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予珠作为抚慰犬,跟着她金枝玉叶的暴脾气主子顺利落了座。

    偌大的包厢里,算上她这半只宠物,此时活人一共只有二点五个,因此也就显得房间格外空旷、格外开阔。

    在陆予珠看来,薛概作为天龙人,显然是那种从小被众星捧月到大的矫情逼。

    矫情逼的具体表现为,只要他出现在拥有超过两个智慧生物的场合,便绝不容许任何人抢走他的风头。

    所以他一边吃点心一边说垃圾话,同时还能抽空摁一摁面前的应召铃,让守在茶水间门后的服务生一趟一趟地进来送东西。

    ……有点像多动症,建议家里有条件的话最好还是再要一个,以防万一。

    哦,他已经有个哥哥了,那没事了。

    看来他的家长很会做风险对冲,真不愧是通过投机倒/把搞军/工生意发家的。

    与他的玉兰花香信息素全然不同,薛概长了一张跋扈的脸,凤眼上挑、眉峰带钩、唇珠明显,蜜色的脸蛋下巴略尖。

    他浑身上下都铺满了只有养尊处优地运动才能养出的薄薄的肌肉,说话时脖子上会有两根很明显的筋络在蠕动——〇度说这是容易脑梗的象征。

    当然,鉴于他无时无刻不像在“全体目光向我看齐”的傻逼行为,陆予珠其实更倾向于认为他得了甲亢。

    傅霓看起来很不想和这个嚣张的小子进行对话,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哪怕混账如傅霓,在绝对的逆天面前也要退避三舍。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某个号码。

    三段忙音后,通话那头传来了挂断声。

    ……哇哦,真是好大的威风。

    大少爷被人挂了电话,作为少爷狗腿的陆予珠本能地感到了恐慌,恐慌之后又有一丝暗爽——能一脚踩爆蝼蚁的大象又如何?

    大象不也得被挂电话!

    而脸上不是暗爽是明爽的薛概则笑嘻嘻地看着傅霓吃了瘪,随后又摁下应召铃,要求服务生给他送来一杯加冰的石榴气泡水。

    “我哥他现在接不了电话,”他得意欣赏着傅霓恼羞成怒的神色,“连我也打不通。”

    “我们就等等他吧,傅少?”

    傅霓的恼怒似乎被这个称呼火上浇油。

    他眯起眼,蓝黑色的虹膜在包厢房间这种弱光环境下就变得不那么明显:“你少和我装,薛奂什么时候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薛概的表情僵硬了一瞬间,但他立刻又换回了游刃有余的笑脸。

    陆予珠坐在一旁,手里提着文件夹和资料袋,视线低垂,目光扫过脚下棕黑的木质地板,心里想着到底哪里能有条地缝让她钻进去。

    她不应该上桌的,为什么就不能把她纯粹地当成一个灵智未开的跟宠呢?

    这些天龙人是真的很爱演,反正已经将她定义成宠物了,干嘛不能好人做到底,直接免去她做人的痛苦?

    要她说,她看桌子下面就挺宽敞。

    算了,反正都到锅底了,怎么走也是给人家送菜。

    凑活凑活得了,不然还能怎么样?

    陆予珠试图将自身存在感缩到最低,最好是低到能让她跟桌面上作为装饰品的插花艺术或者桌面的桌布或者随便什么东西融为一体。

    “你快劝劝傅少,看他气得。”薛概两三口吸干了气泡水,玻璃杯里的含冰量高得让人看了头疼。

    他放下空杯,用手支着脸颊,忽然把话头转向了沉默的陆予珠。

    ……我?

    我去打〇〇?

