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珠再醒来时,眼前是医疗中心的病房天花板,刷着白漆的墙面上有窗外绿荫投下的光影——学术上好像管这个叫达利园效应。

    “啊,你醒了。”站在一旁正为她换吊瓶的oga护士看向了她,戴着口罩的脸上有对十分明媚的、翠绿色的眼睛。

    陆予珠想说话,一开口,却只能发出老电视机一样的嘶哑雪花音。

    翠绿的眼睛靠近了她,带来一阵清新又过于醒脑以至于有些令人头痛的薄荷糖香。

    “不要乱动,你的激素水平还没完全恢复到稳定值,下次不要再这样了知道吗?”翠绿的眼睛切实担忧着,“你会死的。”

    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傻逼是用什么理由把她送进了医院,总感觉她以后的顺直a清白名声要不保,但她实在很难保证没有下一次。

    毕竟有问题的不是她,她只是个无辜躺枪还被踹了一脚的纯路人。

    “谢谢你,对不起,我会的。”

    她努力发声。

    听见她的保证,翠绿眼睛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而陷入一种悲恸的不忍。

    同样都是被怜悯,于陆予珠而言,被眼前的绿眼薄荷糖怜悯,显然要比被水蜜桃双开门怜悯让人心旷神怡的多——至少前者不会引起她的生理性抵触。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绿眼护士为她换好了吊瓶,柔声安慰,“千万不要责备自己。”

    “即便是alpha,也该有能受伤的权利,不是吗?”很烫的鸡汤,但胜在温柔如水。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说的都对。

    陆予珠胡乱点点头,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勾走了。

    “谢谢你……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如果后续我有什么问题,可不可以直接找你?”

    其实她是想直接加联系方式的,但这样做未免有些急功近色,鉴于她目前的人设还是个受害小白花,她决定先徐徐图之。

    感恩每个人都毫无隐私的信息时代,只要拿到名字,她就不愁联系不上他。

    “可以呀。”薄荷糖护士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美得恰到好处的脸,对着她微微一笑。

    “我叫绍莼,有需要的话,可以直接呼叫服务中心联系我。”绍莼如是说。

    “哦,对了,你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带雨伞吧?”绍莼指了指窗外,又指了指床头。

    窗外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声连绵细腻,而床头则放着把青绿色的电动伞。

    “这把是我平时放在办公室备用的,一会儿打完点滴你就可以出院了,你先用吧。”

    “要好好照顾自己哦。”

    他说罢,与陆予珠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从房间里离开。

    房间再度恢复寂静,陆予珠拔出针头,一瘸一拐地走下床。

    鼻尖仿佛还笼盖着两个天龙人alpha的信息素气味,让她感到反胃。

    她撑开伞,站在可爱的绿底白花下,仰头对着伞面静静地发呆。

    清淡的薄荷糖香气从伞内飘下,安抚着陆予珠紧绷的神经。

    啊,撑伞,狗血豪门文的必有一幕。

    伞下的主角该多么忧郁、多么悲痛、多么充满无奈,可雨却下个不停,正如所有人都无法挽回的、与剧情息息相关的命运。

    但很可惜,陆予珠不是伞下忧郁地思考人生和如何天凉x破的霸总。

    多数时候,她是站在旁边一边淋雨一边为霸总打伞的王妈。

    而王妈现在想给也需要自己打伞的小护士打把伞,或者说,王妈可能有点坠入爱河了。

    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

    只是连着许多天都被a同强买强卖,猛然见到一个善良美丽又取向正常的、同是工农阶级出身的o,陆予珠有种终于被人从水缸里捞出脑袋大口呼吸的畅快感。

    当然,也不能呼吸得过于用力,因为薄荷糖味实在是太提神醒脑了。

    “你在干什么?”

