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纪国荒唐史 > 通关
    「呕呕——!」

    周染在牢里那会儿只能用那根一折就断的树枝偷顾影的馒头果腹,还要分着给米奇,她腹中空空已然吐无可吐,连胆汁都咳出来了。

    两人一车停在阴暗狭窄的永巷,老头有些不耐烦:「妳究竟要吐到何时?」

    周染喘着大气,嘴边吊着长长的口水,明显还没缓过来,她听见老头抱怨,虚弱地扶着牆角,瞪视他:「要不换你进去待着?」

    老头悻悻然搓了搓手:「妳算幸运,长宁人少,原先收香都是二十日才一收,这次收香只收了十日的量。」

    「呕咳——咳!咳。」

    眼见周染后退,背靠对牆,开始闭目养息。

    「吱!」

    永巷里有老鼠没什麽好大惊小怪,只是周染还是会忍不住想到那隻陪她度过孤独的米奇。

    虽说米奇是隻大灰家鼠,生得人人挨打,但听到相似的声音周染还是会忍不住睁开眼,转着圈圈往地上四处张望。

    老头突然低声吓道:「妳快转过来!」

    「吱吱!」

    「老丈且慢!」

    周染突然护住后脑后退一大步,她摸摸后脑,有一团毛茸茸、温热的触感!「米奇!!」

    她小心翼翼把米奇从油成条状的头发里救出,摸摸他脑袋:「乖乖,好在你没忘了我。」

    巷子口的某人看着这朵奇葩和传播鼠疫的疫鼠相亲相爱她阿郎算了,这丫头小时候还正经八百,不过近墨者黑,偏染上主子不时发癫的臭毛病。

    老头把一套衣衫扔给她:「衣服换换。」

    周染单手拖着米奇,接住衣服,还有一块黑布差点掉地,她一步一回首地躲到粪车后更衣,并随时确认老头安份地守在门口把风。

    脱了外衣后周染看着自己这身白白的裏衣,掀了胸前衣领往里头瞄一眼,合理判断这个有四条绑绳的奇怪黑色方巾绝不是内衣。

    而且本不富裕的双峰竟平坦的都要长草了!

    这身衣着没有过长的裙襬,倒像唐代胡服样式,穿着舒适许多,对新衣服相当满意的周染走出巷子,肩上还趴着一隻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疫鼠:「这方巾我不会穿。」

    那隻老鼠一动我便宰了牠!

    他把眼神移向周染:「没给妳阿郎戴过幞头?」

    周染没有回应这个她压根儿答不上来的问题。

    「我多嘴,妳阿郎戴的都是巾子。」老头把方巾拿过,说句:「冒昧,把妳簪子取下。」

    周染就歪着头,任他踮着脚尖操弄发型,她发现这老头还怪细心的,捋顺了她脑袋上不知道几天没洗的小丸子,俐落地用那条方巾往她头上又包又裹,走到她背后繫上带子时还报復性给她拉到最紧,害周染向后踉跄一步。

    周染瞪了眼那老头,扯了扯额前头巾,试图拉松,老头马上把她那隻乱动幞头的小手拍掉:「别扯着带子。」

    他给周染整理额发,调整松紧,这麽细腻端详的样子爸爸给她绑辫子时的模样也是这般。

    「你有孩子吗?」

    这矮小老头漫不经心说:「方才不是还咒我活该死了妻子?」

    「」

    不过提到妻子,他的神情明显和缓许多,周染甚至觉察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老头一给她整理完幞头就头也不回出发,周染在后头屁颠屁颠跟着,他背着手说:「鞋子妳将就。」

    周染像个哑巴似的,没应话。只低头看了眼脚下那双鞋底踩不出屎的草鞋。

    「吱。」

    周染看了眼米奇,才开口问那位走在前头的长者:「我们现在去哪?」

    「出城。」

    「不行!」周染三两步挡在他前头,神情紧张:「这儿的官兵认得我。」

    哼,多年不见,这丫头不仅癫,还傻。

    他看都懒得看周染,略过这痴傻丫头和噁心的老鼠,继续自己的路程:「妳家那位宝贝妳,遂命我前来搭救。」

    「」

    一样,周染对自己回应不了的事保持沉默。

    这回老头倒有些诧异地回头看她:「没其他要说的?」

    周染摇头。

    他也不打算追问。他在夜州阿郎那里吃过太多亏,知道自己他招架不住这类奇葩。

    所以同样,他也看不透那疯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麽。

    他们穿过大街,经过小巷,都说长宁人少,但街上三三两两的人流如织,白日里小贩在店舖外此起彼或的叫卖,一点不显得冷清。光这一个小镇,一条街,沿途的景色就足以让置身古代的周染应接不暇。

    最后她的目光定在那座连接两岸的木桥,还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河堤。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不管曾经发生过什麽,至少都结束了

    「哎。」周染上前扯了扯他袖子:「你干嘛给我扮男装?」

    「阿郎吝啬,襦裙太贵,买不起。」他还补一句:「要不是妳臭到本统领,妳觉得我捨得花那些盘缠伺候妳吗?」

    死老头,不仅爱动手动脚,嘴巴还臭。

    不会是在记恨我当初口无遮拦,说他有老婆是奇蹟?