    陆予珠如梦初醒般抬头,她紧张地斜了一眼傅霓,大脑飞快转动,随后摆出一个温和又顺从的狗腿式清新笑容。

    “哪敢,我人微言轻呢……何况,傅总在我们心里本来人就挺好的。”

    她说完,低下头,貌似紧张害羞,实则是自己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傅霓平素在集团里的名声,只能说与十七楼时不时就要坏的厕所差不离。

    但人毕竟要恰饭的嘛,事急从权,这不能算撒谎,只能说是一种紧急避险。

    傅霓并没有锐评她的拍马屁,转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审视过陆予珠和薛概的脸。

    很好,成功蒙混过关了。

    毕竟,按照傅霓的脾气,假如他没能被这句马屁安抚下来,那他现在应该会立即化身桌面清理大师,再用alpha特有的狂躁状态把房间里的一切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陆予珠的心情有如在时速一百三的深夜高速公路上成功礼让了横穿马路的行人,对傻逼的无能狂怒、紧张、后怕和对自己的自豪杂糅在一起,肾上腺素让她的面色泛起红晕。

    好想逃,但逃不掉。

    到底有没有天使愿意从天而降,让她能出去一趟?她愿意用傅霓的半条寿命做交换。

    陆予珠正在欲哭无泪,茶水间却突然钻出一个满头灿烂金毛的服务生。

    小金毛像是在犹豫到底要和谁说话,眼看被贸然打扰的傅霓表情越来越黑,陆予珠赶忙站起身,在阔少又要开始发癫前将服务生与自己一起带出包厢,转进了茶水间。

    “有什么问题?”陆予珠语气冷淡,浑身行头一丝不苟,乍一看还真像是那么回事。

    ……求你了,快说有问题,然后让我趁机离开,这个破地方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是,小姐,楼下来了联邦警察,说是要调查傅先生刚才在珀翠的公开杀人事件。”

    ?

    我草。

    小金毛说罢,浅蓝色的眼睛偷偷望了她一样,又补充道:“安保已经在阻拦了,但是……”

    陆予珠扬起手,止住了服务生的嘴,她的眉头紧锁,貌似在思考,实则在狂喷。

    她知道傅霓疯,却没想到傅霓这么疯,动手之前甚至不先掐断一下对面的直播吗?

    虽说蝼蚁轻易杀不了大象,可其他大象保不齐会想趁机分一杯羹啊!

    比如那个到现在都没有出现的薛奂,说不准他突然消失就是为了推波助澜。

    也不对。

    刚才动手的不是傅霓,傅霓全程都没有说话,所以某种意义上,应该是保镖们没有处理好?

    ……不,无论怎么想,这都是因为平时傅霓的行为风格太抽象,才会导致他的手下人也默认这种行为吧!

    陆予珠暗自叹气,随后掏出手机,给包厢里的傅霓发了短信。

    [傅总,联邦警局被引来了,我现在先下楼,需要我做什么吗?]

    很好,先把前置条件设定成她要出门,这样无论傅霓输入多么刁钻的代码,运行结果也必然会附带一个下楼做前提。

    屏幕上显示正在输入,陆予珠从口袋里掏出专门用来为傅霓付钱的账户扫描,让金毛服务生摁个指纹,好给他划点小费过去。

    “不、不了。”他像是受宠若惊,连忙拒绝了小费,并且主动为陆予珠带路,陪着她经过了狭长昏暗的走廊。

    “小姐,希望你一切顺利。”在电梯门关闭之前,小金毛用他浅蓝的眼眸看着她如是说。

    放心吧,只要离开这两个剑拔弩张的傻逼高等人,她的死亡概率就能锐减百分之九十。

    毕竟联邦警察不能二话不说便击毙她,但傅霓真有可能反手就让她人魂分离。

    陆予珠一面整理心态,一面对着平滑如镜的电梯门调整表情,好让自己尽可能地看起来更加强势、精明、高不可攀。

    反正不是一眼丁真的废物就行。

    她把全身仪态都摆到最好,像是一条挺胸抬头的赛级犬。

    电梯在一楼停下,金属门缓缓打开,陆予珠抬起头,电光石火间,至少三十多个激光红绿点一齐落在了她身上。

    从头到脚,几乎每一个部位都能平均地分到几颗子弹。

    ……看看人家联邦警局,多么谨慎的工作态度,生怕她原地消失或者原地复活!