    真a同霸总傅霓推门进来,面对陆予珠在屋里无端打伞的行为,发出一声狐疑。

    “傅总,您来了。”眼前的少女像是刚刚回过神,措辞客气,语气却不似往常恭顺。

    她穿着病号服的身体单薄而孱弱,微甜的口嚼烟气息在雨天变得逐渐软化,甚至趋于无害。

    她再次抬头,长发柔顺、唇色鲜艳,目光注视窗外,像是想要从虚无中盯出某个轮廓。

    ……不,她还没回过神。

    傅霓一把收起她的伞,无奈地看向她。

    陆予珠的脸色并不好看,信息素攻击引发的激素失衡不是小事,有时足以致命。

    他还是低估了她的脆弱,或许下次应该更收敛谨慎些。

    收敛、谨慎,这两个词汇与自己似乎太不相称,以至于仅仅是想起,便要引发傅霓的一阵战栗。

    窗外还在下雨,中央城进入了梅雨季。

    潮湿而暧昧的水汽氤氲着,仿佛在酝酿某些见不得人的阴谋和恋情。

    陆予珠出神地望向窗外,激素失衡的身体仍在微微发烫。

    “傅总,天上下初恋了。”她喃喃。

    傅霓的头顶仿佛冒出了一个实质性的、难以理解眼前人在说什么的问号。

    “我好的差不多了,稍后出院就能回归工作岗位,傅总,您要查的东西我已经安排下去。”

    傅霓还在疑惑,她却已经从情绪中瞬间抽身,望过来的眼里有极平静的笑意,仿佛毫不介意自己刚才差点死亡的事实。

    “嗯,你也可以多休息一下。”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傅霓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应该这样说,或许她并不需要。

    “不敢。”她垂下眼,细风将雨丝斜斜吹进窗里,落在她的脸上,冰凉粘腻。

    “联邦警局那边,还需要我去打点些什么吗?”

    ——那当然不需要。

    傅霓本人既然能站在自己面前、而不是出现在“傅氏总裁,入狱”的热搜里,就说明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

    她如此问,也不过是为了装装样子、拿出一个好态度,毕竟她办砸了事。

    况且尽管对天龙人的手腕早有预料,陆予珠还是难以遏制自己的好奇心。

    一条在公众视野里当场遇害的人命,到底要怎样才能变得风平浪静?

    傅霓的神情变得冷峻,像是想起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东西:“我叫来了国民卫队。”

    ……真不愧是你。

    联邦的暴力机关五花八门,细数下来能有六七个,其中最重要的四个组成部分,分别是——成分极为复杂、理论上听从一切文官单位的联邦警局;独立于联邦政府、但要听从议会调遣的联邦联合正规军;虽然是文官部门但具有独立调查处置权、目前已经成了变相特务处的国税稽查中心;以及被傅霓一个电话摇过来撑场子的、听命于地方政府的国民卫队。

    这四个部门互相制衡、互有分工、互为对抗,他们背后可能是同一个出资人,也可能在一个部门背后有几个各自不对付的出资人。

    而这些出资人之间,则又是一出乱得堪比大型银趴的势力划分大戏。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天下之事,坏就坏在这里。

    陆予珠不禁觉得好笑,胡汝贞的这套说法,竟在联邦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傅霓又是谁的出资人呢?

    她遐想,耳边响起傅霓的声音。

    “哼,陈峥节,实在是太嚣张。”

    ……好典的恶毒男配发言。

    陆予珠知道,他这是又要开始展示自己暴躁易怒、敏感傲娇的一面。

    所以她很识时务地抬起头,对他的话表示以轻轻附和。

    傅霓看了她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幅欲言又止的a同模样。

    不过他很快就调理好了自己,只是看向窗外仍旧不停的雨幕,继续道:“不过是仗着家里三代人都给下议院的泥腿子跑腿,靠卖命侥幸升到了中央城副局长。”

    哦哦,懂了,所以还是有黑幕咯。

    她就知道,正常情况下,怎么会有这么年轻就能浑身勋章和星星的人。

    “这就开始忍不住了。”傅霓冷笑。

    “你不必担心他,下议院那几个靠着钻空子爬上来的垃圾货色根本不足为惧。”

    实在是太典了,典到陆予珠开始幻视他身上插满了各种颜色的小彩旗。

    “您知道他目前是为谁服务吗?”陆予珠还是有些困惑,所以她问了出来。

    毕竟具有参与嫌疑的薛奂背后的薛氏并不是下议院成员,而是上议院里实打实的蓝血贵族阶层——也就是联邦内部依靠实业最早发家的那批老贵族移民。

    如果陈峥节背后是下议院,那薛氏到底为什么要掺一脚进来?

