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迟最近总待在洛木宁身边，自然和云岑、祁晏见面的就少了。
祁晏这狐狸行踪难定，和云岑关系本就不好，缙迟留在洛木宁身边，他也就不常来屋子里待着了。
云岑自从与洛木宁那晚见过后心中就不太平，好像种下了很久的东西快要冒芽了似的，身体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
一闭上眼，脑海里交织着洛木宁和陈乙的话，一会儿是那晚坚定的论断“结契兽是不会对御兽师这样的”，一会儿是那声激愤的质问“你是不是喜欢缙迟”。
就连睡觉的时候，梦里都是缙迟的模样。
有时候是小时候满眼倔强的她，明明自己也不适应青阳宗这样的陌生环境，还因为担心他兽类受不了，强装镇定安慰他。
有时候是长大后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缙迟，她坚韧又上进，既要作为灵修接受体术和功法的训练，又要花费大把时间钻研御兽之术。洛渠清也知晓她刻苦，怕她累，故而在云岑每日敏感期那天允她休息一天。缙迟难得休息，所以每每她待够半天，就会想方设法地赶着她走。
这混乱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却好像有什么以前不曾认识到的东西在此之中变得清晰了起来。
于是云岑找到了陈乙。
距离陆婉弄出动静已过了多日，兽族领地的戒备终于不再那么紧绷。祁景对待路尘他们就像对待客人，虽拘了他们的行动，但也尽可能地保证了他们不受打扰。
云岑找到他们的时候，路尘正端坐在桌前翻阅兽族古籍，陈明珠也坐在屋顶一边看着兽族咒符记录，一边尝试着照猫画虎，而陈乙，他一个靠着树，在作画。
云岑修为比他们都高，脚步也轻，陈乙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就这样，他那幅不完全的画就清晰地落入了云岑眼里。
那是一张秀气明媚的笑脸，是云岑这些日子来不断占据他梦中的熟悉笑脸。
他静静地看着陈乙继续画了下去，竟一时开不了口打断他。
直到陈乙先他一步转过头来：“云岑，你怎么在这啊？”
说完，又歪了歪脑袋，往他身后看了看，叹了口气，语气里还透露着失落：“怎么就你一个啊？缙迟没来？”
“没。”他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回答。
“你找我的？”陈乙有点不敢置信。毕竟以往有什么事都是他找云岑。云岑这人，高傲是真的，强大也是真的。自他对云岑有印象，云岑可以说的上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若是云岑都做不到的事情，找他帮忙也是白搭。
“嗯。”他低声应道。
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又想到缙迟居然没有和他一起，陈乙忽然就猜到，他应该是为了缙迟来的。
两人走远了些，走到一个小湖边，确定附近没有第三个人，云岑才终于开口。
“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上缙迟的。”
陈乙原本低垂着头，看着湖面上映出的自己高瘦的倒影。闻言，倏然抬头，满眼愕然看着对面神色认真的那人，嘴巴张了张，又闭上，陷入了沉默。
云岑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并不着急，很有耐心地等着他的答案。
半晌，陈乙发出了一声轻笑，然后带着点自嘲，自顾自道：“果然如此。”
两人还是幻境里的少年模样，只是比起刚进来时，成长了一些，但青涩依旧。陈乙此时过于成熟的神情，放在这少年面孔上，却惊人的并不奇怪。
接着，他看向云岑，湖边风起，柳枝被吹动，一瞬间遮住了他眼睛还有眼底复杂的情绪：“你这么聪明的人，真的不知道，真的感觉不出来吗？还是说，你在试探我是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可我在静华寺分明已经问过你了。”
云岑抬起眼皮看他，却还是沉默。
“你到底是来问我答案，还是来告诉我答案的。”陈乙说这话时别过头去，低低的声音似乎快要消散在风里。
“上次，你在静华寺问过我，问我是不是喜欢她。我当时回答——”
“你回答‘我怎么可能喜欢她？’”陈乙这话记得比他还清楚。
“是，我答错了。”云岑很平静地回他道，“那时我说了假话，抱歉。但以后，我不会让你有任何机会的。”
陈乙嗤笑一声：“这才是你来的真实目的吧？‘示威’？”
云岑不露喜怒，只是解释道：“只是在缙迟的事情上，我不想和你撒谎。之前的事，我认为有必要解释清楚。至于之后缙迟会做什么选择，那是她的事情。”
说到这，陈乙望向远方的目光终于收回：“缙迟，她已经……”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总之，我尊重她的意思，也不想勉强她。我和她已经没有可能了。”陈乙说着，看着云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神情终于松了下来，带着些调侃的好奇道：“不过，若是我还没有放弃……”
云岑如实回答，毫不客气道：“我自会让你清楚你们二人是不可能的。”