    不像傅霓那个傻逼,杀人都不知道先把公开直播给关了,真是越想越烦。

    陆予珠面容平静地打开手机,发现刚才坐电梯练习表情时,傅霓已经给出了回复。

    [不要应付,你先回来。]

    ……你,垃圾信号网,不早说!

    鼻涕进嘴了知道甩了,孩子饿死了知道奶了,她人都被瞄准了结果军令送到了!

    陆予珠收起手机,将踏出的半条腿又挪回了电梯,想要就此关门走人。

    “这位小姐,你的老板呢。”

    密密麻麻的瞄准激光之中,一个身穿灰色警察制服、肩上贴着一堆星星、胸口挂着两枚表彰勋章的年轻男alpha走了出来。

    真可谓是,他是一个魁梧的男子,身形高大强壮——中间的全忘了,总之——肩膀好似双开门冰箱!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好一个能让金丝雀依偎的宽大肩膀!

    ……不对,等一下,现在不是全文背诵的时刻,虽然这人确实是台双开门电冰箱,甚至傅霓这种体型在他面前也变成了区区单开门电冰箱——但现在不是有空比较的时候啊!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又成了她好想逃但逃不掉的情况?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来都来了,又走不了,不如先拖一下。

    [傅总,我到了。]

    她把这句话给傅霓发了过去,随后气定神闲地从电梯内完全站出来,注视着面前双开门alpha的褐色眼睛。

    “傅总正在办公,不便见人。”

    陆予珠语气冷静到近乎冷漠,配合着她柔和可爱的圆脸,竟有种奇妙的吸引力。

    “如果他执意不来,那我们只好先让你走一趟了。”双开门掏出他的警官证,难得戴了隐形眼镜的陆予珠立即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陈峥节,中央城下属联邦警察总局副局长。

    这么年轻就是副局长,这要说没点见不得人的钱/权交易,她是真的不信。

    陆予珠站着的位置,正好是刚才那个男人被保镖灭口的地方,饭店保洁早已将现场处理完毕,连一根头发都没留下。

    蝼蚁被大象踩扁,而大象的走狗则要被属于另一波大象的走狗囚困。

    陆予珠不想和任何人硬碰硬,因为任何人都能用手里的石头砸烂她这颗鸡蛋。

    比起被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拖走,她更希望自己能保留一点体面,有尊严地离开。

    所以她迈开双腿,低跟皮鞋在地砖上砸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她走到陈峥节身旁,抬眼斜乜着陈峥节下巴上带着疤的脸,珍珠耳夹闪着莹润的光辉。

    “不是要审问我吗,车呢?”

    陈峥节对眼前这个外貌跟alpha刻板印象反着长的alpha的从容不迫感到了趣味。

    他像只盯紧猎物的秃鹫,稍稍歪头,随后扯出一个饱含恶意的微笑。

    “就在门外,请。”他抬手,陆予珠目不斜视地沿着方向走了出去,两个警察已经提前为她开好了车门。

    陆予珠穿书十余天,第一次有幸坐上传说中的浮空汽车,居然是因为要被条子带走审查这种理由。

    中央城之所以是中央城,就是因为,即便是住在中心岛的天龙人,在这里也必须适度收起尾巴。

    正如傅霓不能开着直播胡乱杀人,浮空汽车同样是中央城里一种划分行政阶级与闲杂人等的手段。

    哪怕庞然大物如傅氏薛氏,除非是傅珙这个级别的掌权人,否则也不允许擅自乘坐。

    真让人想不到,她一个小小喽啰竟也能有体验一番的荣幸,真是幽幽又默默。

    陆予珠被一群灰色制服的警察押进了同样位于cbd区域的中央城联邦警局总局,负责审讯她的正是陈峥节这台卷毛冰箱。

    “你知道傅霓为什么要杀人吗?”

