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纪国荒唐史 > 密符
    山青水绿,燕语莺啼,早春的阳光洒入厢房,温煦的阳光映在周染脸上。她皱了皱眉,依依不捨地把脸埋在好久不见的床榻。

    洗漱后下楼,她看见老漫一如既往地垮着一张死了老婆的臭脸,双手抱胸,站在两匹马前。

    周染昨夜十分享受的洗了个澡,皮肤肉眼可见的变得白皙,唯一的麻烦是,她不会绑幞头,原先那根簪子──充其量只能算根树枝──也不知跑那儿了,周染只能用幞头上那几根袋子将头发缠成一坨丸子,尽她所能的看上去不那麽奇怪。

    但果然,漫老打一见面就问:「这什麽造型?」

    「就说了我不会绑这玩儿。」

    「簪子呢?」

    「搞丢了。」

    周染心想,就算有簪子,我也不会用呐。

    周染收穫了白鬍子臭老头的白眼,这回她没受着,「凸!」的一声,对漫胡璎吐了舌头,他老人家还没来得及发作,牵着马的小厮先行开了口:「这两匹是战马,配的装备都是按军制,这马比较娇贵,只喝乾淨的水,平时吃的黍米都已经配好放在袋中,二位到了绿荫关直接把马匹归还即可。」

    周染个子不高,漫老也和她差不多矮,那块供人脚踩的马蹬就吊在她胸前,不到马背高的周染转头问:「没有更矮的马吗?」

    这问题把小厮难住了。「这、这是战马」

    话音未落,漫胡璎拉着缰绳,踏上马蹬,三下五除二便上了马背,还带着马儿绕了一圈,好像在跟周染显摆。「妳连马背都跳不上来?」

    周染嗤笑一声:「激我?」

    开什麽玩笑,谁还没点运动细胞,瞧不起谁,我可是能一蹦三尺高的奇才。

    不就是蹬个脚吗?

    周染踏稳了马蹬,拉着缰绳纵身一跃──「吥」,左脚卡到马鞍,四脚朝天,后脑稳稳着地。

    「吸熘──呜呜呜吸熘──哼、呜呜」

    一身黑白仕女服的女婢跪在园中隐蔽角落,将手里的冥纸捋了捋,丢入火里燃成飘散空中的灰烬。

    「黑发年来尽,沧江归去迟,何时得携手,林下静吟诗。阿弥陀佛,我界难度,几人得终老。见此切肺肝,不如归山好,不闻哀哭声,默默安怀抱。」小厮刻意压低将稚嫩的童音,故作老成,说道:「在下为姑娘颂《度人经》,愿姑娘度得成真之道。」

    小沫用袖口拭去没有止尽的泪水,身后的婢子们手里拿着的却是景教经典,开始喃喃颂歌。

    邓析路过这齣宗教大乱炖的荒谬场景,实在搞不明白后院这坨人哪来那麽多空闲时间。

    邓析上前,在小沫身旁蹲下。他语气温和:「小沫,当今圣上最忌巫蛊之术,妳在宅院中烧纸,还有一群人围着,嘴里念念有词,万一被有心人看见,以此状告阿郎,妳可如何是好?」

    「我都听见了」小沫啜泣着,泪眼汪汪地说:「我在门外听见邓郎和阿郎彙报榷盐商走私一事,说商队遭遇截杀,阿染姑娘也走了。」

    提到阿染,小沫哭得更厉害。

    邓析有些不知所措,只觉此刻所有慰藉的话都显得苍白无比。她掩着面,泣不成声,一手撑在膝上强撑着身子,纤瘦的背影看上去比平日还要单薄,彷彿一碰就倒。

    他想安抚小沫,又不敢僭越,便收回了半空中那隻犹豫不觉的手。最后也只能对她说:「节哀。」

    相较小沫,他对阿染没有那麽深厚的情义,他到相府服侍不过两年,初来乍到,印象最令他深刻的却是这位阿染姑娘。她是府邸主事,除了打点府里大小事外还要管理下人,随侍阿郎,任谁也想不到这般人物竟不过十二三岁。

    他听过太多底下人的抱怨,说阿染和旁人不同,是阿郎在外头捡回来,自小养在身边的,给她当这个主事不过是阿郎逗她,让小姑娘耍耍威风过个瘾罢了,更有甚者说她是右相私生──那是外人这麽看,但邓析并不这麽认为。

