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告别冬日 > 叛逆与强大
    拖着行李箱,下了飞机,孟颜甜闻到了南城潮湿黏腻的空气,外面的乔木有常绿的,有正在疯狂掉叶子的。

    南城的二月初是春寒料峭的,是与雪原和京北都不相同的,这里是没有冬天的。工作之后她基本上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孟颜甜到家时,老孟和老于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等了她很久了。

    “你可算回来了,这菜你爸凉了又热。”

    “爸妈辛苦了。”很久不见父母,是有些想念,尤其是今年过得着实辛苦。

    以前在京北,父母还会隔几个月来看自己一次,今年在西北忙项目,连电话都很少打。

    吃上热乎的米饭和熟悉的家乡味道,孟颜甜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止不住地往外流。

    “这孩子,怎么吃个饭,也开始哭。”老孟赶紧扯过纸巾帮她擦拭脸颊。

    这一擦更停不下来了。

    “多大了都是爱哭鬼。”

    这个带着泪水的觉,一觉到天亮,然后临近中午就被隔壁邻居家的鞭炮声吵醒。“吵死了,这不是还没有到大年三十嘛。”

    孟颜甜觉得这样在老家的感觉也挺好,什么都不用想,每天就睡醒了吃饭就行。

    只是父母是不会放过向她提问的。

    “你跟乔海怎么回事,乔海条件不是挺好的嘛,家里也在咱们家的隔壁省,过年都可以顺路回。”

    “可是他出轨啊。”

    “行,分了就分了,别提了。”老孟出来打圆场。

    可是老于完全不饶人,“你之后谈恋爱记住不可以找太远的或者条件太差的,你当时想留京北,我和你爸就不同意,你一个女孩子,离家里这么远。过两天我给你介绍一下我同事的儿子,本地公务员工作。”本来听到这句话,其实孟颜甜就已经够恼火了。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后悔,自己生的不是男生。”她偏偏还补这么一句。

    这一唠叨,孟颜甜刚还觉得在家很好的想法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重新忆起了当时一定要远离故土、拼命想扎根京北的理由。

    孟颜甜的父母都是上个世纪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双双分配去了体制内。她长大以后第一次拥有性别意识,是老于带给她的。她还在念初中的时候,老于有一天回家黯然地说:“我们领导说,这次没有给我升职,因为优先考虑男士。”

    那是孟颜甜第一次认知到女性在社会上的困境。但让孟颜甜没有预料到的是,最先给她当头一棒来自于母亲。她大学毕业的时候要留京,老于就是这么说的。“如果我生的是男生,他家族观念一定比你重一些。”

    以前她还对于这些刺耳的言论左耳进右耳出。

    但是此时此刻,即使是对待爸妈,她也不想和稀泥了。

    “我一个女孩子怎么了,难道女生就没有追寻自己想要生活的权利吗?我无论做得再好,我再努力,我再优秀,你们还是会说,可惜我不是男生。”

    这番话怼得老于不知道如何反驳。

    孟颜甜重新记起了这一份无助的感觉,几乎是夺门而出。

    她拖鞋都没有换,今天没心情打扮了,插着兜游荡在大街上。

    大年二十九的街头基本已经没有店铺开门了,很久没有回南城,这些广告招牌已经不眼熟了。

    整条街只有一家理发店的招牌没有换,门口的旋转灯转个不停,只是灯好像有点接触不良,有一闪没一闪的。

    孟颜甜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扫视了一圈,里面的理发小哥们都是生面孔,她坐在了凳子上,一个带口罩的帅哥走了过来,“美女,剪还是烫?今天是营业的最后一天哦。”

    “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她指着她的头,想也没想。

    “大过年的,你确定?”

    “确定。”

    孟颜甜顶着一头松石绿的秀发走进家门,气得老于破口大骂时,她心里觉得舒爽极了。

    她还发了一条朋友圈宣布自己已经恢复单身——

    “本人已绿。”配上自己美丽的绿发自拍。

    早知道叛逆这么爽,自己打死也不会按照优秀懂事的人设来走,还是怪自己叛逆期来得太晚,临近30岁才开始。

    是什么时候开始想随心所欲地做自己的呢?是从雪原开始的吗,还是更早?

    大年三十的饭桌上。

    两个人依然为这个事情而争执,起因是老于给孟颜甜张罗了大年初一的相亲局,想让她借着拜年的机会接触一下自己中意的对象。

    老于觉得绿色的头发实在是不合适。

    “孟颜甜!你给不给我把头发染回来,你让我怎么跟人家交代?”

