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总,后续需要我查一下吗?”

    不需要,但她需要套话。

    陆予珠躺在游轮修养室的床上,左臂插着几条红黄各异的管子,面容憔悴而平静。

    她并未穿病服,裁决女神号的修养室修得也与正经医院完全不同。

    金绿色墙纸衬着原木家具,这让她总错觉自己其实是个古典爱情小说里在乡下别院里调理身体的病秧子小姐。

    不过,古典小说的乡下别院里可不会有这些长得就很高科技的医疗设备。

    此时距离晚宴刺杀已有四十多小时,陆予珠也是刚醒来不久,因此身上还有些睡多了的头晕目眩。

    她甫一睁眼,四周便有广场上见到粮食的鸽群般的医护人员围了过来。

    这倒也不能怪他们太过紧张,众所周知,alpha具有较强的自愈能力,通常情况下,配合船上的治疗手段,陆予珠的伤应该最多二十个小时就能醒过来。

    所以眼看着一天过去,躺在病床的人仍没有任何睁眼的迹象,不光傅霓急了,负责给她治病的医生们也急了。

    主治医生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菜的alpha。

    给你治病,你怎么还演上沉睡魔咒了?他只是个物理医生,他可不会爱的唤醒魔法啊!

    主治医生汗流浃背地用车轱辘话安抚着情绪越来越激动的傅霓,同时在心中不断祈祷。

    祖宗们,快收了神通吧!

    陆予珠其实不难猜出傅霓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这群人如此战战兢兢,恶毒男配嘛,还是个霸总,遇上医院昏迷这四个关键词,能输出的结果也无非就是陪葬全家桶和九族消消乐。

    她没猜错,傅霓的确这么说了。

    “陆小姐还好醒了,傅先生昨天硬是守了您一天,说什么都不肯走。”一个护士道。

    实则他昨天未必真曾不肯走,不过你们昨天肯定是曾不肯死的。

    如非必要,谁会想死呢?

    她不也是在努力苟活么。

    “是呢,傅先生昨天看您迟迟未醒,还说要把我们都抓起来问责。”

    另一个护士似乎想要配合自己的同事说点什么,但他的话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不算好笑,毕竟他们昨天真的差点死了。

    很好,很符合傅霓那绝不会顾他人死活的人设,很霸总、很弱智、很天龙人。

    某种意义上讲,陆予珠也算是他们这一遭劫难的罪魁祸首。

    他们此时能和颜悦色乃至感激涕零地同她说话,实则也不过是一种屈服于狐假虎威下的吊桥效应。

    陆予珠收回发愣的视线,她拔下胳膊上的管子,如同抽出切块甜瓜上的牙签。

    傅霓看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

    “已经没事了,傅总。”

    她终于撕去了最后一片检测仪。

    “不需要,你好好养伤,昨天的事我已经查完了,”傅霓在她醒来几分钟后便来了,还顺带着遣散了一屋子护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现在感觉很健康。”她稍稍笑了一下,对傅霓重复率过高的提问毫无不满。

    “那就好。”傅霓的视线几经辗转腾挪,似乎放在哪儿都觉得不合适。

    他坐进了床对面窗户下的金绿沙发里,略有僵硬地动了动腿。

    兄弟,你好像个因为初见老丈人所以浑身刺挠的愣头青。

    有点太纯爱了,好恐怖。

    陆予珠从床上站起身,走到了傅霓的单人沙发椅背后,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垂下了头。

    话又说回来,你的后话呢?怎么说到事情已经处理就不继续了,我的省流版后续呢?

    “傅总,刺客有没有同谋需要我处理。”

    算了,山不来见我,我开车撞过去。

    她的长发落在他耳畔,细而软的发丝惹得他想发抖,药剂的清苦弥漫在房内,近乎要让人错觉这是她的信息素味。

    “没有,处理完了。”

    傅霓语气正经,如果不是俯视视角能看见他已经红得滴血的耳廓,陆予珠简直也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总不能还不透题吧?

    果然,傅霓红着耳朵接着说:“不用担心,已经调查过了,目前没有发现有类似团伙作案或幕后指使的情况。”

    ……懂了,这位也是个孤勇者。

    陆予珠在脑子里拼凑着线索,千头万绪之间,她感觉自己的cpu快要烧干。

    有太多事她并不知晓,这让抽丝剥茧变得十分困难。

    头脑风暴实在是个苦差事,陆予珠想不明白,手下的力气便不自觉大了些,傅霓被她捏得打了个激灵。

    她穿越过来时没能继承到一分一毫的原主记忆,自己是个孤儿这件事还是她在试图用父母生病为借口请假时从杨请礼嘴里知道的。

    杨请礼本就与傅霓不是一个阵营,她自然与杨请礼也不是一个阵营,更不要说得到当上贴身秘书前那些由杨请礼掌握的消息。

    由是,她对傅霓曾经犯下的牵扯,实际上有一块相当大的认知空白。

    从前她不问不了解,是因为她觉得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死。

    现在看来,即便什么都不知道,她大概率也会死。

    她人生中的每一条大路不仅都能通向傅霓的卧室,还能通向各种奇怪的暴毙死亡。

    既然如此,倒不如先知知全貌,也好给自己的未来一个置评。

    陆予珠一直是个敢想敢做的人,更重要的是,傅霓被她捏得开始直皱眉了,所以她决定趁着他对自己还有点愧疚与慈悲,抓紧时间给他灌迷魂汤。

    “傅总,我可能僭越了。”她开口,放在傅霓肩膀上的手慢慢伸平,这让傅霓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但我实在不放心。”

    听好了,我这可都是关心你才问的!