    尤其是,在明知道傅氏不会被这样的小风小浪所打倒的情况下,却还是要以此激怒这庞然大物。

    简直像是故意犯贱。

    “谁知道,说不定他也是三姓家奴。”

    傅霓说着三姓家奴,陆予珠的脑子里却不可控的冒出来了“三家性/奴”。

    “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泰康。”

    泰康,很耳熟的名字。

    等下,她现在住的这个医院不就是隶属于泰康集团旗下?她刚才闲得无聊翻阅床头柜里的手册时看到过。

    陆予珠反应了过来,旋即用一种极其震撼的目光看向傅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居然已经是这个级别的吗?居然已经到了,可以随便住进想弄死自己的对手下属产业的程度了吗?

    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天龙人。

    算了,随便吧。

    反正不论敌我,对陆予珠这等挣扎求生的小人物来说,天龙人都是一样的有害,被傅霓弄死和被泰康弄死并没有什么不同。

    开摆!

    陆予珠已经不再想继续思考傅霓嘴里的恩恩怨怨,她精致地敷衍了这个大少爷,在把他送走之后,迫不及待地摁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这次来的不是绍莼,而是个beta。

    “您好,我想办理出院手续。”她换上傅霓带过来的新衣服,笑容温和谦逊。

    “冒昧打扰一下,咱们护理部有没有一位姓绍的护士?”

    她看准时机,貌似不经意地开口。

    beta像是被她问住,思索一番:“有倒是有,不过你找他做什么?”

    “是这样的,我上司说,我昏迷时负责照顾我的护士正是他,人不能没有感激之心,所以让我对各位的照顾表示感谢。”

    “自然,这也是我的想法。”

    完美的借口,反正不会有人特意去跟傅霓求证一下他有没有这么说过。

    说罢,陆予珠加深了微笑,转而从傅霓一并配给她的新包里抽出一张小额消费卡。

    “辛苦您了。”她礼貌得近乎无懈可击。

    beta接过消费卡,随后也十分和气地笑了起来,笑得甚至有些羞涩。

    “太客气了,救死扶伤,职责所在。”他看了一眼消费卡背后的额度,脸上笑容更加诚恳。

    “至于绍护士,他是新来的实习生,下午没有排班,已经回学校了。”beta一边说,一边极贤惠地开始收拾床铺。

    “不过,据我所知,他在东城区的港湾大学里念医学工程三年级,成绩很好。”

    beta收拾好了床铺,将盖好电子章的出院证明传送给前台,又有些做作地捋了捋耳边碎发。

    ……可以理解,毕竟人人都一个跨越阶级嫁入豪门的梦,但抱歉捏,我不是豪门。

    我是豪门门口的看门狮子狗。

    “谢谢你,很有用的消息。”陆予珠提起配包,同还在凹造型的beta道别,转身便快步下楼,走出了医院。

    现在是下午四点,傅霓已经暂停了同薛氏的谈判,并放话称,他会等到薛氏学会捧上诚意、或者说等到薛奂出面才肯继续。

    倒是不难猜到这样的走向,毕竟联姻取消这件事算木已成舟,薛氏自己拿架子,按照傅霓那眼里不容沙的性格,自然会接受不了。

    真羡慕大少爷,想不谈就不谈。

    陆予珠给傅霓发了短信,写明了自己大概能在下午五点时出院,又将公关处递上来而她本人还没点开过的、关于饭店直播男子身份的调查报告直接转发给了傅霓。

    问题不大,反正公关处那帮人做汇报时连ppt边框都要挨个校准,俨然是一群连蚊子都挑不出漏的卷王仙人。

    她一边打了一辆无人出租,驶向绍莼读书的港湾大学,一边点开了报告。

    张茂,男性beta,生于……

    没营养的信息。

    陆予珠跳过了这一页,直接翻到话最多的一部分看起来——话最多的部分肯定是重点。

    无人出租跑得十分平稳,车窗外是连绵阴雨下死气沉沉的城市,后排座位为陆予珠自动打开了阅读灯。

    家庭成员因去年(3112)8月10日的货城大火全部罹难,本人至今仍处于联邦应急署规定的流氓状态。

    啊,货城大火。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货城大火之后,花钱盘下因无力支付地产税而被国税稽查中心扣押的难民地皮的几个巨头公司,其中好像就包括傅氏。

    陆予珠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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