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棋解释不了海究竟是什么，但他说海在附近。
五柳街区周边的环境邬亭再清楚不过，哪有海？整片家园都没有海，只有江河湖泊。河汇成江，江入大海，难道——在江的尽头？
可江的尽头又在哪里？这方游戏世界的边界在哪里，还是说像他们曾经生存过的球形大陆一样没有边界？
坐在回可可西里的车上，邬亭托着脑袋思考。在此之前她没有仔细想过世界边界的问题，因此也就没有察觉自己在这方面的一无所知。所以又是一段被删掉的记忆吗？还是原本就不知情？
另外，npc吃掉玩家便可以取代该名玩家，那么反过来呢？玩家和玩家呢？邬亭试探性问具体过程，荆棋只是摇头，不知是他不清楚还是不愿讲，仅含糊其辞表示并非传统含义里的只用嘴。不用嘴的话，人体还有什么别的能用来进食的器官吗？
邬亭回想起跟随奥德修斯去垃圾场时所看见的那些也在吃人的npc们，现在的玩家群体里有没有npc混迹其中呢？
一点点加重力道，将秃脖鸭捏得眼球凸出吱呀作响，邬亭望着窗外黑沉的宇宙，喃喃：“捏碎了会怎么样？你会死吗？”
她懂得怎么在意识房间内杀人，就像当初对付唐纳；却不知道从意识层面攻击npc是否有效，小白鼠就在手边或许可以尝试一下，邬亭低下头凝视着手里丑得出奇的玩具鸭子，面色阴晴不定。
这时鸭脖上的灯串闪了闪，过了几秒又抽风般剧烈闪动了几下。
“······”邬亭沉默几秒，突然乐了，“想象力挺丰富啊，还给我整摩斯密码。”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妈妈烤了曲奇，让我送到你家，范阿姨留我吃饭。」
「糖醋鱼块很好吃，范阿姨说是姐姐喜欢的菜，可是你太忙等不及吃就走了。」
摩斯密码不像键盘打字，要发送这么长两句话需要花很久功夫。邬亭松了手，将鸭子放到驾驶室的操控台上，九十度鞠躬然后诚恳道歉。
“刚刚只是试探你，别放在心上，对不起！”
开玩笑，荆棋就在她家，就在她父母身边，邬亭哪敢乱来？又不是只许她杀人不许人家报复。
「姐姐在跟我交流吗？我收不到只能单方面，刚才是预感到杀意，猜是你。现在杀意没了，看来没猜错，哈哈。」
看着灯光闪烁的次数将“哈哈”翻译出来后，邬亭觉得自己有被嘲讽到。不过荆棋接收不到她的信息意味着对方在这里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有围脖可以闪，这对邬亭来讲是好消息，她不想将自己意识房间内的场景透露出去。
保险起见，她还是会将鸭子锁进柜子里，以免它哪天突发医学奇迹在她的意识房间搞破坏。
安静一阵后，灯光又闪烁了几下，应该是一串号码。
「联系，合作。」
语句突然变得简短，看来荆棋也觉得发送长句子太麻烦。由于她的手机昨晚跟枪一起被缉查部的人搜走了，邬亭退出意识房间打算向哈蒙或王思借手机一用。
睁开眼，额头被枪口抵着，视线上移对上哈蒙冰冷的眼神。
“醒了？”
“······”
邬亭摇头，闭眼装睡，一定是她的打开方式不对！其实在睁眼的瞬间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纰漏——
进入房间后她没有足够的精力维持对宿主的操控，仅两三分钟也就罢了，因为摩斯密码交流的效率太低，再加上荆棋应该是从醉鬼的记忆里翻出来的使用方法，操作不熟练，她在里面待了至少得有十分钟。
王思和哈蒙都已脱离控制，且在他们有了防备后，再次寄生非常困难。两人能成为麻椰川的亲信，并非意志低弱之辈。
“说！你刚刚对我们做了什么？！”
邬亭觉得自己的肩要被哈蒙捏碎了，她疼得嘴唇发抖，勉强挤出个笑来刚要开口。哈蒙厉喝：“闭嘴！”
“？”
邬亭瞪大眼睛，让她说的是他，让她闭嘴的也是他，这不逗人玩吗？
“不许出声，不许乱动，到了部长那里再说。”哈蒙想起之前自己跟王思两人中招得神不知鬼不觉，心生警惕，“别以为部长要用你，我就不敢动手，你敢对部长不利，我立刻一枪崩了你再去跟部长领罪，听清楚了吗？”
邬亭赶紧点头，然后脑袋被枪托狠狠敲了一记。
“说了不许动！”
“？？？”
你他妈是故意的吧？！
血从被砸破的伤口处渗出，沿着额头蜿蜒而下，被蒙住眼睛的布条吸收。邬亭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开车的王思嘲讽，哈蒙倒是没再出声，只是一直用拉开保险栓的枪抵着邬亭的太阳穴，做好随时扣下扳机的准备。
邬亭想过趁汽车停下等红绿灯的空当，操控几个意志薄弱的路人撞过来，用车祸分散王思哈蒙两人的注意力，然后再次寄生。但操控路人不难，难的是王思哈蒙对车祸无动于衷，选择第一时间处理掉她，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今天是周末，学校放假，路上许多人都是带着孩子全家出游。有些车的车顶还绑着橡皮艇或山地自行车，显然为度过美好周末做了充足的准备。所以还是算了，何必破坏别人的好心情呢。
……
重见天日已经是在可可西里内部了。哈蒙用枪抵着邬亭的脑袋让她下车。
王思走到远处打了个电话，然后走回来低声道：“直接去研究所门口，部长和董事长已经等在那里了。”
邬亭听得暗暗咂舌，看来这次行动教育部和董事会两方都很重视啊。或许，麻椰川之所以容许她中途回五柳街区，只是因为昨晚董事会不在场，而研究所所长办公室比秦香仪的更有价值？
“上头都是大人物，你给我老实点！”王思指着邬亭的鼻子警告。
邬亭满脸写着老实，寄生的时候她大致翻看过两人的记忆，并无涉及太多教育部的隐秘，至少没看到任何跟三生教相关的内容，两人比起亲信更像麻椰川的保镖，也足见这位教育部部长的谨慎。