    周染正思索着要怎麽对这老头开启话题,再顺着话把道歉说出口,一个迎面跑来横冲直撞的小伙差点把周染撞倒,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扶周染,看她没跌着,小伙才安心地把手放下。

    「嘿嘿,在下不长眼,给姑娘赔礼。」他右手握住左手拇指,憨笑鞠躬,给周染长了古人作礼的见识。那小伙说话的时候卡在大牙缝里那条翠绿色的菜叶飘啊飘的,周染看小伙眼睛雪亮雪亮,伸手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一脸雀跃:「二位要不随我去县衙?听说不良人找到了前五日杀了许三春的凶手,县令爷现正断案,好像连中州刺史都来了!」

    「哇塞」

    小镇命案竟引来高官坐镇,这对周染而言简直不要太新鲜喏。

    老头眼疾手快拉住马上要跟大牙缝小伙激情奔走的周染,出面大扫周染兴致:「我们赶着出城,没空看热闹。」

    周染低头,然后夸张地歪着脖子,鼓起脸颊嘟着嘴,睁着水汪汪大眼睛自以为可爱地对自己百般嫌弃的老头儿卖萌:「拜~託~~」

    看,这女人连面子都可以不要。

    殊不知周染这招只对她妈管用,老头不用张嘴,光用眼神就飙一串国骂,他已经撸起袖子作势要教训一顿这欠扁小孩。

    周染马上恢復正常并下意识护住头面,她对着大牙缝小伙郑重说道:「谢兄台邀约,兄台快去,别耽误时间,我们赶路。」

    看来拳头威吓对周染是有奇效的。

    「哎妳肩上有老鼠!」

    「这是我的宠物。」牙缝小伙对米奇伸出魔爪那瞬间周染迅速迴避,她学着小伙握着拇指作揖:「小哥请快走,我们赶路。」

    「后会有期!」小伙也迅速回个礼,一转身手刀冲刺,那速度之快,脚下甚至扬起尘土。

    周染又看呆了。

    这不是飞毛腿的程度,古代人是真的会武功吧?!

    「啪——」周染又一次被打头,声音相当清脆。

    是颗好西瓜!

    老头皱眉,急道:「别愣神!快趁着武侯聚集县衙出城。」

    「好!」周染小跑跟上他,一边双手把幞头扶正。

    看见城门,老头大步迈去,倒是周染一副紧张兮兮地紧跟他身后,还偷捏着人家衣角。

    没办法,她跟贼人一样对古代的人民警察有不好的印象——一群暴力的武装份子。

    这老头太矮,跟她一般身高,周染根本藏不住。她忧心忡忡地问道:「你确定能行?我之前被抓进牢里,要是官兵认出我你也会完——」

    「闭嘴!」

    臭脾气难免受不了碎嘴子。

    周染在门卫视线范围内故作镇定,完全看不出她刚才贼头贼脑的心虚模样。

    她看老头从怀里拿出折成正方的脆薄黄纸,又摸摸裤袋拿了一份「通关文牒」递给城门关。

    这老头儿衣服多少口袋,还能塞本子?

    城门关挑起眉毛看了眼老头,最后把视线定在周染身上。

    周染不敢迴避对方起疑的眼神,她有意识地把眉头和肩膀放松,掩饰自己的戒备。

    那城门关也算武侯,身材高大,双臂打直都不见得能把整份文牒摊开,他单手高举着那份文牒,「哗啦——」一声,薄脆的纸张飘在空中,整份文牒居然他娘的有七呎高!?

