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河见孙有良神情如此激动，便知他心意已决，再难回头。
“为今之计，只有拖着……”苏长河暗忖，“此处距离约定的碰面地点已经不远了，只要徐平、顾昌他们有一个人能过来……”
一念及此，苏长河开口道：“你在说什么？万象门能有这么大规模，还不是都靠着我？”
“好，今日我就叫你死得明白！”孙有良恨地咬牙切齿，似乎要把多年积攒的仇恨一起爆发出来。
“老门主建立万象门时，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长河答道：“济民扶困，治病救人。”
“不错！亏你个畜生还记得！”
苏长河听得孙有良一口一个畜生，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咬牙忍着。
孙有良气的发抖，手指着苏长河问：“那你这些年又做了什么？”
“你打着壮大门派的旗号，一面垄断各种药材，一面提高药价，我没说错吧？”
苏长河默不作声。
“还有，冬雪堂表面上干的是走镖、护卫一类的差事，实际上呢？”孙有良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一本厚厚的账册，往后翻了翻，“我都记着呢！光去年八月，冬雪堂就入账了数十万两白银！我问你，他们运的是什么镖？什么镖这么值钱？”
苏长河依旧默不作声。
“答不上来了吧？嘿嘿，我知道！”孙有良冷笑数声，状若癫狂，“无非就是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罢了！我说得可对？”
春雨堂的弟子们听得目瞪口呆，他们之中大多数对此也是毫不知情。
孙有良仰起脸，浮现出怀念之色，似乎在空中看到了老门主的脸庞：“其实也怪我……老门主那么信任我，我却没有把万象门带好……”
苏长河忽然开口道：“这些年你也没少捞好处吧？这时却来讲什么大道理？”
“我当然没少捞。嘿嘿，我要是不捞的话，你还能留着我么？”
苏长河眼神一凝：“你早就在计划着这天？”
“当然！不然呢？”孙有良大笑起来。
“之前，我总是认为，你只是急于扩大门派，所以手法极端了一些，等门派足够壮大了，你就会收手……”
“但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孙有良大叫，“你的野心根本没有尽头……”
“后来，我就对你完全失望了。我明知道，万象门将被你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但我却没有办法，我阻止不了你……”
“我怎么有脸去见死去的老门主？”
“后来，我索性放任手下的恶行，甚至鼓励他们去做，希望以此引起城主府的重视，借助外部力量来抹除万象门，但已经太晚了，万象门已经根深蒂固，牵扯到城中的太多事业……”
“就连城主府，都无能为力了……”
“但是果然啊，天无绝人之路。”孙有良忽然笑了起来，“你知道当我听说，学宫弟子来了平离，有多高兴么？”
苏长河心中一凛。
“嘿嘿，没错。金丹是我给郭泰的，我就是希望郭泰去杀了学宫弟子！”
“原来神术是靠金丹修成的……”陈羽双眼微眯：“原来孙有良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学宫弟子刚到，就死在了平离……啧啧，到时候学宫震怒，必然会派‘神使’前来。”
“这样，我就能借学宫的手，除掉你了……”
说罢，孙有良狂笑不止，似乎整个人都年轻了几岁。
“没想到，你这个老东西竟然这么狠毒……”苏长河心中一阵发寒。
孙有良道：“但我着实低估了陈捕快，没想到郭泰修成了神术，却还是死了……”
苏长河轻笑一声道：“你又何必自诩是正义之士，还不是害死了郭泰，害死了那几家百姓。”
“那几家无辜百姓，确实是我没想到的……”孙有良脸上浮现一抹愧色，很快又转为狠厉，“但郭泰却是死得好！死有余辜！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害死多少人？”
“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谁会想到，你忽然说要搬去大周？”
“你甚至还要把金丹带去大周！”
“那时候我便知道，已经没时间给我慢慢考虑对策了，我必须要采取行动……”
“我不能让老门主一生心血，落得如此下场……”
苏长河皱眉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
陈羽忽然想起了春雨堂匾额下面压着的书册，正是那本书册上的“化整为零”，让他想到了万象门的逃跑策略。
这么看来，孙有良身为春雨堂的堂主，此事十有八九是他所为。
“哼……”孙有良长舒一口气，似乎吐尽了胸中多年的积存的愤懑，甚为宽慰。
“已经说得够多的了……”孙有良缓缓走向苏长河，“我没什么好跟你说的了，你下去见了老门主后，再好好认罪悔过吧！”
“慢着！”苏长河心中大急，“你再说阿忠！阿忠也是你害死的吧？”
孙有良置若罔闻，并不回答。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来帮我？”苏长河边朝着附近的弟子们大叫，边缓缓挪动身体。
弟子们互相望了望，谁也不敢动。
其实这时候但凡有人起个头，便能一呼百应，却偏偏没有一人敢做这个出头鸟。
“嗯？”
陈羽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紧接着，“咻”的一声，数百步外，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正中孙有良胸前。
箭矢带着一股强劲无比的冲击力，竟然直接射穿了孙有良的身体，而后速度不减，一直射到了远处的一块巨石之上。
这一整根箭矢，竟然完全没入巨石！
“竟然有如此射术！”陈羽暗暗咋舌，他瞧了一眼对方来的方向，推想对方应该是从西城门赶来的。
“西城门……那是黄捕快走的路，也不知道黄捕快是没追上还是已经遇害了，该死！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顾昌！你他妈可算来了！”苏长河大喜过望，连滚带爬地跑向那名射箭的男子。
冬雪堂的堂主名唤顾昌，擅长的是射术和暗器。也正是因为这手远程杀伤的本事，他才能胜任冬雪堂中各类的刺杀任务。
顾昌收起强弓，翻下马来，有些错愕地道：“门主，这是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我中了孙老狗的毒，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但不能长久，你赶快带我先去大周！”
他的宏伟梦想就近在眼前，只要到了大周，一切都好说。
“可是徐堂主和郑堂主还没到……”
苏长河急道：“你留下几个弟子传话便是！”
顾昌应了一声，搀扶苏长河坐上自己的马。
春雨堂的弟子们见孙有良的胸口已经满是鲜血，立刻见风使舵，回到了门主的身边，跟着他一起撤向大周。
过了一会，陈羽终于恢复了力气，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孙有良的身旁。
孙有良虽然设计害他，但这也是为了大义的无奈之举，因此陈羽对他并无恨意，反而有些许敬佩。
这位老人已然气若游丝，但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陈羽蹲下身子，把耳朵凑近了一些。
“……我，房里，有银子……”
“……帮我，还，还给……”
孙有良大约是喉咙被血液堵塞，每说一个字，便吐出一口血。
陈羽想了想道：“还给百姓？”
孙有良眉头一展，竖起大拇指，而后又道：“我，我对不起……老门主，也，也对不起……卓然……”
“卓然？你是说何卓然？”
孙有良无神的双眼中忽然焕发出光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陈羽这才想起，何卓然跟孙有良年龄相仿，又曾是秋风堂的堂主，两人之间想必有着极深的情谊。
“他现在成了乞丐，关在我们牢里呢。”陈羽凑在孙有良耳边说道，“你有什么想跟他说？”
他低着身子听了半晌，却仍旧没有听到孙有良开口。
扭头一看，孙有良眼神呆滞，嘴巴微张，已经彻底没了生机。
树枝轻摇，阳光微暖。
春雨所要滋润的，从来都是天下的百姓，而非单单一个万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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