    阿染发定调度时有条不紊,将偌大宅院打理的井然有序,招待达官显贵也从不漏怯,礼数周到,铺张有成。在他看来阿染身上有着与年龄过分不相符的沉着,那张脸上毫无生气,所思所学所想都来自于她的阿郎,这样的人值得被信任,但并不了不起。内卫里大部分人都是孩童,他们荒谬地信仰着他们自以为的圣人,不会思考、没有悲悯之心,过了数年,再问他们为什麽,他们仍会报以沉默。

    总之,他不太喜欢阿染,不喜欢阿染这一类人。

    小沫突然扯住邓析的衣角,将他拉近:「邓郎,那商队里不都应该派有死士吗?若只是遇到马贼,怎麽可能全军复灭?」

    对方轻吐着气息,泪眼矇矓,长长的睫毛沾了水气,撩人春色──邓析强行移开了视线:「是、是啊。」

    「是吧?」

    「嗯?」邓析恍然,惊觉自己回错了话。

    「郎君也觉姑娘的死有蹊跷?」小沫欣喜地看着他,指尖攒着他的衣角: 「阿染姑娘所在的商队是榷盐商,这麽大胆子敢截官府车马之人来头必定不小,我们去把害死姑娘的凶手找出来,替姑娘伸冤,邓郎也能以此到阿郎面前请功,一举两得!」

    「这套说词妳准备多久?」

    小沫笑逐颜开:「就等你来。」

    邓析抬手摸了摸脸,总觉得自己头额莫名烧热。

    「此事牵涉甚广,我会尽量帮妳,但不能保证会有结果。」

    小沫勾了勾食指,道:「郎君请附耳过来,我有法子。」

    两位少年互相挨着,在人群中耳语,《度人经》颂到一半的小厮臂膀被人抓住,对方用力一扯,把他摔倒在地:「你都颂经两遍了,该颂我们《浑元经》了!」

    把小厮扯倒的无礼之人站起身,朗声道:「我们,怀着沉重的心,相聚于此,表示哀悼。姑娘英年玉折,长才未竟,伟大的天父将她召回──」

    「呵!」周染踩着马蹬,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勾着马儿的脖颈,拉伸着快要硬化的大腿肌束,好不容易把自己的短腿成功跨到鞍上。

    快被天父召回的周染趴在马背上,已经在思考如何下马的问题了。

    她转头看向漫老:「你得教我骑马。」

    漫胡璎很随意地给了指令,让马儿慢步。「背挺直,抓紧缰绳」

    他还没讲完,周染已经有样学样地学着,让马儿绕他一圈。「这样吗?」

    她甚至连背都没有打直。

    漫胡璎有些不爽地放下缰绳:「妳学过骑术?」

    「没有啊。」周染学着他拉住缰绳让马儿停下,一脸无辜地说:「你教我,我当然要学你啊。」

    「」

    周染继续绕着他转,大言不惭的表示:「学得快又不是我的错。」

    「哼。」漫胡璎就丢下一句:「夹紧马腹。」

    而后一扯缰绳,策马疾驰而去!

    周染又急又气:「个死老头,这麽大脾气!」

    「咴儿──」周染的战马很配合地对空嘶鸣。

    周染随便学学几个基本指令,就被逼着策马跟上漫胡璎,她在马背上颠得不行,不像漫老那样在快马上稳如老狗。但至少漫胡璎还算有点良心,还会慢下来等她。

    再怎麽天赋异禀,骑术这块周染仍是个菜鸡,她在冲刺后急煞,马儿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几乎要人仰马翻,好在老漫在一旁稳住缰绳,才没导致周染摔下马背、骨头折断的悲剧。