    审讯室的刺眼灯光下,陈峥节盯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罪恶的端倪。

    但说实话,她哪里知道为什么啊!

    她确实不知道,加之手上绑着个工作原理大概是检测生理特征水平的所谓测谎仪,所以她决定做个说实话的老实人。

    “我不知道,傅总没有过任何表态。”她说。

    她说的是实话,傅霓全程确实根本没开过口,硬要说的话,那也只是那群保镖胡乱臆测罢了。

    陈峥节看向仪器,仪器也看向他,屏幕上没有丝毫波动,连一点声音都无。

    看着陈峥节疑惑的脸,陆予珠一边想笑不敢笑,一边在心中反复琢磨自己的回答。

    她这么说真的对吗?

    “你确定?”陈峥节皱眉,那条横穿嘴唇的白色疤痕也跟着耸动起来,像是半信半疑。

    哦,对的对的对的。

    “我确定。”她说罢,仪器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响了一声,惊动了房间内的两人,也惊动了单向玻璃外观摩的其他警官。

    不对,我草,不对不对不对。

    “那不然我还能知道什么。”陆予珠决定死鸭子嘴硬。

    她顶着陈峥节看透一切的笑容,继续说。

    仪器这次没有响,像是突然犯病又突然冷静下来的傅霓,癫得让人想笑。

    唉,我草,还真是对的。

    “你是他的贴身秘书,他要做什么,你能不知道吗?”陈峥节仿佛不死心,他有些质疑地对着单向玻璃指了指测谎仪。

    “我没有资格知道,我也是刚上任。”被审讯的女alpha面色不虞,说话时带有浓浓的厌世感,仿佛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嘶,不对。

    她这么说,会不会语气太冲了。

    到时候万一傅霓不肯保她这条抚慰犬,她会不会被眼前这台双开门公报私仇,让他显然超过了一百八十斤的体重压得粉身碎骨?

    陆予珠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十分大逆不道的aa文学,她脸上一愣。

    不是,不是这种压啊……!

    要死了。

    都怪傅霓,要不是他天天跟自己搞些是兄弟就来亲个嘴的似是而非的a同,她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还能想到这些东西!

    她的怔愣显然也被陈峥节收入眼底,但在陈峥节看来,这种怔愣反而让她有些可怜。

    来的路上,他其实已经看过了眼前这个年轻女a的个人资料。

    二十出头的年纪,刚从学校毕业,身为孤儿因为成绩优异被傅氏集团看中投资,背负着巨额贷款签了傅氏的卖身契,毕业后一边还钱一边给傅氏打工。

    她没有说谎,她的确刚上任没几天。

    或许她确实是无辜的。

    毕竟,陈峥节从未见过有哪个身怀阴谋的亡命alpha会长着一张比beta都柔和的脸。

    简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oga。

    一想到oga,陈峥节忽然觉得自己的动摇实在是很正常。

    作为一个会被社交软件挂着骂的、经典的大alpha主义者,他从不觉得oga这种生物能有什么害人的本事。

    陆予珠并不知道眼前的双开门到底在想些什么,但他忽然变得有些怜悯的眼神让她本能地觉得恶心。

    我草,有a同。

    “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听着陈峥节的话,陆予珠突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该为迎合天龙人口味而刻意训练一下性取向了。

    难道,当a同才是解决问题的真正路径?

    ……对、对吗?

    “毕竟抓你不是目的,让傅霓为了把你带回去而自投罗网才是目的。”陈峥节哂笑道。

    ……不对!不对啊!

    这不纯纯的坏了事了!

    话音落地,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说法,一个肩上星星远少于陈峥节的警察敲敲门,从审讯室外走进来。

    “傅霓过来了。”

    陆予珠看向门口,脸上泛起一个比哭都难看的、耐人寻味的笑容。

    哈哈,这下要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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