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女神号的随行祷告室内,陆予珠站在一侧的玻璃花窗下,傅霓等人或坐或立于巨大的喀山圣母像前,用珍珠彩宝嵌满了各色天使神兽的穹顶闪烁着眼睛一般的、细碎的光。

    与联邦的高科技现状不同,联邦本身其实是个神权国家。

    喀山圣母作为联邦的主要宗教,其背后的喀山教会虽早已无权干涉政治,却也还是各大势力需要拉拢的目标、是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餐桌座上宾,这一点倒很是符合陆予珠认知中赛博朋克里的朋克二字。

    神权国家嘛,人权自然是最低的啦。

    联邦信教,作为黑色产业贫民窟出身的波氏家族以及喀山教会大金主之一的圣山集团自然也信教。

    与傅霓那种聊以□□的心态不同,他们是真心信,甚至挺虔诚,否则这所谓的游轮随行祷告室就没必要修的这么隐秘且豪华。

    依陆予珠这唯物土狗来说,这哪里是什么祷告室,分明是个建在地下二层的、只向达官贵人们开放的中型教堂!

    随行的祷告车么,她穿书前也不是没听说过,有些国家到了现代还有随军牧师呢。

    反正她是不信这些的,很难理解,但勉强还算能尊重祝福。

    只是裁决女神号的这个,修得就有点太过分了吧?

    我是说,铁子,看看这个奢侈得天怒人怨的装潢,不仅是与宴会正厅壁画异曲同工的穹顶,还有两侧的花窗——祷告室修在地下,花窗背后并无任何光源,他们甚至在周围铺满了模拟的自然光源。

    模拟光透过花窗投下两片巨大的、繁复的阴影,阴影交汇处犹如一只金笼,恰好能笼罩住正中央祷告台前的人。

    光影相融,穹顶熠熠生辉,漂亮神圣得简直让人胆寒。

    为了修这祷告室,出钱的波氏家族绝对没少搜刮民脂民膏。

    恁的,虽然连累了自己,但你们这群傻逼确实该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改航四天,按道理游轮此时应该已经抵达海珠港附近。

    联邦治安历来主打一个乱中有序,却不至于到在军港附近公然闹海匪的地步。

    ……这也太怪了。

    陆予珠站在一扇画着喀山十五贤之一的花窗下,身上盖着条有紫色光晕的黑边,披着方才慌乱中傅霓递来的衣服。

    这时冷静下来一思考,她才顺带着发现这是件傅霓的外套,上面还沾着香水与果酒信息素的味道。

    ……这位更是极其不合理。

    比起她来不及换衣服的狼狈,傅霓显然过于冷静,既没有犯病,也没有发癫。

    尽管这可以解释为天龙人阶层自带的睥睨与傲慢,但比起相信傅霓有这份气度,她宁可相信手握剧本的人是薛奂。

    思及此,陆予珠抬起眼,看向圣母像祷告台前正在双手相握着忏悔的薛奂,他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面容安祥。

    傅霓坐在距他几步的第一排座椅上,薛概则顶着一头红毛跟在他哥哥身后,表情也不见有多少被挟持的惊慌。

    服了,你们淡定得好恐怖,不知道的还以为挟持就是你们自己策划的。

    ……嗯?

    ……有可能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如果是为成事,究竟是什么级别的目的才能让他们愿意一起设下这一局?

    在军港附近搞劫持,这要是故意的,那便必然不可能只是一家所为,甚至可能不光是船上这三家参与了进来。

    当然,碧顷集团大概率也参与了,不过看佟胥这个跟自己一样一脸懵的状态,恐怕他知道的内情还不如自己多。

    这也合理,做这种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与其冒着风险告诉一个连继承权都没有的陪客,倒不如什么都不说。

    陆予珠整理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情报。

    挟持了裁决女神号的海匪大概有个一百五六十人,其实并不多,开的是什么船她没看到,但总比游轮火力强,为首的女alpha浑身上下就露出来了一双眼睛。

    海匪首领站在薛奂身边,玻璃花窗的模拟光将她浅蓝灰的瞳孔照成了玫红色。

    她等待着薛奂祷告结束,右手始终放在腰间枪套上。

    她似乎很在乎薛奂。

    这样一想,好像确实。

    怪的不光是傅霓这群天龙人,就连这帮海匪也很不寻常。

    海匪劫持的始末,陆予珠并不清楚,她只记得自己在睡梦中被傅霓摇醒,随后便披着衣服跟随他们来到了地下的祷告室。

    她来的时候,祷告室门口就已经有了海匪持械把守,他们的首领正站在里面,穿着全套防护的身上盖着层层光圈。

    这帮人,尤其是这个女a,言行举止似乎比起匪徒,反倒更像是……军人。

    军人……?

    陆予珠猛抬头,想起傅霓之前在休息室破防时的话,视线猝不及防间与疑似军方出身的女a撞在一起。

    的,这宽肩窄腰大长腿。

    同样是女a,怎么个体差异能这么大!

