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芸儿躺在枯黄的草丛中,身上的盘金彩绣棉衣裙被水浸透,柔弱的身躯瑟瑟发抖,一张小脸又白又青,头发凌乱,衣裳皱起,十分狼狈。

    “堂姐,堂姐!你醒醒!”耳边传来清晰的呼喊声。

    胡芸儿费力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站着几个人。

    靠的最近的是堂妹胡贞儿,上身穿古烟纹碧霞罗衣,下边着软银轻罗百合裙。

    不远处站着一位青年男子,靛蓝色的长袍领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束起来,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衬托出他的黑亮的头发。

    不过,这位青年男子的身上,还在湿淋淋的滴着水,显然是刚从水里走出来。

    除此之外,近处还有几位青年男女,看面目很是陌生,一边观望,一边议论。

    胡芸儿看向堂姐和身上湿漉漉的年轻人,以及周围不断聚拢的人群。

    她的听觉很弱,此时人声嘈杂,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一阵秋风吹来,让她的身子瑟瑟发抖,浑身湿冷很难受,神情恍惚之间,她感觉眼前这一幕很熟悉。

    “这不是罗振玉嘛!化成灰我都认识!可他怎么变年轻了?此情此景,好像发生于多年以前……”

    “小姐,小姐!”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她转头看过去,瞧见丫鬟雪雁从远处跑过来,看她头顶的髻丫,分明还是少女的样子!

    “咦?雪雁还活着!她不是被生生打死了吗?”

    胡芸儿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的手臂,拿指甲掐了掐,有了清晰的疼痛,一切都那么的真实!

    于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重生了!重生于及笄礼前一年的秋天。

    这是泰昭帝五四十五年九月初八,她和胡贞儿一起参加上林苑赏菊花!

    每年秋天,去上林苑赏菊花,是上京侍女和世家公子最喜欢的活动之一,和重阳节连在一起,是秋天最重要的活动。

    这一天,她被堂妹胡贞儿推下水,在清溪河水中漂流数百丈,然后被人救起来。

    这是她前世噩梦的!

    正在胡芸儿皱眉思索的时候,丫鬟雪雁冲过来焦急的叫道:“小姐,小姐!你身上都湿透了!你是落水了吗?”

    此时,乃是中秋时节,虽然阳光普照,但已有些寒意。

    丫鬟雪雁先前离开一会儿,去上林苑外的马车里拿披风。前后不到半炷香的功夫,没想到就发生了变故。

    她赶紧把小姐扶起来,将披风罩在小姐身上,挡住别人的目光。

    然后她听见周围人的议论声。

    “这姑娘是谁?身材长相都很好,可惜衣衫不整,看上去这么狼狈。”

    “她是内阁首辅胡大人的嫡长孙女,风姿绰约,我见犹怜。可惜又聋又哑。”

    “啊?她又聋又哑?为何不待在家里?却要来上林苑赏花呢?赏花也倒罢了,为何跑到河边来?还不慎落水了?”

    “想来是情窦初开,来僻静处偷会情郎。”

    “救她的人是谁?”

    “你问那位身材高大,玉树临风的年轻人?他出自安伦侯府,排行十三,人称‘十三少’。十八岁修成武师,在年轻一代中,算是人杰了。”

    “难道说,十三少是她的情郎?”

    “谁知道呢!即便不是情郎,将她从水里救上来,有了肌肤之亲,总要有个交代……”

    雪雁听见这些言辞,急得手足无措,大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家小姐足不出户,三年来头一次出门,除了父母和家人外,从未结识过外男!”

    无奈她只有一个人,小姐胡芸儿不吭声。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让她百口莫辩。

    说起来,胡芸儿并非真正的聋哑人,她三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导致听力减弱,近乎于失聪,于是平日里懒得开口,更不喜与人争辩。

    前世她因为年纪小,再加上落水受惊吓,不知该怎样辩解。

    今生她明白落水的原因,没必要跟这些看热闹的人多说,因为他们是无关之人。众目睽睽之下,说得越多,越容易出错。

    雪雁的目光看向胡贞儿,说道:“二小姐,您帮着说句话啊!您不是和大小姐待在一起吗?有没有看见她怎么落水的?”

