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去汉京？”
萧老头把眼珠向上一翻，透过眼镜上方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三个少年，此刻他们正一个用绷带绑着头，一个背上涂满了药膏趴在床上，另一个小女娃……正吃饱了呼呼大睡。
二人同时点头。
本来萧老头想去烧鸡蔡那里买只烧鸡来打打牙祭，但是刚走到那条巷子口便看到烧鸡蔡正对三个孩童施暴，平时乐善好施的他最是见不得这些欺软怕硬的事，当下对着烧鸡蔡暴跳如雷吹胡子瞪眼，这烧鸡蔡倒是很尊敬眼前的萧老头，刚要落下的炒勺堪堪停在空中。
烧鸡蔡完全没有了要买烧鸡的心思，对着烧鸡蔡一顿怒骂，虽说这三个孩童偷了东西，但这三个孩童一身破烂衣服，处处都是洞眼，腿脚手上还粘着泥巴，衣服下面还各种各样的伤疤，这可怜的流浪娃，还正在挨着一顿毒打！
现在这世界简直是越来越乱了。
萧老头把带来买烧鸡的钱愤愤扔在烧鸡蔡脸上，烧鸡蔡被吓得一个踉跄，支支吾吾，话都说不顺了。
“萧……萧医师……他们偷了我的烧鸡……”
“偷偷偷偷偷偷！偷你个大肚子偷你个没脑子！你看他们像是有钱买的样子？你不问清楚为什么偷东西上手就打？你对这三个孩子下得去手？”
“我……我……”
“别我我我你你你了，这只烧鸡的钱我出了！再也不吃你这丑恶的鸡烧！”
烧鸡蔡知道萧医师心善，是小镇上知名的，也是唯一的医师，所以玉门镇的人十分尊敬萧医师。烧鸡蔡不敢怠慢，当下捡起钱对着萧医师好声好气道歉。
萧医师置之不理，权当没看见，将长孙罹三人搀扶起来，让三人跟他走，长孙罹感觉到眼前的老头没有恶意，便牵起墨千绝和小彩铃的手，四人一大三小一瘸一拐走出巷子。
萧医师将二人带回到医馆中，先是给三人做了简单的检查，然后就身上的外伤进行医治，等外伤好之后再做彻底的检查。
三人身上的药膏是烧鸡蔡亲手捈的，绑带是亲手缠上的。萧老头正给三人做检查的时候，烧鸡蔡屁颠颠甩着大肚子，提着四只烧鸡跑进来满脸赔笑，说是来给三个小娃赔罪，一人一只烧鸡，然后再“卖”给萧医师一只烧鸡，赊账就行。
萧医师冷着脸命令他给长孙罹三人上药、绑绷带，真是一天之内在同一个人身上见到了两种面貌。
烧鸡蔡心里苦啊心里憋屈啊，但是没办法，谁让萧医师是玉门镇上唯一的医师，而且还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得罪了他自己可别想有好名声了！
“是，老先生，我们要去汉京……”长孙罹开口回答萧医师的问题。
“哎哎哎，别叫我老先生，我还不老呢！”萧医师连连摆手否认，“叫我萧老头就行，他们都叫我萧医师或者萧老头。那你们是怎么去啊，用脚走过去？”
“萧老头听着不老吗？”墨千绝冷不丁来一句，这老头真幽默。
“人老心不老，你这小娃嘴皮子倒厉害。”萧老头白眼一翻，眉毛立时跳起来。
“萧医师，我们除了用脚，没有别的办法了……”
“汉京距离玉门镇千里之遥，你们用脚，怕是得走到明年咯……话说，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身上弄成这样？”
长孙罹和墨千绝对视一眼，缓缓回答了这一路的经历，不过隐去了逃跑的过程，只说是在一处私矿上饱受虐待，恰巧遇到妖兽作乱，便趁乱逃出来，一路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才走到这里。
“妖兽作乱……妖兽作乱啊原来是，我说最近几天玉门镇上来了火车却都没走，有各种传言说山里出了乱子出了土匪什么的导致里面的矿都运不出来，原来是妖兽作乱啊……”萧老头沉思一阵，又缓缓叹息，“唉，倒反天罡啊，倒反天罡啊，成年人都还用不尽，却还用起了童工，这世界要反咯。”
众人默然。
这一路走来，不过十多天的经历，却让墨千绝感觉这人界某些时候比魔界还魔幻。
“你们要去汉京，是去投奔亲友……还是拜入宗门？”
“都有吧，我们实在无处可去了。”长孙罹摇头叹息，小小年纪却如此苦大仇深。
“世事颠簸，未来天下必将大乱啊，老夫看人颇准，你们此去之后，必将面临大变之局，犹如风中孤燕、浪中孤帆，能保住性命便是大幸了。”
“萧医师，愿闻其详……”长孙罹看向墨千绝，他二人孤身入京，必须对局势有所把握才行，“我们三人，见识有限，也无前辈之路，萧医师，还请您赐教我们！”
“既然你们愿意听，那我就说给你们吧，虽然你俩看着年龄小，但心智不似孩童，必然也是经受过磨难的苦命人，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对你们多说一些，或许对你们的未来也是一份劝告与保障。”
长孙罹和墨千绝正了正身姿，洗耳恭听起来。
“这天下之乱，自盘古纪元第44纪中叶大变革运动以来，如今已经过了百余年，天下的矛盾早就即将压不住了，就差一根导火索，盘古世界的炸药桶就能把这世界炸上天咯……
“首先，肯定是修真之乱，在格物力量发展起来之前，世界一直是修真力量为尊，如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五个纪元，这是多少年啊？整整四千五百年啊！这片盘古世界在过去的数千年里，修真力量已经越来越庞大，直到两千多年前形成了现在的东西修真格局，中天洲与西异洲统治了盘古世界的修真力量，垄断了两千多年的修真资源啊。如今为了抢夺修真资源，大宗恃强凌弱，小派抱团结盟，世家寻求依附，散修问路无门，修真资源是有限的，但这修真之人，却是代代无穷……