    一边批评着她一边打开了家门,示意要她出去。

    孟颜甜去房间换了一身与绿头发相称的齐膝毛呢外套和长筒靴,拎起包就冲他们说,“那我可真走了。”

    “赶紧走,回来不要再让我看见绿色的头顶!”

    真的想回京北了,她买了一张一个小时后前往京北的高铁票。

    为什么明明是三个人一起生活,竟然会比一个人待着,还要更孤独?

    刚好,逆着春运流向的票很好买。

    可是在进站口就被拦住了。

    “不好意思,这位女士,这边显示您体温异常,不可以乘坐本趟列车。”

    一摸自己的额头,真的很烫。

    孟颜甜立即回想起了昨天理发店那个染头发的小哥,带着口罩还时不时在擤鼻涕,应该是那个时候被传染了。

    这个春节,整个城市的大部分人好像都在发烧。

    她的气焰全消失了,她灰溜溜地回家。

    老于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目不斜视,“怎么还是绿色的?赶紧给我出去。”

    “妈,我发烧了,你们别过来,会传染。”她虚弱地回答。

    老于一看她苍白的脸色着急着起身,摸着她的额头,“真发烧了,快点去房间里躺着。”

    这也是第一次,孟颜甜的大年三十,是躺在床上度过的。烧了整整30个小时。

    意识朦胧中,听到了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拜年的贺词,和一旁一直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透过看不见星星的窗外,可以依稀看到远方小簇正在像子弹头般拖着长尾上升的一簇光,然后“砰——”在天空中炸开绚烂的烟花。

    老于不断进来帮孟颜甜擦拭脸和身体,端来一些清淡的食物。

    “妈,我吃药了,没事的。你快出去,会被传染。”

    “我怕什么?”

    大年初二的时候,孟颜甜的高烧退了,但是老于和老孟都平安无事,她就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面进行自我隔离。这一病也好,躲过了本来该存在的相亲局。

    孟颜甜这才把微信里没有点开的新年祝福回复了,她回复祝福也是有严格的p的(标准作业流程),比如优先级最高的是老板、客户和亲近的亲朋好友,其次是非群发的祝福,看上像群发的,她就不回了。

    最后,她才敢点开那个对话框,回复简升晨的跨年祝福了。

    尽管他只发了新年快乐这四个字。

    “新年快乐。”

    希望没有我的明天里,你也能快乐。

    然后手机重新陷入了安静的状态。

    一连待在房间好几天,人是会疯掉的。孟颜甜突然接到了吴晓意的电话。

    “开窗!”

    春风灌进来,吴晓意正站在楼下向她招手,三楼的距离,刚好可以看清楼下人的脸。

    “甜甜,新年快乐!听你妈说你烧退了,怕你无聊我来看看你,我给你带了你最爱的那家欢记双皮奶,一会让你妈给你。”

    “太好了!”

    “我靠,你真把头发染成绿色的了?太酷了吧。”

    “我的头发,我乐意。你看看,是不是其实还挺好看的?就是需要化个妆,才会显得有气色。”孟颜甜360度展示她的发型,波浪发尾和发根是不同的绿色,不算很日常,也没有很夸张。

    “确实,不过你真的不怕和你妈对着干嘛?”

    “不怕!我相信我所有的决定都无比正确,我可以想要我要的一切。”语气坚决。

    “甜甜,说真的,我感觉最近好多次见你,你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好像也说不上来。总而言之就是更好了,比如更加勇敢,更加坚定。”

    “也许你当时决定去雪原,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回过头看在雪原发生的一切。自己积攒了那么多勇气足以去应对后来的所有,兴许是从那个严寒的冬天里汲取了太多的温度。

    身体恢复之后,孟颜甜打开房门出来,看到老于在客厅戴着老花眼镜专心地帮她的大衣缝上扣子,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动静。

    如过往每次临行前一般,老于都会帮她收拾行李,再看看衣服上有没有掉落的扣子,再找一个类似的补上,边补还会边唠叨。

    刚生完病,舌尖泛苦,她尝不出其他味道。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所谓完美的关系吧。”她这么想。

    孟颜甜走上前,坐在老于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手部一针一线的动作,她食指的骨节那里有一层厚厚的茧。

    那一刻,孟颜甜觉得大病初愈后的自己的力量好似更强大了,强大到她不再苛求自己去拥有无所不能的愿望。

    真正的强大,也许就是,既能保持愤怒,同时,又能学会包容。

    “头发能染回来吗?”于女士整理好手中的针线盒,透过镜片瞥着她。

    “你的提议很好,但是我暂时还不想,也许,明天的想法会变。”这次,她换了个乖巧的语气。

    过完这个与众不同的年,回到京北,一夜之间大家都纷纷把口罩摘掉了。

    好像这几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35_35822/200661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