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一批流民抵达树织镇，其中一个高高壮壮自称王华盛的人在打听陈良的事。
一位官差有印象：“陈良？你说改进镰刀的那个陈良？”
王华盛感觉看到了希望，连忙追问：“从荆州城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不允许透露百姓信息。”
询问无果，王华盛只能自己到镇上找。
他在不大的镇上转了几圈，听到一桩奇闻：药材大户的田家有两个教书的女老师。
他只听这两个人名字就很熟悉，也知道陈良识字。
但是又不敢直接去田家问，因为他知道陈良和顾卿姿不合，也知道以陈良的识字程度去当老师实在是误人子弟。
他把行李放在官府流民大院。不少流民都分了房和地，就他没着落。
他在镇上瞎逛一整天，直到夕阳西下，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的另一头。
那是他人生中最美丽的夕阳。
陈良抱着个西瓜慢悠悠地走，手里拿着一个带绳子的木勺子，柔和绚丽的日光撒在她身上，此刻她身上的光耀眼胜过太阳。
王华盛不知道该冲过去直接倾诉还是应该站在原地等她靠近后打招呼。犹豫不决事，他愣愣地站在街中央。
下午的街道没几个人在走，陈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中央不动的人。
“你……”
“我……”
两人一瞬间同时开口。
“我和家里决裂了，走投无路，想着你在关外，就……”王华盛一路上都在想这个理由，真见了面倒有点说不出口。
陈良倒是听出这个意思了，王华盛千里投奔自己来了，非常友好又自然地接纳了他，“来了树枝镇，就是自己人。”
陈良不自觉咧着嘴笑，询问到：“你和流民一起来的？”
“对，昨天下午到的。”王华盛也说不清楚，明明他和陈良两年没见了，见面能笑这么开心。
“西瓜，我还没有开始吃，给你了。”陈良递过去西瓜和勺子。
王华盛接过西瓜就开始吃。
一直没说话的顾卿姿：你还真不客气！
陈良这一年变化很大，人晒黑了一些，身材高挑腰细腿长，看起来很健康。
王华盛长高了不少，蜜色皮肤，肩宽窄腰大长腿，笑起来很有活力，整个人看着非常有力气。
两人好久不见，像天天在一起的朋友，直接开始聊天，毫无生疏感，也毫无旁人。
“你是不是在教书？”王华盛有点不敢想象。
“想不到吧。哈哈哈，是教学生算术，没有教识字写字。”陈良很乐意看王华盛惊奇的样子。
顾卿姿就这样被她们冷落了，像个局外人站在两人旁边。
王华盛察觉到被人盯着，低头一看，陈良旁边还站了一名女子。
女子正面色不善直勾勾盯着他，见他看向自己，语气生硬地问道：“和家里怎么决裂的？”
“家里不管我的想法，乱安排，我接受不了。”王华盛也不说是职务还是婚事，但是他就是不满意，自己跑了。
“你不是还有个大哥？”顾卿姿可是记得他大哥最疼他。
“大哥结婚后就不管我了。”这个倒是真的，他大哥结婚后整天跟大嫂待一起，他们住在自己家，也不怎么回家里。
其实王华盛一眼就认出了顾卿姿，于是小心谨慎地问到：“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叫顾卿姿，是陈良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在陈家院子里，没有出过家门，我们相互扶持相互帮助一路到了关外。”顾卿姿给他补充了背景信息。
“初次！见面，幸会。”顾卿姿把前面两个字讲得很重。
他立马懂了，回礼到：“我叫王华盛，初次见面，幸会。”
“好啦，你们相互认识了。”陈良问他，“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走，带你去吃饭。”
下午食铺已经关门了，陈良找一户人家买了一只公鸡，这户人家给鸡拔毛、处理好内脏。
等杀鸡的时候，顾卿姿频繁望着王华盛。
王华盛被盯得很紧张，转头求助陈良。
陈良体贴地帮顾卿姿开口：“我们走后，顾家后来还好吗？”
原本不是在怀疑自己。王华盛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顾家找不到自己的大小姐了，就对外宣布她死了，给她办了葬礼。”他说得含蓄，像是再讲别人的故事。
陈良迷茫，怎么还给办葬礼啊？
顾卿姿淡定地说：“因为葬礼要收礼钱，顾家不会放过的。”
“顾家想继续和周富商的婚约，于是在大家族里选合适的姑娘。”
顾卿姿眉头一皱，厌恶从心里涌上来。
顾家女子稀少，适婚女儿只有她一个人，另外一个未婚的女儿是十一岁的表妹。
“还没有选好，周富商突发疾病，死了。”
陈良转头，正好看到顾卿姿的还未消失的苦脸，“你不会在后悔了吧？”
她说过周富商年纪大说不定死得早顾卿姿气死原配就能继承家产之类的话。快看，快看，这个老头子果然死得早。
“没有。”顾卿姿收了表情，问道，“之后的事情呢？”