“其次，便是世俗之乱，自大变革运动之后，那些无法修真的普通人转而探索格物力量，通过有体系有计划地研究和发展，创造出了修真力量之外的第二大力量体系。这格物力量通过借助外物，穷究世界原理，然后转化为人之用，发明了各种各样的机器、技术和器物，在格物力量的帮助下，世俗的普通人认为修真力量统治世界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甚至发生了一些反修真力量的事件，尽管当前修真界还对格物力量看不上眼，但日后必定会发生更大的矛盾啊，现在有些世俗国家，已经在发展格物力量，尽量避开修真力量的把持了……”
“可是，萧医师，我看当前天下的世俗国家还依旧和平，表面上也未有脱离修真力量的迹象啊。”长孙罹插嘴道。
“这便是接下来要说的，国家之乱。大变革过去百年的时间里，盘古世界的各国都认识到了发展格物力量对国家武力的重要性，于是便在国内大力发展格物力量，国家通过创办专门的书院、学校和部门去从事格物力量的研究，然后由国家投资建设工厂。这种国家力量的投入产生的影响十分强大，在大变革时代之前的各国里，士与农才是国家的支柱力量，是士管理了国家，是农创造了生存根源，但是自格物力量发展以来，商与工成为进军格物领域的主力军，商与工为世俗国家创造了大量的财富，一举越过农成为国家财富的主要来源。在格物书院、学校和部门学习过的人大都出来经商、办工厂，在创造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吸收了大量的务农人群，抛弃田产转而成为收益更高的工人与商人。尽管世俗国家发现，商与工吸收了大量流民，减少了动乱和反叛的发生，但是商与工却越来越不满凌驾其上的士，他们渐渐不满皇权之下的世界，工与商自认为为世界带来了巨大的改变，逐渐有以下克上之意。国家动乱，必然先发生于内啊！
“然后便是，秩序之乱。所谓秩序之乱，根源也在于大变革带来的格物力量。商与工带来了大量的新思想，他们不想再继续认可皇权引领下的旧秩序，这里的旧秩序便是对流传千年的儒家、道家、佛家的统治秩序。我早年时曾在中天洲和西异洲游历，这两洲之内，儒家对中天洲的秩序影响最为深远，上帝教对西异洲的影响最为深远，但大变革之后，这两洲也都出现了一些新潮的思想家，他们宣扬自己的学说，试图革新旧世界的旧学说，但是他们的革新思想不被旧秩序所接受，所以要么受到打压，要么受到抨击，难以被主导旧秩序之人认可，不过他们的学说却一直在传布。”
长孙罹二人听得心潮澎湃，这是他们从未听到过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思考，原来这个表面和平的世界，还有如此暗潮涌动的一面。
“那这修真界，岂不是最终都会和世俗界发生大战？”墨千绝抬头问道，他很难相信竟然还有能超越修真的力量体系存在。
“非也……非也……”萧老头喝一口茶，缓缓道来，“我前面说过，修真界中，大小宗派之间的矛盾已经难以调和，这世俗界的思想，也在时刻影响着修真界啊，所以即便是在修真界之内，也面临着秩序之乱也。何况，我们将这视线跳出人界，望向其他族群，这未来还有其中一乱呐，便是族群之乱。凡人有自己的力量，妖族、魔类、灵族、鬼族等等世间万族万种，同样面临着与人类族群的竞争，而且他们也有自己的力量体系，或许他们也已经掌握了格物力量。但是，这盘古世界就这么大，资源就这么少，各族各群都要生存，除了战争，还有什么能调和族群呢？”
“所以啊，过去的大变革已成历史，真正的大变革还在后头呐……修真之乱，世俗之乱，国家之乱，秩序之乱，族群之乱，哪一个不是对人类的大变革啊……”
长孙罹和墨千绝呆呆看着眼前的萧老头，脑海中只余这里乱那里乱全世界都乱的乱。一夜无眠，只剩下了“乱”字。
此后数天，三人便在萧老头家住了下来以方便疗伤，待伤走后再前往汉京。原来这萧老头不仅是镇上的医师，而且还是药材商，他居住在这小镇上，专门雇人在山上种植和采集名贵药材，再经过炮制之后销往大汉国内各大城市，恰巧他有一支商队会在下个月前往汉京送货，便安排了三人届时跟着商队进京。同时还交代，他有一个儿子也在修真门派中，假以时日遇到，若有需要，可以找他相助。
三人对萧老头的善意感激不尽，不光在人家家里免费治病，还白吃白喝，又要安排人家家人照顾自己，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三人便给萧老头帮忙炮制药材，顺便还陪伴老人家逗乐子，也算是让他享受了一回天伦之乐。
半个月之后，商队如约启行，萧老头特地给三人换了一身新行头，还给了些钱财，千叮咛万嘱咐三人小心。
夕阳如幕，金光挥洒，正如三人看到小镇的那一天。四人一大三小相拥过后，挥手泪别。
“知此一生为一瞬，水木翕张只一春。沉默以应浮生浪，明朝散发蹈玄门。”远方辽阔，人影已渺，再回首只余清声高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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