有件事也得到了证实，麻椰川真正的办公室的确不是昨晚两人谈话的那间。真正的办公室内外的安保措施一层套一层，应该是防缉查部那群手段众多的暴力分子的。邬亭觉得如果想知道教育部和三生教间是否存在联系，恐怕得直接问麻椰川本人了。
站在麻椰川的角度，这时候对邬亭态度恶劣并无好处，如果邬亭怀恨在心，在进入所长办公室的过程中动手脚，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连门口的智能安保装置都在采用邬亭的声音，虽然邬亭说自己很多事不记得，但谁知道真假呢。邬亭明白，她相信麻椰川作为一个爱做戏的伪君子也能明白。
可王思和哈蒙这俩二愣子就难说了，她要真反抗惹他们不痛快，大概率不会死，但被暴打一顿的可能性很高。
于是出现在以麻椰川和董事长王新廷为首的一干人面前时，邬亭低着头眼圈发红，一副十足的敢怒不敢言受气包姿态。
“麻椰部长！呜呜——”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忍了多时的泪水终于从眼眶溢出来。
“哎哟，这，这是怎么了？”麻椰川吃了一惊，“来来来，到我这里来。”
邬亭刚要乳燕归巢般跑过去，哈蒙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牢牢固定在原地：“不许动。”
而后王思上前几步，躬身朝两位领导行了一礼后，开口：“部长，此人有问题，我怀疑她并非诚心跟您合作，而是在欺骗您。”
邬亭心里暗喜，刚才她还不确定，现在差不多可以确认两人是真的没在路上就将事情汇报给麻椰川，也就说麻椰川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她的两位好下属被思想寄生过，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有这种特殊能力。
无形的意识丝线再次小心翼翼地向王思和哈蒙的意识房间试探而去，企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一场绘声绘色的木偶戏。
哈蒙还有几分注意力在她身上，但王思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如何跟麻椰川解释上了，且两人都很紧张，似乎还因为董事会的人在场不确定该不该让麻椰川借一步说话。该添一把火了，就是现在！
“我没有！！麻椰部长，我绝没有骗您的意思！王思之前跟我就起过冲突，哈蒙更是被我的声音骂过，他俩看我不爽现在当着您的面给我穿小鞋呢！不让我动是吧？我偏要动！有本事你开枪啊！没了我，谁都开不了那间办公室的门，你们的计划将彻底告吹。这责任你担得起吗？！”邬亭突然大吼，而后挑衅地看着哈蒙，在原地跳起了海草舞，嘴里边唱——
“像一棵海草！海草！海草！海草，随风飘～摇～
海草！海草！海草！海草，浪花里舞～蹈～”
······
连一直没出声的董事长王新廷都嘴角抽搐了两下，他在诺亚方舟上就跟邬亭有过接触。毕竟董事会的任命也属于人事调动，归人事部管。秦香仪当甩手掌柜，具体手续都是邬亭帮他办的，当时邬亭完全一副早办完事早交差的态度，顶着直径五厘米的黑眼圈，严肃中透露着敷衍。
但深受其他几个部门迫害的王新廷还是感叹人事部是个难得正经的部门，部长虽然冷漠但是个正经人，副部长虽然睡眠不足但是个正经社畜，甚至让即将走马上任给管理层打工的他有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
现在看来，当年的他的确天真。
毕竟人是麻椰川找来的，王新廷即便被熟悉的深井冰操作创到，但还是继续作壁上观。
邬亭又是挑衅又是插科打诨，王思被惹怒了。他走过去重重甩了邬亭一耳光，将正在扮海草的邬亭抽飞出去，披头散发地摔在地上唇角溢血。然后他拔出腰侧的枪对准邬亭。
身后的麻椰川呵斥：“行了，干什么呢？我让你动手了吗？”
王思刚要收枪，突然眼神微动，扣下扳机对着邬亭大腿方向开了一枪。
砰！
子弹擦过大腿外侧的皮肤，在大腿边的地面留下焦黑的弹孔，邬亭捂着火辣辣的伤口惨叫出声。
麻椰川赶紧跑过来，扶住即将瘫倒的邬亭：“孩子，没事吧？天呐，流了那么血！快，快喊医务室的人过来！”
接着，她脸色阴沉地看向王思，语气是难得的严厉：“混帐东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吗？”
王思单膝跪地：“是我擅作主张，对不起您的信任。”
“小亭要是出了什么事，这责任你担得起吗？这么多人在场，你是存心让别人看我们教育部的笑话是吧？”
王思咬咬牙，突然用枪口抵住自己的大腿扣下扳机，这次子弹可不是擦过皮肤，而是直接穿过骨肉。王思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单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开口：“部长，如果她出了事影响到您的计划，我愿意用命抵。我只是看不惯您这样对她，她却胡作非为，要不是她还对您有用，我早就······”
“住嘴！还嫌话不够多吗？你们两个，将他带出去。”麻椰川顿了顿，“赶紧把子弹取出来，如果你还想保住这条腿的话。”
王思动容地垂下头：“是！”
于此同时，凌乱的头发遮掩下，邬亭脸颊的酒窝一闪而逝。麻椰川这会儿应该挺高兴吧？恭喜她，收获“忠心耿耿”的属下一枚吖，哦不，两枚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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