“周富商的原配是个有本事的女人，她搞定了周家人，接管了全部家产。”
王华盛声音突然低了好几度，悄悄咪咪地说：“顾家不放弃联姻，于是，顾二少爷给原配做了……男人。”
顾二少爷是出名的纨绔子弟，学无所成，也不经商，就是个花钱享乐的人。他早到成婚年龄却一直没结婚，对外人宣称自己一个人挺好，还想耍几年，实际上是没人愿意把自家女儿许配给他。
“周富商原配多大岁数了？”
“和周富商同龄。”
陈良和顾卿姿对视一下，她们先是嫌弃，然后坦然，最后是看热闹。
这个时代就是一个大型的叠叠乐，人会被更高一阶的人压榨，有人偏安一隅自得其乐，有人好逸恶劳自甘堕落。
顾卿姿可是记得周富商有儿有女，并且岁数都比顾二少爷大，她问到：“她的儿女同意了？”
“刚开始不同意，不过顾二少爷乖巧懂事，从不干涉他们家的事，只知道花钱，子女们也就放心了。”
陈良翻了个白眼，她觉得等过几年原配死了，顾二少爷估计会到处问：六十岁的妻子死后四十岁的子女不赡养不满三十岁的我，我该怎么办？
“顾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除了你，”陈良说完后又觉得这句话不够公平，补充到，“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除了我。”
王华盛被陈良逗笑了。
顾卿姿：这有什么好笑的，这是事实。
拿到处理好的鸡肉，陈良带着王华盛去附近捡木柴。顾卿姿回田家她们住的院子拿来调料和碗。
田正初看见顾卿姿拿着调料就知道有好吃的，就跟着去了。张金钗结束工作后也去了。
陈良看着多出来的两个人，无奈再买一只鸡。
五人在南边集市空地集合，找个凳子坐下，生起一堆火。
两只鸡用调料腌制好，分别用宽大树叶包严实，最后抹一层泥巴，扔火里慢慢烧。
鸡杂就用猪油加青菜用铁锅炒着吃。还有一个井水放了一天的凉西瓜。
陈良和王华盛聊最近的生活。聊他在边疆的吹风吃沙的苦日子，聊她关外种田打猎的日子，两人旁若无人聊得起劲儿。
幸好来了田正初和张金钗，他们围着顾卿姿一边吃西瓜，一边交流白日里的趣事。不然，顾卿姿还真插不进陈良和王华盛的话题。
“你分到哪个村了？”陈良突然问起这个话。
“我……这个，”王华盛不好意思讲，“我还没有落户，明天再看看。”
“哦，这样啊，”陈良看了顾卿姿一眼。
顾卿姿懂了，回了陈良一个眼神，说道：“先吃饭吧。”
这种做法的鸡肉酥烂肥嫩，汁水充足，香气十足，五个人吃得饱饱的。
她们先送王华盛会官府安排的住处，再送张金钗会药铺，最后和田正初一起回田家。
“你说，王华盛是来投奔我的，要不要叫他和我们一个户口啊？”陈良问。
“他没种过地，这马上也快到冬天了，可以先和我们一起住着。”顾卿姿觉得可行。
这边户籍管理制度是可以从一家分成两家，两家合并为一家倒是很难。毕竟一家人分到的地是固定的，少一家人，就少一份税收。
所以，如果以后王华盛要自立门户也容易。
“我们只有一间卧室，”顾卿姿开始考虑住宿问题，“你有多少钱？”
“三百文，”陈良把建房子剩的一千文都花得差不多了。
“我有绣花和化妆赚来的钱，一两银子加两千文。”
她们家原本就是计划的两个卧室，只是前一阵子缺钱，剩下一个卧室暂时没有建。
“剩下的那个卧室应该是来不及建好了。”
只需要四两银子够刚好够建剩下的一间卧室。陈良还要买润肤霜，如果戏班子今年来这里，她还可以卖故事。四两银子还是能凑齐的。
但是，不过，戏班子要等到深秋后才来，那时还可以建房子，但是要提前付钱预定石料，她们没钱。
此时秋季了，她们还需要买很多过年物资。
陈良倒是觉得没问题，“后面再说吧，他其实可以住一冬天的地窨子。”
“确实，地窨子在冬天挺好住的。”顾卿姿回想起去年，在地窨子里就没有冷过。
顾卿姿想起另外一个问题：“我觉得，这个王华盛来这里的理由，有点奇怪。”
陈良倒是没怀疑过：“怎么奇怪了？”
王华盛的户籍能迁出来，说明他不是在老家犯事之后逃跑的。所以陈良一点都没有往其他方向想。
“一般来说，男子在家中的待遇是最好的，王华盛说家里逼他，他家怎么舍得把他逼到要和家里决裂的地步？而且还真的让他把户籍迁走了。”顾卿姿想从陈良那里听听王家人对王华盛的态度。
陈良被男子在家中待遇是最好的这句话说懵了，不清楚顾卿姿哪里来的这个想法，支支吾吾问：“你……什么意思？”
“顾二少爷纨绔多年都没有被顾家放弃，还被好吃好喝供着。我是嫡长女，一直很努力让自己更好，结果却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
顾卿姿从小就从长辈对小孩的态度里明白了这个道理，其中很多生活在的小事就不一一给陈良讲了。
陈良意识到：“不对啊，顾二少爷也被牺牲了。”
“顾二少爷不是，依我对他的了解，他绝对做得出来为钱找老女人的事，而且，白日里王华盛也说了，顾二少爷只会花钱不关心其他事，说明他安于这个生活。”顾卿姿认真分析。