    周染冷汗涔涔,惊魂未定地抱着马儿的脖颈。

    「让妳狂。」

    「狂个鸟!」周染倚身过去,一巴掌往漫胡璎肩臂上招呼:「讨厌、讨厌、讨厌,再闹我就骂你活该死老婆!看谁没品!略──啊!」

    漫胡璎弹了下周染的舌头。

    「对不起。」周染为自己的言行无状道歉。

    树荫下斑驳的影子里开着几朵小花,鸟雀穿花翻练其中,春风徐来,野草漫漫,马蹄鞑鞑。

    漫胡璎把手伸到周染面前,掌心裹了一把米粒。「吃吗?」

    周染没有动作。「我们已经穷到要吃马饲料的地步了吗?」

    漫胡璎收回手,自顾自地吃着手里那把黍米。

    看漫老吃的津津有味,周染也从饲料袋里抓一把黍米,没想一打开,就看见两条黑色小虫在粒粒黄米中快乐爬行。

    周染:「」

    她决定视而不见,不去扫米虫们的兴致。

    「咳咳。」周染清了清喉咙里不存在的痰,打破沉默。「我的那个,令牌,还我。」

    「什麽令牌?」

    周染手挥了挥,做出讨要的动作。「别装傻。」

    「喔,那个令牌。」漫胡璎说:「我不是已经还妳了?」

    周染提高声量,威胁道:「还我令牌,不然你从明天开始就没有零花。」

    漫胡璎立马转头,瞪着眼说瞎话:「我已经还妳了。放在门外是妳自己弄丢。」

    「你活在另一个次元吗?」来自另一个次元的周染开起嘴砲攻击。「你捨不得还我?干嘛,那是你老婆的东西?」

    周染这个黑心毒妇似乎把九年义务教育学的伦理道德都餵给狗吃,接人伤疤时毫不手软。每次提及「老婆」二字,就会触动这位可怜鳏夫的心弦。

    漫胡璎一个抬眼,眼神里的杀气就震摄住周染那张口无遮拦的嘴。她故作没事,眉头轻拧:「不是你爱人的东西就快还我,那东西是不能随意给人的。」

    顾影拿给她的时候像在交代遗物似的,这种东西怎麽能轻易弄丢,会有报应的!

    漫胡璎到底拗不过周染,把令牌扔给她。

    周染端详着这块深色木牌有何稀有之处,才让漫胡璎这样不忍释手,她左看右看,拿到太阳底下看,那块已经龟裂的木牌上刻着不清不楚的顾影二字,除了闻上去的气味难以描述之外,没有其他特殊之处。

    「你不是问我这牌子哪儿得来的吗?」周染接着道:「你回答我一个喔不,两个问题,我就告诉你这块牌子的来历。」

    他不言语,斜眼瞪了下周染,好似打心底就知道自己就算不答应,周染也会自作主张。

    「你有没有听过『武当王也』?」

    「」漫胡璎又摆着一张苦瓜脸。「没听过。」

    他明显不想搭理周染。

    周染心道:幼稚,跟玩具被抢了的小屁孩没两样。

    「那则传奇故事你没听说?」

    「闻所未闻。」

    「果真没有?」

    「啧。」周染再白目下去,漫胡璎就要开揍了。

    「没关係。」周染战术性后仰,避开漫胡璎凶神恶煞的目光。「第二个问题,手借我。」

    漫胡璎直指着她,正色道:「问完这个问题妳就给我闭嘴。」

    「好好好,手借我,拜託。」

    漫胡璎把手伸过去。

    周染在他掌心里画了几个符号──s。

    「求援的密符。」漫胡璎很快回答。

    「那这个,」周染在他手心写了字母「a」,问道:「这怎麽唸?」

    「密符还能唸?」漫胡璎看上去颇为惊讶。

    至少周染知道这个特务机构受现代文化影响不小,上头的某个大人物一定也来自现代,才得以把拉丁字母推广到整个组织。

    周染突然灵机一动,道:「当然,我还会用密符写你的名字。」

    漫胡璎看上去挠有兴致,周染笑了笑,问他:「但你得告诉我你名字怎麽写,你是姓慢吞吞的慢呀,还是舞姿曼妙的曼?」

    傻呼呼的漫老前辈在自己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相处了好几天,周染终于拐弯抹角的得知了对方全名。

    「喔~原来是这样」周染在他掌心缓缓写下──s、b,一边故作认真地读:「漫~胡~璎,这样唸喔。」

    漫胡璎点了点头,认真记下专属于自己的密符。他好奇问:「妳的名字用密符要如何写?」

    周染在自己掌心上比划──n、b,道:「这是我的名字。」

    「嗯,以后我们以此为信。」

    「呵呵呵。」开了低级玩笑的周染笑出羊叫,随即认真道:「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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