“嗤，缙迟对你还不一定有对我好呢！”陈乙笑着反驳道。
其实云岑也摸不清缙迟的心思，但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莫名高傲道：“这就是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了。”
风慢慢停下，柳枝重新垂落，二人相视一笑。
缙迟没有想到祁晏居然会来找他。她也没有把他赶回去。
祁晏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兽，出生时正好赶上五年前与伏禄的一战，自那以后祁景更是一直忙于寻找销毁封印兽核、重整兽族的事情，也因此没有分不出时间照顾他。至于他的母亲，据说体弱早忘，至少祁晏没有任何对他的印象，族人也不愿意提起她。
这样一只幼兽，会对耐心陪伴他，和他说话，听他倾诉的御兽师产生依恋，缙迟并不觉得奇怪。
因为自己很小还尚在玄玉门的时候，似乎也是这般，除去父亲，孤身一人，所以，缙迟在幻境中会愿意多陪祁晏待一会儿。
祁晏确实是很喜欢跑到各种树上，或是和鸟雀玩，或是赏风景，总之，很不像是一只狐狸。
“缙迟，上来。”果然，他又在喊自己了。
缙迟已经是不知第几次一跃而上了。
祁晏手中正抱着一只白猫，是刚刚就在树上的。
缙迟早就发现了，祁晏其实很受这些灵智未开或者说“笨”一点的弱兽喜欢，比如那只总爱黏着他的小浣熊。
“阿迟，你喜欢她吗？”祁晏忽然把猫送到她怀里，然后问道。
缙迟顺手抱住，轻轻摸了摸这只白猫柔顺雪白的皮毛，然后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肥肥吗？”他又问。
肥肥是那只小浣熊。
缙迟给白猫顺毛的手顿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轻轻点头。
然后，祁晏突然目光直勾勾地落到了她脸上，挪着身子离缙迟更近一点，双眼亮晶晶地问道：“那我呢？你喜欢我吗？”
一句“喜欢”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但祁晏这般期待的目光，现在还是变成的人类形态，她隐隐觉得这个答案或许会让他误会什么。
没得到想要的答复，祁晏失望道：“她们都喜欢，难道就不喜欢我吗？”
缙迟不太忍心道：“是一样的喜欢。”
“一样的……”祁晏喃喃地念叨了一遍这句话，然后不太满意地质问道：“就不能比对她们更喜欢一点吗？”
“你们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缙迟如实说。
“那，那头狼呢？”祁晏着急地又问。
云岑？缙迟不知这话题怎的又扯到了他身上。
“他和你们不一样。”缙迟说。
“哪里不一样了？”祁晏还在追问：“你更喜欢他？还是，你其实很讨厌他？”
“我……”一个幼兽，一个孩子心性的兽族人，随口问出的一个问题，缙迟却觉得有些难以回答。
“我不讨厌他。”她最终这样说道。
“那他呢？你觉得他喜欢你吗？”祁晏又问。
“……”
缙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多问题，换做别的小孩她早就不想答了。但她依稀记得，仍在玄玉门御兽所时的她，也是这样，老爱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只可惜，除了父亲，别的叔叔们没时间也没那个心思认真回答她的问题。
“他才不喜欢我。”缙迟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笃定道。
“真的吗？”如果缙迟此刻回头，就会看到祁晏的金瞳里复杂的不相信，像是在对缙迟这个回答带着复杂情绪的否认。
“那他喜欢别人吗？”
祁晏这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缙迟这下发觉自己平时似乎的确甚少关心自己的结契兽内心的想法。
不过，真的有吗？云岑那样的人，会喜欢谁呢？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摸着的乖顺白猫，心想，会是漂亮乖巧的小兽？还是宗门里明媚开朗的师姐师妹？如果有了，自己该怎么处理呢？
想不出来，缙迟也没有一直想。
等云岑从路尘那边回来后，她直接找到了他。
今日的云岑好古怪。看到他的第一眼缙迟这么想。
他今日为何对着自己笑得如此的……温柔？
经过一番铺垫，缙迟终于在他愈来愈深的眼眸中提到正题：“云岑，你老实和我说，和你的御兽师说，你有没有喜欢或者曾经喜欢的人……或者兽？”
缙迟问这话时，内心莫名忐忑，她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答案后会是什么感受。
云岑先是沉默。缙迟如今对他是何想法还尚未可知，还是不要吓到她比较好。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了笑，笑得恣意，声音低沉，在一屋寂静和缙迟的一动不动目光中，仿佛别有深意：“……有啊，我喜欢过一只老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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