    破防了,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这些细狗的自卑还是留到下次半夜三点再躲起来偷偷eo吧。

    陆予珠表现得像是条被发现半夜偷吃零食的家犬,慌乱中带着一丝尴尬、尴尬里带着一点谄媚,女a见状,立刻移开了视线。

    还是装窝囊废管用。

    傅霓的确说过,因为朱城海矿联邦军竟直接狮子大开口要拿一半,他才找了薛佟两家搭伙摆脱。

    按照正常逻辑,他这便算是跟联邦军彻底闹僵了,先前很多事情也的确一下就能说通,譬如为什么珀翠对峙时他选择打电话摇来国民卫队而非联邦军。

    ——毕竟傅氏集团是能源寡头,按道理应该跟薛氏一样与联邦军紧密相关才对。

    如此说来,这其实也算一个疑点。

    为什么傅氏作为能源寡头却被军方屡次敲诈?联邦军敢开口就是对半分,显然此前他们的关系就很差,只是还没完全恶化。

    不过,这都是旧怨,说不定还能追溯到傅霓都没出生的年代,应当与此次事件本身没有什么太大的直接关联。

    现在的关键点,是一切都是他们自导自演的概率到底有几分真。

    倘若是真的,到底又是为了什么。

    陆予珠隐约间觉得,这背后的原因她应该知道,否则会引来极大的麻烦。

    联邦军内部必然不是铁板一块,哪怕抛开关于海匪的猜想不谈,单是从薛氏军工与联邦军关系密切、却被傅氏邀请作为遏制联邦军势力的一方来看,起码联邦军自己也至少要分好几个主张各自为营。

    假设海匪一说成立,那各自为营甚至也可能到了剑拔弩张也说不定。

    帝国的衰落并非一朝一夕,联邦经济越来越差、稳定越来越低,如此日薄西山,联邦军也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薛奂祷告完毕,他放下手,一旁的女a立刻向前两步要与他说话。

    ……老铁,你真的恨不得把“老爷,我是闰土”几个字印在脸上了。

    果然家犬再会叫,也很难装大尾巴狼。

    “你们想要什么?”薛奂挥挥手,让自己的红毛弟弟也坐到了第一排。

    薛概扫了一眼座位,随后径直坐到傅霓旁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口香糖,象征性地在傅霓眼前逛了一圈。

    傅霓原本古井无波的表情因此失控,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旋即扭头望向站在侧后方的陆予珠,活像是精神状态不稳定时就看一眼自己的抚慰犬。

    太幽默了,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吗?

    好看,爱看。

    这两人的胡闹并没有耽误薛奂,他看着面前的喀山圣母像,尽管身形远比海匪们单薄,气场却天然拉满。

    不像是被打劫,倒像是在指挥这群匪徒帮自己打劫别人。

    “要怪就怪你们非要改航,”女a开口,连声音都已被处理器实时加工过,“我们原本只是航线交叉,没想到,你们竟也打算去朱城港,朱成港到底有什么好东西?”

    ……好牵强的理由!

    有种少年漫作者因为编不下去剧情所以强行设计了一个大逃杀尸体叠叠乐环节发便当的美。

    朱城就这么重要吗?重要到哪怕用这么离谱的借口,也得想办法把联邦军这些第三方势力给踢出局。

    一想到海珠港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了裁决女神号受到劫持的消息而不得不在前半夜整装出发,陆予珠就觉得世界上的小丑其实远不止自己一个。

    鉴于海珠港目前被当狗耍的情况,她有理由认为,联邦军内部支持薛傅两家能源重工联盟的部分,并不包括海珠港——而海珠港又是联邦海军门户口岸之一,且与傅霓五五开的也是联邦海军。

    那么按照排除法,与薛氏交好的应该就是陆空部队或者特别部队呗。

    ……敌友一下就明确起来了呢!

    我还以为傅氏这群超雄基因二百五到底惹到谁才这会憋屈,能一拳打出制裁法案的巨大能量——原来是曾经作为联邦立国根本的联邦海军啊!

    太刺激啦,感觉下一秒就能被一枚超音速导弹隔空击沉,然后成为鲸鲨的饱餐。

    这下真成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咯。

    “朱城的东西,我们还没有拿下。”薛奂就连回答这种问题时都不忘在祷告台的忏悔箱里塞进去两张如今已经很罕见的现金,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一种人设不倒。

    “姚琅中将已经说了,想开矿,就得和海军五五分。”百元大钞卡住箱口,他拍了拍忏悔箱,眼看无果,又从手上拔下一枚戒指。

    女a的眼神黏在他的手上,那枚血红的戒指正在薛奂手中闪闪发光。

    “海珠港正在军事演习,大概一刻钟后能到,你们要不直接谈谈?”

    他把戒指投入箱口,当啷一声,戒指裹着钞票一起坠落,跌在了空空如也的箱底。

    “谈谈吧。”他将手放在女a的肩膀。

    ……老铁,你终于演不下去了对吗?

    千万别说是因为不忍心在圣母面前行欺骗之举才这样,等等,你突然往忏悔箱里塞钱不会就是为了忏悔这个吧?

    “七月份的开支弹劾,圣母在上,她会保佑我们的。”他说到这里,突然回头一笑。

    他的话虽是说给傅霓听的,目光却直直贴在了远离中心的陆予珠身上。

    “对吧,傅总。”他眨了眨眼。

    ……我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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