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缙迟睁眼前的上一瞬想。
阿娘在最后一刻要秋夫人帮她做的事情就是抹去了自己那时的记忆，甚至那时的自己未必能够记得这些。
秋夫人是世间第一阵法师，她布下了两道记忆幻阵，一道是云岑的，一道是自己的。
那时兽族遭祸，祁景去世，在战乱中活下来的兽族人所能仰仗的只有狼族的首领云锋，还有他的夫人秋岑。
云锋自从与伏禄一战将他变成兽核后，自身身体有损，常年闭关，再次出现是在伏禄复活后，祁景在结界内“杀”伏禄，他在结界外一直守护兽族人。祁景失败并死去后，他接过了祁景的重担，掌管守护整个兽族。
秋夫人知晓伏禄成为了“沈瑞”，逃出森林的事，可她拿不出证据，兽族人的身份也无法让人信任她，甚至可能让自己招来杀生之祸。彼时她为了不让伏禄有再来的机会，布下大阵，将整个池暮森林里的兽族领地藏了起来，自己以身为阵，伏禄进不来，兽族人也出不去。
阿娘为了兽族人永远地留在了兽族领地里，而与她关系匪浅的秋夫人，为了照顾自己，在布下大阵前，将在阿娘帮助下苏醒过来的云岑送到了玄玉门，送到了她的身边。
“缙迟？”
很轻的一声。
映入眼帘的是云岑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只是原本阴沉眸子在见到她醒来的那一刻，瞬间亮了起来。
“嗯。”缙迟被他扶着坐起，脑子还尚在混乱中。
“阿迟姐姐，你终于醒了——”陈明珠惊呼出声。
缙迟冲她点了点头，然后环顾四周，打量着他们所处的环境。
她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周围都是树，路尘他们都在，看起来都在等着她醒来。应该是才彻底离开幻境灵阵。
她们还在池暮森林里，这点错不了。
缙迟正要站起身，此刻有一只有力的手伸了过来，也不管她需不需要扶，一把拉住了她。
缙迟下意识看他一眼，云岑只注意着她有没有站稳，没有注意到她投来的目光，一切动作都无比自然。
沉默了许久的陈乙原本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看到这一幕，忽然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你们一直在等我醒来？我‘睡’了很久吗？”缙迟问。
“没有。”路尘摇了摇头，但神情有一丝古怪：“不到半个时辰。”只不过云岑那反应严肃得像是担心你醒不过来了一样。
在缙迟醒来之前，路尘就和明珠在周围晃悠了一圈，确信他们终于到达了真实世界里的兽族领地外面。
再继续往前走几步，就会碰到兽族的守卫。
但要想彻底揭穿“沈瑞”的真面目，让极其难对付的伏禄彻底消失，他们走这一趟是必然的。
虽然刚刚一直在摸清守卫分布的人是路尘，但要说对这里最熟悉的人，缙迟很清楚，那必然是云岑。
当年对付伏禄的灵阵，缙迟虽因为幻境的原因，找回了记忆，但要完全弄清楚，势必要同秋夫人请教。
“我们已经到人家‘家门口’了……怎么进去啊？”陈明珠没把握道。毕竟在上一个幻境里，他们就是误闯了人家的领地，结果就这么被抓进了牢里。
缙迟也在犹豫此事。若是想办法偷偷潜入进去，如今领地看管如此森严，若是被抓到他们恐怕不闹一场都没有解释的机会：若是直接求见秋夫人……
“直接从前面走吧。”
“啊？”陈明珠惊疑看他：“……人家兽族人应该没那么好说话吧？”
路尘也不太赞同：“云岑师弟，这样太过于打草惊蛇了吧？还是说……你是在担心我们掩盖气息不好会被守卫发现吗？”
缙迟微微侧头看了云岑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替他解释道：“他没那个意思。”
云岑只波澜不惊道：“我有办法。”
果然，他们一靠近领地，就立刻暴露在了兽族守卫面前，兽耳人身的守卫手中紧握武器，一脸警惕地盯着眼前出现的五个外来者。
云岑和缙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示意其他四人不动，一个人走上前，和其中一个狼耳尖牙的兽族守卫长进行交涉。
令人惊讶的是，云岑上前去交谈时，兽族人充满敌视的眼神似乎真的减弱了不少。
其他几人或许感觉不出来，敏锐如陈乙也只隐隐察觉到云岑的气息似乎有所改变，只有缙迟知道，云岑现在身上已经被他原本隐藏的银狼气息掩盖，就连她自己，也因为御兽师的身份，混杂了和云岑身上一模一样的凶兽气息。
不多时，就有几名守卫往领地里面跑去，赶着去通报什么。
很快，就有一位看起来年纪不小的狼族长者出来，在看到云岑的那一刻，几乎是热泪盈眶。
在他的带领下，云岑带着缙迟他们，安全地进入了兽族领地。
担心看到人类的进入会影响到兽族人的生活，这位长者带着他们走了一条小路，往领地深处的一个方向引。
一路上，他还频频回头，从上到这地偷偷打量着云岑，似乎想从他如今这副模样看出他这些年生活得怎么样。
