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迟这夜睡得不好。

    起初是觉得身边好像贴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后来隐约听到了争执声,醒来后却什么都没发现,只是身侧又见到了昨晚那只灰狼。

    这可真是奇怪,缙迟随手揉了揉他的耳朵,心想,平常敏感期都没完全结束,他就变回人形和自己恢复正常距离,可今日却破天荒还和她待在一张床上。

    回过神才想起没看到祁晏。这毕竟是祁晏的屋子,总不会是他们占了人家睡觉的地方吧?

    缙迟安静起身,往外边走去。

    床上那只蜷着尾巴的灰狼倏然睁眼,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眼睛里越来越小的身影。

    祁晏在屋子外面的树上坐着,缙迟走到树下来时,他低下仰着的头,冲她摇了摇尾巴。

    “你想上来吗?”他突然问。

    缙迟很快意识到他这是在邀请她到树上来。

    “行啊。”她点点头,随即轻盈上树。

    到树上时,她这才发现,原来树上还有别的灵兽,还是一只她并不陌生的灵兽——是在玄玉门时和祁晏一起进入她梦中的那只小浣熊。

    和梦中一样,小浣熊也叫着祁晏“狐狸哥哥”。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小浣熊扯了扯缙迟的衣角,问她:“你是狐狸哥哥的朋友,对吗?”

    “是,所以你不能欺负她。”祁晏替她回答道。

    缙迟觉得有点好笑,祁晏居然还担心她被一只小浣熊欺负。

    树上的视野很好,能够将附近狐族领地里狐族人的动作尽收眼底,更重要的是,这里能时刻关注着狐族议事堂的一举一动。

    缙迟看他熟练眺望的动作,就能知道,祁晏平日里经常这样,远远观察着自己常年见不到的父亲。

    但她觉得奇怪,纵然祁景是狐族乃至整个兽族这一代掌管决策权的大长老,但实在不至于忙成这样,到底是何缘由,才能让他一直忍受着不陪伴在自己亲生儿子身边。

    “你昨晚在哪儿睡的?”缙迟终于想起自己的问题。

    闻言,祁晏忽然面色一变,缙迟第一次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到了“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他似乎扭捏了一下,然后才回答:“我有时候会跑到树上睡觉,这里的夜风吹得我很舒服。”

    缙迟明显感觉到他应该隐瞒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和祁晏并没有单独待多久,云岑在她出来不久后也走了出来。

    他恢复成了人的形态,看着就是个精神又肆意的小少年,有神的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缙迟却觉得那眼神不对,和平常不同。此刻他直直扫过来的眼神……怎么有点像是在看猎物一般……

    看着缙迟盯着云岑的眼神,旁边的祁晏突然出声:“我也可以的。”

    缙迟不解:“什么?”

    “我也可以像他那样。”祁晏说完这话,周身灵力转动。

    “砰”地一声,缙迟眼睁睁看着狐狸的身躯嗖地变大,然后长出了人的血肉——祁晏竟是直接在她面前变成了人形。

    兽族中人,若是修为足够,的确是可以将身体在人和兽之间切换的。云岑自小也是,只可惜他从小在与伏禄的一战中受到灵力强波动的影响,身体承载了过于强大的灵力,才在与缙迟结契后才得以自由变换人形。

    不过大部分兽族即使变化成人形,都是去不掉尾巴和耳朵的。

    祁晏头发乌黑,宽大的白袍罩在身上,显得他更加清瘦。与云岑少年气般的肆意和深邃不同,他的容貌精雕细琢,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尾巴和耳朵也消失了。

    “你……怎么做到的?”缙迟直直看着他,发问。

    他的手往上,轻轻碰了碰并不存在的狐狸耳朵,触了个空。

    “耳朵吗?”他说:“以前它偶尔自己就能收起来,练了功法后,就每次都能做到了!”

    “它自己”?居然是天生的。

    天生拥有和人类相似的血脉……缙迟直觉这可能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他口中的“功法”,怪了,兽族的功法修炼应当会进一步激发族人兽的血脉,祁晏怎么会与人更接近?

