愿地把符骁抱在怀里。

    “不用了”

    符骁半阖着眼睛,嗓子疼得紧,喉结滚动,勉强挤出几个字来。

    “反正你也没劲,推不开我的。”

    无赖池御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把符骁抱得更紧。

    “我不是故意弄湿枕头的但想抱你是真的”

    符骁的身体很烫,池御替他解开了几粒扣子,就老实地抱着人靠在床头。

    “我可以学着照顾人给我点时间好好治病好不好”

    符骁没有应,池御不知道他是难受得厉害,还是不愿意答应,低头看了一眼。

    “理理我好不好”

    符骁的额头汗珠密布,敛着眉,呼吸粗重,撑着床,急急地想起身。

    “你去哪儿?”

    池御没反应过来,抱着他的手没松,符骁又落回怀里。

    “卫生间。”

    池御没看见符骁捂着胃,以为他想去方便一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哦”

    符骁弓着背,扶着床沿慢慢站起来,连拖鞋都没来得及穿,就赶着往楼下走。

    他不想吐在外面,脏了房子,也不想让池御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符骁一只手扣着扶手,一只手捂着嘴,他脚步虚浮,没办法很快地下楼。

    许是光着脚的缘故,地板是前所未有的凉。

    他像一股岩浆,一路熔化,台阶的颜色开始相近,像一大滩晕开的油画。

    还有一节才到楼下,符骁攥着扶手停在了中间。

    “你是不是胃疼?怎么不说”

    池御望着符骁深深弓着的背,才后知后觉。

    其实不用说符骁从来不说,池御只是不那么关心,所以总是发现不了他的异常。

    “我抱你。”

    “别”

    猛地被抱起来,压到了本就翻涌个不停的胃,符骁赶紧捂着嘴。

    池御抱得不是很顺利,尤其是下台阶的时候,因为怕摔了符骁,他的手一直在抖。

    符骁见池御抱得费力,也不敢乱动,手攥成拳死死抵在腹部。

    “我扶你”

    池御话音刚落,符骁就跌跌撞撞地进了卫生间。

    门上锁,膝盖重重地砸在地上,紧接着就是呕吐声。

    “符骁别锁门”

    胃一下一下地痉挛着,符骁无意识地做着呕吐的动作。

    像有一杆棍子直直从喉咙捅进去,直捣胃部,绞出一连串胃酸,胆汁。

    符骁紧紧地扣着马桶的边缘,头低低地垂着,他看着。

    看着自己胃里的东西铺开成黏糊糊的一滩,看着汗水一滴滴砸进呕吐物里。

    他已经厌倦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自己了。

    “符骁你怎么样了”

    符骁脱了力,原本想就这样在地上躺着。

    但池御一直在拍门,还叫着他的名字。

    “还好”

    符骁冲了水,扶着水池开了门。

    他的腿是软的,病号服紧紧地贴在身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也没有胃药吗?”

    池御见符骁撑在门口,手扣着门框,一把接过他抱住。

    “没”

    “那我再点个外卖送来。”

    池御紧紧抱着符骁,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不了”

    符骁皱眉捂着胃,虽然没退烧,但这么一折腾,也清醒了大半。

    “不吃药怎么行你这么难受”

    池御环着符骁的腰,环得很紧,像是一条带刺的藤蔓,尖刺扎进腹部,根部沾上血,刺得符骁喘不过气。

    支着断浆行舟,渡苦海,听见宿命的回响,符骁也没再回头。

    小舟从此逝。

    “不管用了”

    “什么”

    听见符骁低低的声音,池御有些慌张,他一时分不清是什么不管用了。

    是药么还是自己醒悟得太迟了。

    还是都不管用了

    过去和未来的风交织着把符骁往一个人身边吹,但他走不动了。

    不过至少他也曾翻山越岭,跋山涉水过,他也交付了最大的诚意。

    他知道慢慢来,也是一种诚意,但他等得太久了,他等不到天荒地老,他一点点向山下走去。

    走到太阳落山的一面。

    该后悔的总不该是符骁,他只是遗憾。

    “药到了。”

    良久的沉默被敲门声打破,池御不得不放开符骁。

    等池御接过药,手里的塑料袋晃了一下的功夫,符骁又冲进了卫生间。

    “符骁”

    池御拍了拍门,除了咳嗽声和呕吐声,符骁几乎腾不出精力来回应他。

    池御转过身靠在门上,还是下单了胃药。

    自从符骁出事后,他每一刻都在逼近绝望。

    池御想起符骁拉直的心电图和他灰白的脸。

    他捧起过符骁白布下垂落的手,他想拉住再也不放开。

    他早该知道符骁的心,但是现在却没了留住符骁的底气。

    “符骁你怎么样了”