这条路很荒凉，缙迟却对这里有点印象，这块地方是曾经狐族的领地。可惜，十多年前的那场大战，祁景和祁晏的同时离开，让原本热闹生机的狐族领地，在这些年里，逐渐变得荒败冷清。
“狐狸叔叔……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啊？”陈明珠其实意识到了什么，至少她猜到云岑的身份很不一般，但出于不安，她还是试探性地小声问道。
长者不动声色地看了云岑一眼，询问着他是否要回答。
云岑沉默了。对他来说，他其实并不介意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但他也的确没有向他们解释道必要。
此刻，路尘和陈乙也默默注视着云岑，似乎也想知道他会回答什么。
“去拜访兽族的一位灵阵大师。”缙迟忽然开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云岑继续沉默，只是目光再一次全部落在了缙迟身上。
“灵阵大师？很厉害么？”陈乙也开口，很是自然地接过了缙迟的话。
“世间第一。”缙迟平静地说。
路尘的目光也终于被“世间第一”这几个字吸引走，好奇又有点怀疑道：“原来兽族竟有这样的卧虎藏龙之辈？”
“一会儿见到她你就知道了。”狼族的长者主动开口回答他道。
路尘和陈乙的确对此是好奇起来了，倒是陈明珠，问完方才那句话之后就一直沉默，只是盯着云岑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又看向缙迟的背影。
长者领他们到的地方，缙迟并不陌生，在上一个幻境里，他们也是这么被领着，来到了秋夫人的小木屋。
比起当年，这房子看起来要更加规整不少。
长者领他们到这之后，就一个人安安静静走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五个。
几人沉默着，等待着屋中人的反应。
风轻轻拂动周围的树，发出簌簌轻响。
很快，屋中传出来一道沉静的女声：
“云岑，缙迟，进来吧。”
说完，其余三人俱是把目光向五人中靠得最近的他们俩投了过来。
刚刚才走掉的狐族长者不知道从哪儿又冒了出来，对着其余三人温和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其余三位可以先随我来喝点茶休息一下。”
缙迟和云岑走上屋前，停在门口。
缙迟转身看了其他人一眼。
“不用管我们，要做什么你们放心去做。”陈乙对着她道。
缙迟冲他点点头，然后由云岑打开门，他们一起走了进去。
“嘎吱”
跨进门后，门突然自己就给关上了。
秋夫人正端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和缙迟记忆中相比，她的面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气质更加稳重大方了许多。
房中沉默了几瞬。
“秋夫人。”缙迟率先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秋夫人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和她的距离。明明看着是一张严肃的脸，说话时却温柔得很。她细细扫过缙迟的眉眼，感慨道：“都长这么大了……”
她眼含温情，却半点没有搭理自己的亲儿子云岑，眼下这画面，若是旁人在此，指不定会一时分不清谁才是她的亲生孩子。
除去缙延，缙迟根本就没什么亲人，洛渠清充其量可以算半个，可洛渠清那样子哪里像个长辈。
真要这么说起来，缙迟还真没有和亲人长辈相处的经历。对她来说，秋夫人既不像青阳宗里那些她心中只有敬重的师尊，又不如洛渠清那般令她熟悉放松。
“别紧张，”看出了缙迟的不自在，秋夫人笑着道：“我不吃人。”
缙迟礼节性地回了一个笑。
真是奇怪，她想，秋夫人看她的这目光虽说温柔，但总让她觉得好像有什么别的寓意。
“母亲。”
好在云岑及时出声，秋夫人的目光终于被他吸引走。
秋夫人只是转了个身，面色就沉了不少：“还知道我是母亲啊。”
“……”
缙迟侧头看他，云岑自幼在青阳宗长大，实力出众，受宗门长辈欣赏，师弟师妹们也都为之叹服。除了洛渠清，没人这个态度对他，也难得看到他吃瘪。
“秋夫人，我们这次来——”
“我知道。”没等她说完，秋夫人早就猜到了她的来意，笑意褪去了一部分：“为了灵阵来的吧。”
缙迟点头。
“我的确知道完整的灵阵，但恕我直言，”秋夫人笑意彻底消失：“我并不放心将它教给你们。”
缙迟面色凝重了起来，云岑像是猜到了她会说这话，面色不变，眼神却也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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