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稷在昌銮殿外等候，心中竟还有些紧张，还好没有等多长时间，李公公便从殿内走出。
“夏县男，请随奴才来吧，皇上召见你了。”
闻言，夏稷连忙又检查一下衣着没有异样，便随着王公公一同入内。
此时正是盛夏，但昌銮殿中不觉一丝炎热，空气中隐隐有种香气，似是药香。
夏稷正迈入昌銮殿时，正好有几名官员离开，看其官服样式，竟仅是一二品的大员。
这些官员离开的时候或多或少都看了夏稷一眼，但也仅此而已，并无其他动作。
见此情形，夏稷隐隐有些猜测，莫不是皇帝开小朝会的地方召见他。
夏稷上前走了几步，便在中央立住，俯身一拜。
“柳南县男夏稷拜见陛下。”
夏稷身带爵位，在大焱，一般情况下见皇帝是不用跪下的。
“上前些来。”
夏稷闻言，便再上前两步，依然是俯身的状态。
“再往前来些。”
照做之后，殿上那人似是有意逗他，又继续说道：
“再往前来些。”
夏稷此时心中已经有些忐忑了，难不成是因为自己站的太远了，没道理啊，按理说自己是站在中间的。
又往前几步后，这次没有再让他往前走，而是说道：
“抬起头来。”
夏稷慢慢抬起头，正好与永兴帝对上了视线，此时永兴帝正用一种好奇地目光打量着他。
与对方视线交错的一霎，夏稷感觉浑身发麻，永兴帝长相端正，蓄有美髯，看脸色似是大病初愈，略显苍白，但眼中精光闪烁，不怒自威。
来到这个世界，仅是眼神相对便让夏稷感到紧张的，那姓司马的老者算一个，永兴帝是第二个，但两种感觉又截然不同，司马老者带给夏稷的是一种危险的感觉，永兴帝却让夏稷真正感受到什么是一国之君。
更让夏稷紧张的是，此时他离着永兴帝只有三步的距离。
永兴帝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上下打量，让夏稷视线不知该放在何处。
终于，永兴帝收回视线，面露微笑。
“给夏先生赐座。”
“谢陛下。”
一旁的一名太监连忙将一个座位摆在夏稷身后，夏稷顺势坐下，却觉得这个场景很像是面试一样。
“夏先生果然是一表人才，昨日太子见过先生后，却怎么也没跟朕描述出夏先生到底什么模样，今日一见才知缘由。”
顺着永兴帝的视线，夏稷看到昨日共饮的闻达，又是起身一拜。
“见过太子殿下。”
“昨日未曾表明身份，是本宫失礼了。”
“不敢责怪殿下。”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不要在这搞这些了，看着头疼。”
上首的永兴帝连忙打断两人的寒暄，待夏稷坐好，永兴帝又开口问道：
“不知夏先生如何看待现在的大焱。”
夏稷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略一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焱一扫前朝沉疴旧疾，看上去国富兵强、物阜民丰，但实际上早已弊病缠身，若不加以改变，此等昌盛之景便如过眼云烟。”
永兴帝与太子听完，并没有说些什么，而是面露正色，期待夏稷的下文。
“太祖分封子嗣，镇守边疆、以御外敌，本为兄弟共守天下，却不知日后关系日渐疏远，早晚只剩君臣之谊，不见手足情分，平民百姓家尚有兄弟为争家产分道扬镳，皇位在前，大权在手，有谁不想再进一步。”
永兴帝眉头直跳，没想到这夏稷竟然如此直白，若是被那些腐儒听了，怕不是当场就要斥责夏稷挑拨君臣关系，治他的罪。
“中央与地方，必有矛盾，朝廷想要集权，地方想要分权，若是让地方权柄过重，那对百姓来说，地方官府便是朝廷，只知郡守不知朝廷，再想收拢权柄就难了，如此情况，再无异心也要生出别的心思了。”
夏稷这话还算收敛了些，没说只知藩王不知皇帝，但他先前的话还没过多久呢，谁不知道说的就是藩王和皇帝。
“另一个，就是大焱最大的麻烦，世家。”
“大焱世家势力庞大，手握庞大资源，几个世家加起来能够培养的儒生足以抵全天下贫苦出身的儒生。”
“表面上看，大焱设儒家大考，立国子监，为那些平民百姓开辟一条上升之道，但是平民百姓家能拿出来的资源，都不足以让那些学子翻过门槛，若不是有足够的天赋和运气，怎么能和那些世家子弟竞争。”
“可是就算这些苦寒出身的学子能够博得官身，他们也免不了要站队，朝堂上的大官早就被世家瓜分了，若是不选边站，他们就只能在角落里堆灰，永远看不到晋升的时候。”
“党争激烈，最后也会成为君臣之争，陛下以天下为先，百官以各自家族为先，怎么能做到政通人和，陛下的政令若是能到底层官员手中不变样，那就是不错的了。”
“那些世家在朝堂上显威，却依然是不满足，私底下还要兼并土地，逃避赋税，百姓承担起赋税的大头，拥有的土地却越来越少，到最后百姓与国家越来越穷，只有那些世家变富，这时候随便一点天灾人祸便会掀起全国的动乱，国家焉能长久。”
“陛下，人祸虽远，却不得不防啊，永朝之灾，犹在眼前。”
言毕，殿内鸦雀无声，夏稷沉默的坐在座位上，静静等着这个永兴帝会是怎样的反应。
太监们此时都后悔为什么在昌銮殿中侍候，生怕永兴帝因夏稷言语直白迁怒他们。
而永兴帝和太子则面色严峻，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藩王和世家之乱，但是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们面前剖析出来，而且夏稷此时说的也只是简短的一部分，还没有完全展现给两人。
良久，永兴帝抬起手来，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
闻言，殿内的侍卫太监纷纷撤走，只留下永兴帝、太子和夏稷三人。
等到众人都离开，永兴帝缓缓起身，走到夏稷身前。
夏稷站起身来，与永兴帝对视，不自觉的有些紧张。
两人对视片刻，永兴帝忽然抓起夏稷的手来握住，言语恳切：
“夏先生一语中的，朕又如何不知，只是不知先生可有变革之法。”
夏稷心中松了口气，双眼闭合，再睁眼时已是酝酿好情绪，眼中泪光闪动，握住永兴帝双手：
“陛下既以真心相问，臣岂有敝帚自珍之理，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此志不渝！”
“好，好啊，有夏先生辅佐，朕何惧些许魑魅魍魉！”
一旁的太子有些无语地在一旁看着，戏有些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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