    “符骁别锁门”

    符骁能听见池御在说话,能感受到他的焦急,但是太晕了。

    他又看见血了,鲜红的一大片,他不晕血,只是这样的红太刺眼了,潜意识里想要逃避。

    他想躲到什么地方喘口气,但是父亲在等着他料理后事,池御在等他回头,公司还有一堆烂账。

    可是他不能回头了

    他还有二十七岁么

    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庆祝过生日,如果可以,他希望一家人整整齐齐,哪怕不过生日,团圆就好。

    不能和池御一起过的生日,就和母亲过吧

    “符骁你理一下我别不说话我害怕”

    一下下拍着门,符骁一直不回应,池御害怕极了,害怕他晕过去,害怕他又要进手术室,害怕他再也下不来手术台。

    “符骁”

    “嗯”

    符骁应了一声,趴在水池边一遍遍地漱口。

    “别锁门,让我进来好不好”

    池御听到符骁的声音离得近了些,便没再拍门。

    “好。”

    符骁又确认了一下冲掉了血迹,摇摇发晕的头,也顾不得水凉,最后捧起水洗了把脸,揉揉太阳穴,才开了门。

    “怎么吐了这么久?”

    池御看见符骁唇边挂着水渍,脸上还挂着水珠,抬起手探了下他的额头。

    “没事。”

    “是不是我刚才给你倒的水太凉了?”

    池御看着符骁失去血色的脸,心疼地抱紧他,想来是自己刚才倒的常温的水害的。

    符骁的胃不比正常人,应该添些热水的。

    “还好。”

    “你刚吐完,要不要躺会儿再吃药?”

    “没事。”

    符骁从袋子里取出药,看了眼说明。

    “我去给你倒水。”

    池御这次加了不少热水,就着杯子抿了一口,还是温热的。

    “你吃了?”

    “嗯。”

    话虽如此,符骁还是接过池御手里的水杯,喝了小半杯。

    “那明天回医院么?”

    “不了。”

    符骁没办法在医院待下去,一想到隔壁躺着父亲,他就忍不住去看。

    明知他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束手无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你还没好。”

    符骁垂眸,没再看池御,转身准备上楼休息。

    “那我抱你上去。”

    符骁上楼的时候,池御才注意到他还光着脚。

    他没符骁敏锐,他也有过没穿拖鞋的时候,要么是符骁抱着他回了卧室,要么是帮他把拖鞋拿来,总是在第一时间。

    “不了。”

    符骁靠着扶手一点点上楼,池御也没再坚持。

    可能他不怎么会抱人,抱得符骁不舒服了吧。

    池御跟在符骁身后一点,一直到符骁上了床,池御却怎么也睡不着,索性靠着床坐了起来。

    符骁眉头紧皱,池御探上他的额头,手心下却还是一片高热。

    也许是睡得太沉,也许是累极后的小憩,等胃药送到的时候,符骁还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呼吸粗重。

    池御握上他的手,犹豫着要不要叫醒。

    但他好不容易才休息下来

    池御轻轻摩挲着他手腕的一圈淤青,又抬起来吻了吻他的指尖。

    “我弄醒你了”

    符骁的指尖动了一下,池御还牵着他的手,两人的目光正对上。

    “没。”

    符骁偏过头,抽走了手,池御尴尬地递了胃药过来。

    “谢谢我明天吃。”

    今天在公司吃了胃药,刚吃下去没一会儿就反胃得想吐,连同没消化的药都吐了出来。

    符骁实在没有力气再吐一遍了,但也不想直接拒绝池御的好意。

    所以他道了谢,池御看着符骁,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隔了一层透明的高墙。

    “为什么要和我说谢谢”

    池御不会质疑符骁的爱,只是为什么变得这样疏离。

    他想问问符骁自己还有机会么,但他不能,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放弃。

    他不想把符骁拱手让人,所以他不能要答案,这对符骁不公平,他还没有好好爱回来。

    “好好治病好不好?”

    符骁垂眸,这个要求他做不到。

    “以后我陪着你,都会好的”

    一切都会好的是一句粉饰太平的谎言,符骁直面着残酷的现实,一刀一刀割着他对这句话的期待。

    “早点休息吧。”

    符骁没有否认,却是在拒绝,他已经失去希望了,但他不能掐灭池御对未来的期待。

    “你还没有回答我…好好治病”

    池御拽着符骁的衣袖,又与他十指相扣,固执地坚持着。

    “我没有以后了。”

    符骁没有松手,也没再提‘我们’。

    他划了一条线,将池御清清楚楚地摘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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