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卫明诚的视力,纵然车内光线昏暗,自也将谢茉弯折眼睛侧面瞧过来的神情捕捉正着。

    狡黠俏皮,格外生动鲜活。

    他装作没看到。

    然而乍悬的心却放稳了。她并没生气,只是在跟他玩笑凑趣。

    卫明诚从身侧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纸包,用一根麻绳打结系着,目光专注地盯着车前路况,手却递到了谢茉面前。

    谢茉一愣,还是接过了他递来的纸包,疑惑地看向他,这是什么似乎有一股香甜的气息丝丝缕缕渗入鼻腔。

    她抬了抬纸包,偏过脸问卫明诚“给我的包了什么吃食”

    卫明诚说“打开看看。”

    谢茉微挑眉梢,动手把麻绳的活扣的解开,喷香扑鼻的小麻花映入眼帘,一个个胖乎乎油亮亮,看着就让人口齿生津。

    谢茉略惊喜问道“不是说今天的供应卖完了吗”

    两人在国营饭店的柜台前点餐时,谢茉想要一份小麻花打包带回去当工作点心吃。她现在的这幅躯体才二十岁,消化吸收好,饿得快,工作间隙肚子常常发声抗议,而且由于记者工作的特殊性,她还需要出外勤,那更是饥一顿饱几顿。小麻花味儿好耐放,携带又方便,那时见着就随口问了一嘴,服务员却说今日份已售罄,她便不在意地放弃了。

    不料,卫明诚竟突然给她变出一份来。

    之前,卫明诚留意到服务员说售完时眼底犹疑了一瞬,揣度内里大概存在转机,于是让谢茉在门口稍等,他回身去询问服务员,服务员踌躇一会儿,偷偷告诉他今儿后厨有一位师傅预留了两份,于是他又去后厨找人,最终溢价买了这份小麻花。

    卫明诚微一提唇,并未说其中详情,而是回应了谢茉头先的问题。

    “我觉得完成一个目标,和攻坚一座堡垒本质上是一样的,而攻坚堡垒大致分为两种路线。”卫明诚声线低沉,绕过晚风和暮色不疾不徐地敲击谢茉耳膜,“一种是外部强攻,一种是内部瓦解。你不肯透露内部情报也不要紧,我已经在慢慢摸索施行第一种路线。”

    言罢,他视线不经意觑了觑已拆开一道口子的纸包。

    稍一怔,谢茉笑眯眯点点头,似找不到合适的话语般试探道“那你加油。”说着把纸包又松松系上。

    卫明诚不愧是战斗英雄,遽然把追姑娘比作打仗,还把她比成堡垒,很有时代和个人特色。

    谢茉莫名受触动。

    卫明诚将她和他的荣耀之地联系一起,用他获得荣誉的方式来追求她。谢茉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重视和用心。

    谁说军人不浪漫。

    一个真诚的直球,一份坦诚的心意。

    如果对方又刚好是一个超级有型有款的英俊男人时,那魅力直冲两米八。

    更别说,算上方才的二力,卫明诚已帮过她两次,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英雄情结,“英雄”对于被救人的人总有一些特别的

    意义。而且,他还是她现下正相亲的对象,所以说,谢茉对卫明诚也很有好感。

    不过后世而来的她更含蓄自私,手里总想比对方多压一张底牌。

    谢茉撇头看过去。

    从这个角度,又在昏暗的车厢,能看清他侧脸轮廓,下颌微收,唇线半抿,鼻梁高而挺,溢出有棱有角的坚毅。

    谢茉视线从他脸上滑过,手指勾上纸包的绳子,问“你当时扔二力时,另一只手里还拎着这包小麻花”

    她当时正忙着和人对线,没留意到更多的细节,之后朝袁向红喊出“绝交”俩字后为了不破逼格氛围更是扭头便走,卫明诚打开车门她坐进去后,又只顾回头偷眼看呆傻一地的跟班们,虚张声势的挥拳二力,以及低头又抬头直直远望过来的袁向红。

    结果便是,这包小麻花隐身到现在。

    卫明诚惦记着她未被满足的需求,并尽力去达成,这包小麻花是对他那句“我会用尽全力打消谢茉同志的顾虑”的具体诠释。

    谢茉戳了戳纸包,传出窸窸窣窣的碎响,似是无声的回应。

    卫明诚“嗯”了声,在谢茉赞叹的目光里他敛了敛薄薄的眼皮,错过了她眸底一掠而过的变化。他思忖片刻,低声问谢茉“你和那几个人熟识”