    他们二人要一路北上夜州,要通七个关隘,还要跟驿站借马光是过所就长得不行。奇怪的是这份通关文牒只有一戳官印。

    他一脸戏谑地晃着透光的纸张:「没有官府授印,不得过关,私通关门者,合徒一至三年」

    「这通关文牒哪儿搞的?」城门关垮下脸,那双眼睛称不上好看,即便有双秋水一般的浅瞳,厚肿垂下的眼皮也把那双眼盖成倒三角小绿豆,但那城门关生得高大,面上有道醒目刀疤,自上而下俾倪,寻常人都会被他那双目露凶光的眼神吓退。

    「答话。」

    躲在灰发老头身后的姑娘跳了出来,叉手作揖:「军爷,我二人前往夜州的通关文牒是右相亲印,不信可查。」

    「哈呵——」那城门关一脸不可置信:「妳说这一封过所是右相亲授?」

    他上前几步,把周染垄罩在高大的身影里。

    「依国法,右相无权签发通关文牒。妳等伪造公文欺瞒城门关,还假造宰相印」他又哀叹一声,看向县衙的方向:「数罪併罚,我书读不多,并不精通我国律法,听说今日韦刺史大驾长宁县衙,我马某不介意带你老小去听韦公高谈《纪国律疏》。」

    周染低他一头,却提高了声量:「我朝右相于两年前得圣人恩赐居夜州芙蓉园带职养病,领太原府尹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尚书右僕射——」

    「呵呵呵呵」

    女人的轻笑几声,婉转动听,周染是头一回听见传说中银铃一般的笑声大概不像银铃那样吵闹,不过总归好听就是了。

    顾影看着周染牢房的窗,天光只从那窗口肆意洩入,她总忌妒周染在牢狱深处还能独享外头的太阳。

    窗外泼洒进一捧又一捧的水,这动静让惊惧不能,躲在牢房最里的周染安静下来。

    「个儿头太矮」顾影说:「就他这样,这一瓢一瓢泼,大概要泼到元年曆末。」

    周染忍不住回望,冷不丁就和顾影四目相对,她随即迴避,把视线定在那口窗。

    「周染。」

    别叫了

    「妳不看我,等会儿官兵来,我也把妳变成这样。」

    顾影低眉,看着那具灿笑的尸首,周染仍旧捂着口鼻寻求一丝安全,她看着顾影,她的模样仍然吓人,好在泪水模糊了视线。

    「那是右相派来的人,妳无须担忧,跟着他走便是。」

    「」

    「周染,接下来我说的话妳可听好。」顾影说:「妳阿郎乃当朝右相李焕州,当年武英帝收復南宋灭突厥,他李家倾其所有将盐池尽数献朝廷,家产打没了,但换了爵位回来,从富商逆袭成一代功臣;他沾了祖上的光,自幼便进了宫里与众皇子同受太傅指教,李家在朝深耕多年,声势浩大,后来妳阿郎助圣人政变上位后便被赠封右相,领礼部兼工部尚书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尚书右僕射——」

    周染挺直了腰杆:「我朝右相于两年前得圣人恩赐居夜州芙蓉园带职养病,领太原府尹一职,自有权授印。」

    那杀人魔要是坑我我认了。

    「天下皆知,圣人虽留李公宰相之名,却削其宰相之权,新封的太原府尹也是虚职,一个散官,无权签发通关公文,你们去县衙,看上峰认不认这官印。」那武侯缓了神色,捡起自己扔下的公文夹片,将它随意阖起还给周染:「妳这小姑娘也真是张嘴就来。」

    武侯转身就走,流星大步,挥了挥手要他们散了,周染手里拿着通关文牒,在原地急得跳脚:「怎麽办呐,怎麽办」

    「妳怎麽知道这通关文牒是右相亲授?」

    「你不是右相派来的人吗,既然是宰相,他签发的文书当然最管用哎别说这个了!老头儿你快想想办法——」

    他不言语,周染只见这老头迳自往城外走去,城门没关但不能硬闯吧!

    吓得周染一个激灵追上去:「你会武功也不能跟官兵动手,我方才可是连右相都搬出来了,他们一副不管事儿的样子,一看就是草草了事又怕麻烦的薪水小偷,觉察到这啥文牒有猫腻他也不明讲,三两句把皮球踢给县衙,摆明就一装瞎的,要对付这种人哎!你别走,咱要急着出城咱买几罐酒请他们去还比较强——你给老娘站住!」

    周染掰扯他肩膀,一把把他拽过,老头连着后退两步,这力气一点不像五日里滴水未沾、只吃馒头果腹的囚犯。

    「当我空气吗,妹长嘴还是耳根儿长茧,不言语蒜撒鸭?!」周染一地道北京姑娘都被气出东北口音。她马上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又摁不下怒火,清了清咳故作无事:「你有什麽锦囊妙计,说来听听。」

    老头忍不住对她大翻白眼,怒斥:「若非看在妳阿郎面子上,我早找人把妳办了!」

    周染震惊于老头说出口的话。

    他走近一步,一把夺过周染手里的公文,咬牙切齿低声说道:「跟在阿郎身边这麽久,就只学了仗势欺人,何等无能!?竖子不足与谋,老夫不解,究竟留妳何用!」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周染愣在原地,莫名其妙地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

    无能

    她看着快步走向另一位武侯,那矮小老人的背影。

    不是不能,没有无能——只是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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