    胡贞儿说道:“我先前离开一会儿,跑去跟卓夫人说话,等我回头找姐姐的时候,发现她已经落水,被罗公子救上来了。”

    胡芸儿咬紧牙关,抿着嘴唇,冷冷望着胡贞儿。眼前这位面如娇花的少女,分明是她的仇人。

    内阁首辅胡人杰,现年88岁,有两个儿子,长子胡翔鸣在十年前出任稜州知府,上任途中遭遇盗匪,不幸身死,留下一女就是胡芸儿。

    次子胡翔承,现如今担任兵部员外郎,生有五子四女,其中两个儿子是由正妻朱红衣生的,其余儿女皆为妾室所生。

    胡贞儿的母亲柳青青,原是北犁州杏花苑的花魁娘子,跟着胡翔承做了小妾。胡贞儿虽然是庶女,但由于二房没有嫡女,平日里当半个嫡女来养。

    罗振玉以为胡芸儿被吓傻了,当下挺直胸膛朗声说道:“适才胡大小姐在溪边观鱼,恰好一头麋鹿飞奔而过。大小姐受到惊吓,不慎落水。罗某于远处看见,不忍见她在冷水中沉浮,于是跳入河中,将她救上来。事急从权,得罪之处,还请大小姐海涵。”

    罗振玉出自安伦侯府,身材挺拔,衣着华丽,看似身份高贵,然而实际上,他的日子没那么好过。

    他的父亲,安伦侯罗半城,现年108岁,乃是黄阶宗师,娶了众多妻妾,生了15个儿子和17个女儿。

    罗振玉天资上佳,十八岁成为初阶武师,现年二十岁,已是二阶武师,然而却因为是庶出,无法得到家族重视。

    罗半城的原配夫人,在20年前就死了,续娶的夫人名叫“金玉莲”,出自破落的锦熙侯府,心胸狭窄,小性善妒,最喜欢打压妾室和庶出的子女。

    罗半城本人,大部分时间在闭关修炼,对子女不怎么关心,即便偶尔从密室中走出来,也只关心嫡长子罗振天。

    罗振天乃是八阶武师,未来侯府的天然继承人。

    而且,罗振天的儿子罗星君也很出色,将会是再下一代的继承人。

    罗振玉作为庶出儿子,虽然资质不错,但无法从侯府冒头,于是想走歪门邪道,与胡贞儿密谋陷害胡芸儿,想借助于礼法约束,骗娶这位聋哑女孩。

    他想起胡贞儿的说辞,就感到心中火热,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胡贞儿告诉他,她的祖父内阁首辅胡人杰,原本是青羊洞书院的山长,门生满天下。胡家在青羊山有七座山峰,不但有良田万顷,还在一座山里发现小型灵脉,开辟出三百亩灵田,种植了许多灵草。

    胡贞儿还说:“我祖父是远近闻名的“鸿儒”,平日里修炼儒门心法,常养浩然正气,不怎么依赖灵草和丹药,他最喜欢的孙女是胡芸儿,虽然她又聋又哑,看上去痴痴傻傻,然而你若将她娶进门,必然心想事成,一帆风顺,想要什么东西没有?”

    罗振玉心里盘算着:“我娶了胡芸儿,获得充足的灵丹妙药,能在六十岁前成为宗师!一旦我成了宗师,先把金玉莲和她的儿女杀了……”

    他心里想得很多,几乎联想到九霄云外,时间只是一瞬间而已。

    然后就听见胡贞儿说道:“堂姐,你怎么不说话?即便你被吓着了,也该行礼致谢才对。作为胡家长女,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该当明辨是非,受人之恩,涌泉相报!罗公子将你水里抱上来,这件事大伙儿都瞧见了!”

    旁边有更多人不断聚拢来。

    有人问:“谁看见了?”

    旁边的人摇头:“我来晚了,没看见。”

    又有人道:“我也没看见,只看见她浑身是水,躺在草丛里,昏迷不醒。”

    另有人高声道:“肯定是十三少出手救的人,因为只有他的衣服是湿的!前两天刚下了雨,溪流甚急,想救人不容易,也就十三少这样功力不凡的武师,才能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照常理,一旦出了这种事,胡小姐该嫁给罗公子。”

    “没跑了!胡大人乃是鸿儒,刚正不阿,最看重名声。”

    “呵呵,胡大人有些死板,将节操看得比性命还重。”

    “罗公子身材高大,长相俊美,跟胡小姐在一起,分明是天作之合……”

    罗振玉听见这话,心中越来越得意,口角上扬,笑容满面。

    胡贞儿面色忧郁,似乎在为堂姐担忧,然而她心里也在笑,有种阴谋得逞后的兴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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