“那，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你没看出来吗？”顾卿姿笼统解释了一下，以陈良的机灵，肯定一点就通，“不止是男子待遇高于女子，家里的嫡子地位高于庶子，读书人高于商贩，官高于民。”
陈良继续装傻：“然后呢？”
“人是有高低之分的，要利用好现有的优势，往高处走。”
“往高处走干嘛？”要踩在别人头顶过日子吗？陈良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当然是过更好的日子啊。用不尽的银子，穿不完的新衣裳，喝不完的美酒，顿顿大鱼大肉。”顾卿姿说着说着，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
误会这位嫡女了，她没有想着要高人一等。净想着好吃好穿过好日子，完全一副消费主义洗脑的样子。
“你是庶女，所以陈家在你结婚的年龄都没有考虑过你的婚事，也没有想给你留钱或者为你下半生做打算，家里只重视嫡长女。”
顾卿姿说道这里，又觉得陈良不争气：“所以我以前总是想让你多懂一些规矩，多为自己争取一些好处。哪晓得你一点都没有领悟到。”
顾卿姿想了想，认为陈良大概是到关外后才开窍了，变得聪明机警了一些。
人是环境的产物，陈良不觉得自己在荆州城多努力就能改变什么。
“关外规矩少一些，我们可以自己做决定，自己选择想要的人生。”顾卿姿想起现在拥有了一座自己的院子，心里就踏实。
陈良听到这里，才敢接话，“没错，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
“所以，王华盛有点奇怪，”顾卿姿一直专心想这个问题，她又不好明说，她看的出来陈良和他关系正在变好。
“我找个时候问问他。”
“隐晦一点问，最好是不露马脚地试探。”
“嗯。”陈良心不在焉地答应，其实根本没记住这回事。
她的心里在想另一个事。
说出自己选择想要人生的女性，是这个时代的环境能培养出来的吗？
顾卿姿，是不是，有没有可能，也许，也是个穿越过来的？
毕竟，陈良是穿越过来的，她能穿越，那别人也能穿越。
“顾卿姿。”陈良喊她，然后不说话。
顾卿姿等不来陈良下半句话，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奇变偶不变。”陈良试探一下她。
顾卿姿听不懂她在说什么。“鸡？鹅还是藕？”
“衬衫的价格是？”
“衬衫？”
“就是穿里面的衬衣。”陈良把衬衫换成了这个时代的名称。
“自己做的话，裁剪和缝制大概需要两天，布料大概要五十文钱。”
陈良很失望，原来顾卿姿不知道这些：“没问题了，早点休息。”
顾卿姿没有注意陈良莫名其妙的问题，她心里还想着王华盛，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奇怪，以后要多多提防。
陈良没有立马入睡，她心里还想着顾卿姿，这个女人有点奇怪。
顾卿姿很遵守社会的规则，偶尔冒出一些嫡□□越感。实际上聪明勤奋，耐性十足，对其他人也挺好的。现在又表现出不符合时代的自我意识。
思来想去，陈良叹气：这个女人好复杂。
“他一个男子，和我们住一起，别人会说闲话。”顾卿姿知道陈良没睡，突然来这么一句。
“嗯？哦。”陈良放心了，顾卿姿就是这个时代的人。
以前顾家和陈家都是大门大户，人多事情多，一两个人住进家里完全没关系。现在她们两个女人家里住一个男人，还是在村子里。
顾卿姿确信：“需要给他安个身份。”
“就说他是投奔来的朋友，没有关系的。”陈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她抬起头来，让顾卿姿看到自己严肃认真的脸，“但是，你的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
说完还不放心，叮嘱道：“这是关系到生命的大事，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听到了没？”
虽然顾家已经找到人替代顾卿姿，而顾卿姿又远在关外，以防万一，这个秘密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原本是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现在变成了三个人知道的秘密，“我明天和王华盛认真讲一下。不准他说出去。”
“当然，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你多叮嘱王华盛。”顾卿姿就是不相信他。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_3428/497467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