    “你……”傅霓欲言又止。

    “傅总,您以前的处境也这么危险吗?”

    傅霓冷下了脸。

    什么意思,她是在抱怨?她觉得太危险了?她感到不满吗?为什么?

    是,他承认,她上任以来的确曾多次陷入危险,但这也没办法。

    再者,她的未来早就被他用补助贷款垄断了,她凭什么这样说?

    ……她想跑吗?

    陆予珠看不见傅霓的表情,她俯下身,嘴唇与他的耳廓相隔不过咫尺,窃窃低语。

    “傅总,我愿意保护您,但我不是永远都能随时为您挡刀的,如果我也赶不及呢?”

    “为什么不愿意升级安保?”

    哦,原来是要责备他不够谨慎惜命。

    不是想跑啊,那没事了。

    实际上,傅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升级安保。

    参与货城大火本就是个激进的决定,签字时他就知道,自己势必要被卷入洪流。

    现在的安保仍然沿用了之前的配置,对付以前的小打小闹自然够用,但对付货城之后实打实的利益集团斗争就显然不大够看。

    或许他本就不想活得太稳妥,否则也不会决定趟下货城的一潭浑水。

    毕竟傅氏触碰到了铁锈带的利益,上议院蓝血联盟的成员们便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帮老怪物有哪个是好惹的?

    别说是傅霓被屡次刺杀,就是同是作为联盟一份子的傅霓本人,不也一样用了不少不体面的手段。

    礼尚往来,这样一想,似乎刺杀与共赢一样都是生存法则的一环。

    世界规则就是这么写的,地球就靠着这个维持自转,他又有什么必要非得瞻前顾后呢?

    只是辛苦了陆予珠这只抚慰犬,跟着自己讨生活,难免心惊胆战。

    算了,反正钱也给了,她不能跑。

    他自认是个负责的上司,总不至于连秘书都保不住。

    思及此,傅霓伸手,反扣住了陆予珠放在自己肩头的手。

    “我不想,你不是做得很好了吗?”

    ……神经病!

    没听说谁家贴身秘书还要负责替上司拦截刺杀的,我只是个小秘书,不是厂公,老板,你这就有点越界了吧!

    我是签了傅氏的合同不假,但我也没有直接把命卖给你们啊?

    ……也不对,细算一下,助学贷款利滚利到现在,好像也差不多足够在黑市卖下她这种弱质alpha的五脏六腑了。

    可恶!

    “别怕,我会安排的,”傅霓抚摸着陆予珠并不细腻柔滑的手背,嗅着清苦的药味与她身上微甜的烟草香,渐渐感到上头,“至于到底为什么,你不必知道。”

    陆予珠几乎想冷笑。

    她就知道,这小子虽然恶毒,不犯病时却还是有些智力在身上的。

    她这样问,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恐怕他都不会正面回答。

    爱答不答,她本也没有指望傅霓本尊给她解释什么。

    即便看似对她屡屡越界,但这也只不过是因为她是毫无威胁的宠物罢了。

    主人大概率不会避讳在宠物面前谈论人类彼此的秘辛,可同样的,他不会主动与她提起这些宠物不该知道也听不懂的东西。

    傅霓的信任是她赖以生存的依仗,陆予珠很清楚,这份信任永远不会给一个“人”。

    “我明白了,傅总。”陆予珠敛下眼睫,想要站直身体,抽手时却发现右手已经被傅霓死死拽紧,怎么也抽不出。

    “傅总?”她想吐,脸上在保持微笑的同时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迷惑。

    “别动,让我再贴一会儿。”傅霓抓着她的手,将手背贴在了自己的脸颊。

    “你的手冷了好多。”

    是的,很冷,要么给你心口也这么来一刀试试,你扎你也冷。

    “我晚些会让他们给你送补品,这些天你先忍一忍,等到了朱城再给你更好的。”

    好好好,都听你的,谁让你是老板。

    你想让我吃什么都可以,让我益母草拌饭都没问题,大不了吃得口腔溃疡呗。

    等等,不对。

    这不是货城政府办的游轮聚会吗,航路目的地居然不是在货城?

    这不对吧。

    虽然她来之前确实因为太困了没有仔细听,但正常逻辑来说难道不应该是大家在游轮上先开几天银趴交流一下感情,然后再去货城签合同吗?

    未免太不合理了。

    况且朱城是北疆省首府,与联邦的主要版图间隔着半块海洋,一年之中至少有六个月是冬季。

    换成古代,这绝对属于实打实的边远苦寒之地,现代发展虽然好了点,但也不多。

    傅霓读出了陆予珠的疑惑,他像是吸猫一样蹭着她的手,喉咙溢出一声轻笑。

    陆予珠竟能从他的笑里感到三分高傲三分宠溺三分漫不经心,她有些头皮发麻,总觉得这人是又要说出什么逆天话了。

    “货城市政厅这次派来的是新议长,那个蠢货,哈哈,”他阖上眼,面色如常,“我和船上剩下两个上议院成员商量了一下。”

    “现在大概已经漂出十几海里了吧。”

    ?

    “你真的好冷……别怕,我处理了。”

    陆予珠一动不敢动。

    兄弟,你真的好没有自觉。

    我他的是在怕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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