    出了国营饭店的门口望见她和几个青年男女站在不远处,他耳力不错,正听着她朝一个男青年说的话,见识到她娇蛮逗趣,又伶牙俐齿的一面。

    男青年渐渐沉下的面色让他加快脚步,伸手制住对方的瞬间,她先知先觉的闪避动作也被他敛进眼底。

    垂眸对上她兴致盎然的目光,卫明诚知道了,她有着和她精致隽秀长相不符的大胆倔强。

    他欣赏这份特别。

    对她与几人的关系,卫明诚有所猜测,只不确定这伙明显对她显露不善的人具体都是谁。

    谢茉简略说了下,在讲述袁向红和二力时,卫明诚低垂眼睑,遮住眼皮下闪过的暗沉。

    她总结道“总之,以后就是陌路人。”

    翻看记忆时,作为旁观者的谢茉轻易便发觉了袁向红对原主的恶意,看似偏帮原主实则火上浇油的话,对原主请求明显的敷衍和推脱,在原主面前故意挨近白江河等等,有太多的证据和蛛丝马迹,可惜原主从未疑心过她。

    原主对袁向红是真心实意的好,大到手表布拉吉,小到笔记本铅笔,她都送过袁向红,有时袁向红和家里闹矛盾,就会找原主蹭吃蹭喝。

    原主绝对称得上一句中国好闺蜜。

    所以,和袁向红断交是谢茉有意而为,她才懒得再跟这些人维持所谓面上关系。其实两人早已暗自站上敌对的立场,早晚注定要撕破脸,图穷匕见,这辈子都不可能和解,就算能,她也不想和袁向红这种人再打交道。

    今天碰上,袁向红找茬,决裂便可预见。

    她不可能站着老实挨打,再说,现成出气的机会都上门了,那她着实想不出放过的理由。

    而且

    站在道德制高地的人可是她,是袁向红不顾情义,婚礼略过她,造她脏谣,一次一次地对不住她在先,她提出绝交应当应分,袁向红则会被指指点点,甚至低眼咒骂,所以,舆论的高地依然在她。

    至于她俩的决裂会不会影响更高的层次关系,即双方长辈的交往,答案是会有怎么样,白国栋已在暗地里冲谢家磨刀霍霍,现有的交情都是假的,是烟雾弹,有影响反而是好事,让谢济民对他早生警惕。

    不过,谢茉猜白国栋不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其实,谢茉不知道,袁向红对这场决裂乐见其成。与谢茉绝交,湮埋在她内心深处对谢茉丝丝缕缕却阴魂不散的愧疚终于褪尽。

    路上行人渐少,连沿街打闹的调皮小子们都回了家。暮色安静地生长,谢茉瞅一眼已在天边露了一角的月牙,心头涌起无限惆怅,明天周一,又是上班的日子,她不自觉叹气。

    分神留意她的卫明诚自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问“怎么”

    谢茉说羡慕你在休假。我明天要上班了,五点就得起。”

    现在谢茉五点起床并没困难,没手机没网络的七十年代,一个星期就治好了她非过十二点才有困意的毛病,如今每晚十点她准时上床,躺床上几分钟就能入睡,晚上十点到早晨五点,七个小时的充足睡眠对她而言足够满电了。

    “五点这么早”默算现下普遍的上班时间,以及市委家属大院到市报社的距离,卫明诚不解问。

    “我现在要每天晨起跑步锻炼。”谢茉说,“多跑步练练,万一再碰上前天那样的事,逃跑时还能快点。”

    卫明诚握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侧过视线描摹过她的脸颊,之后转头低声道“嗯,在哪里”

    谢茉无所察觉,道“就在沿我家附近的护城河河堤来回跑一段。”

    “嗯。”卫明诚微抿抿唇,说,“离科研大院也不远。”

    谢茉拧身去看他,扬扬眉尖,倏而笑了“哦”

    卫明诚眸光冷静平和,只手指略蜷了蜷“我每天也要训练,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们可以一起。”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也能教你几招防身术”

    这时候车已在市委家属大院的门口停下,谢茉推门下车,卫明诚把车灯打开给她照明前路,也跟着下了车。

    谢茉往前走了一步,仰脸看卫明诚。

    橘黄的光束打在他身上,让他的身躯看上去愈发挺拔宽阔,将她整个人牢牢笼罩于他的影子里。

    “明早凉亭,五点半。”

    她忽地笑着开口,笑得轻轻软软,唇角先扬起,再是眉眼一寸寸弯折,最后笑意如水波在眼底荡开,荡入他眼眸里。

    他压下眼睫,黑眸深深地注视着她。

    “回见。”

    不等他张口,她已调开视线,转身跑开。

    卫明诚目送那道纤妍袅袅的身影一点点跑出视野之外,最终拐入门后的树荫里。

    再望不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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