    祁景托一只小狐狸给缙迟传了消息,其实就是路尘的一封手写信,内容无非就是“我们安好,你们放心”之类的寒暄。

    祁景给他们挪了个地方,虽然不能自由出入,至少不会被时时看管,环境也舒适不少。这已经是他尽最大的力做到的了。

    毕竟路尘他们都是灵修,身上“人”的气息很重,不像云岑那样本体是兽,也不像缙迟那样有强大的修为掩盖自身的气息。若是任由他们乱跑,那迟早会在戒备森严的兽族领地惹出事。

    缙迟在看这封信时,云岑就坐在她旁边,侧着脑袋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云岑这些日子一直不太对劲,整个人总是透露出一股强势的别扭,偶尔还爱盯着她发呆,眼神回望过去他还会装作若无其事地别开脑袋。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据说兽类到了一定年纪就会进入一段异常期,这是生长的正常反应,大概就是会出现一些很反常的表现。

    缙迟初次听洛渠清讲这事时,不是没想过云岑会出现这种状况,只是云岑在她眼里不正常的反应多了,她也没放在心上。

    算了,毕竟是她的结契兽,多忍忍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缙迟住在狐族领地的这段时间,大致摸清了领地的守卫排兵和方位地形,就等着那场更可怕的大战。

    如她们所知,这是记忆铸成的幻境,所以时间的流逝全凭记忆的深浅。神奇的是,外界半个时辰的时间,幻境里很有可能已经过了一夜。

    已经过了幻境中的两个月,缙迟却始终没有感受到那场恶战来临的前兆。

    只是在一个午后,她在狐族领地内突然感受到一股属于“人类灵修”的灵力波动。

    这是一股很强的波动,惊扰了很大一部分的狐族人,甚至惊动了兽族的首领们。

    缙迟在感受到这股灵力波动时,凭着熟悉的灵力瞬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是陆婉。

    想到陆婉和沈鸿会在不久后的一年内死去,且死因还异常模糊。即使知道此刻守卫森严,她还是觉得有冒着危险去跑一趟的必要。

    好在陆婉没有出什么大事。

    缙迟赶到议事堂时,陆婉的身体已经平复下来了,她并没有受到来自外界的危险,是因为突然的胎动导致的灵力失控。

    缙迟在云岑和祁晏的掩护下,躲过重重守卫进入议事堂时,看到是打开着的暗室大门,还有陪在陆婉身边的洛木宁。

    这也并不奇怪,在她看来,洛木宁是个极其有本事的人,既然能和秋夫人谈成什么约定,那和祁景好好相处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祁景似乎本来就很需要修为高的灵修们的帮助。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陆婉身上,笑着聊起道:“你别担心,孩子没事,我生下我女儿之前也经常这样……”

    缙迟猛地浑身一颤,停下了想要前去关心陆婉的脚步,心扑通扑通地加快跳动,耳边萦绕着洛木宁的那句话“我生下我女儿之前……”,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串了起来。

    她这么说,那就说明这个幻境里的事情发生时,她其实已经出生了。她阿娘洛木宁其实是在生下她之后才进的池暮森林……

    娘、病逝……脑海中迅速闪过这几个字眼。画面闪出父亲提到母亲时眼底的悲伤遗憾,以及他在莫溪水密室里提到的多次冒着生命危险进入并探索池暮森林的经历。

    还有秋夫人,秋夫人后来为什么会把云岑送到玄玉门来做她的结契兽……这样的行为,仔细想想,难道不像是报恩吗?

    报的什么恩呢?原先她想过,会不会是因为母亲帮助秋夫人唤醒了沉睡多年的小狼云岑。现下看来,并非如此,若只是如此,云岑为何会对洛木宁没有印象,云岑是狼首领的儿子,何至于把他送到自己那里报恩!

    如果,如果她的母亲不是病逝的……该不会,她真正失踪或者逝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就是池暮森林!

    也就是说,在即将发生的那场恶战里,母亲一定做了什么,至少帮助狼族做了什么。

    她真正“死去”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不久后的那场兽族大战!

    “小姑娘,你怎么来了!”陆婉余光注意到了缙迟的存在,惊讶喊道。

    缙迟手脚冰凉,面色苍白,听到陆婉喊她,礼貌地回话,努力压下眼底的无措,询问着她身体的状况。

    洛木宁看到她的存在,并没有惊讶,很平静和蔼地看着她,露出来她一贯开朗的微笑。

    她与陆婉稍微聊了几句,确定她没有什么问题,需要休息后,就和洛木宁一起和她道别离开了。

    走到门口,洛木宁把暗室的门关上,和缙迟道别准备离开时,缙迟双脚,叫住了她。

    “你刚刚和陆夫人说,你有女儿?”她问这话时,声音有点不自觉地发颤。

    “是啊。”她点头笑了笑:“一岁多了。”说完,她停在了原地,等着缙迟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缙迟咽了咽口水,感觉心被人揪住了一样,一种猜想开始在心中疯长冒头:“她,她的名字是……”

    洛木宁突然把脸凑了过来,笑着用食指和大拇指撑住了她的嘴角,把平着的嘴角撑起一个笑起来的弧度,声音轻快道:

    “哎呀呀,怎么明知故问啊,小缙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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