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传来了微弱的响动,以及什么粘稠液体滴落在地上的啪嗒声。

    声音断断续续,十分微弱,屋内的人似乎是靠在木屋门边上,让江月照听得清清楚楚。

    江月照收回手,思索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一出,屋内顿时消声。

    十三四岁的少女声音尚且稚嫩,江月照的声音就如她的长相一般,甜而糯,带着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童真,十分好辨认。

    让叶忘营一听,就听出来了。

    他背靠着门,抱着受伤的小腿,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冷,若是细看他黝黑的眸子,会发现里面只是一片空茫,落在木屋黑暗中的某处。

    江月照一出声,他就屏息消声,连呼吸都停顿。

    他听见门外的少女接着说。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一切苦果,皆为造化之因,又何知不是自己机缘?”

    江月照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嘴张了又闭,觉得明苦仙尊和她说的那一套在此刻十分管用,因为屋内人没再发出动静。

    她看着自外锁住的门,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他把你锁住不让你出来,别怕,我现在就帮你弄开。”

    她最是看不惯这种事情,握着手里的桃木剑跃跃欲试。

    这锁看起来很普通,上面没有一丝灵力,很轻易就能破除。

    “江月照。”叶忘营本来想不说话,等到江月照自己烦了离开。

    “不要解开。”他道,他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模样,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到。

    少年的声音略微沙哑,语调冷硬而简短,可江月照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

    她惊喜道:“叶忘营?你怎么在这里?你刚刚”

    是不是在哭啊?

    考虑到少年人的自尊心,江月照并没有把这句话问出口。

    没想到明苦仙尊表面上对这种事情不闻不问,甚至还隐隐支持,却居然直接把她送来了叶忘营的所在地。

    江月照拨弄着门上的铜锁,铜锁很新,但确实是没有一丝灵力与阵法的痕迹。

    甚至这个木屋都没有任何禁锢人行动的禁制。

    她可以用木剑一剑劈开。

    而叶忘营的修为比她高,若是想出来,也可以很轻松的打破。

    她放下锁头,听见屋内传来布料摩挲的声音,还有什么液体砸在地上的声响。

    江月照忆起下雨时叶忘营受的伤,问他:“你的伤怎么样了,有自己疗伤吗?那刀疤脸怎么你了,我去给明苦仙尊告状了,你放心,仙尊就是嘴硬心软,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叶忘营靠在门上,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让他浑身僵硬发麻,稍微一动就控制不住地往地上跌去。

    他只能以手撑地,鲜血顺着手臂蜿蜒着从身上一点一点滴道地上。

    他却浑然感觉不到一般,眉头皱也未皱,上挑的凤眼已是一片清明。

    木屋里很阴暗潮湿,不知名的毒虫嗅到血腥气爬来啃食着他的伤口,伤口迅速红肿,痒意泛上来,他控住不住的伸手去扣。

    血肉渗透进指甲里。

    他道:“伤已经好了,刀疤脸没怎么我,不用找谁讨回公道,我没被欺负。”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痛楚,声音平静没有起伏。

    却听见门外的少女回答的斩钉截铁,将他的回答一一驳倒。

    “你骗人!我听见你伤口流血的声音了,是不是刀疤脸把你关在这里的,我打不过他,但却有人能收拾他!”

    江月照着急,听着叶忘营的声音本能觉得他状态不对,既然他不允许自己把门打开,那换一个方法看他总行吧。

    她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像个变态一般透过窄窄的门缝向内窥视。

    可惜小小的窗让阳光无法倾斜,江月照只能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她把手伸进去,胡乱摸着,还真被她摸到了什么。

    叶忘营的手就撑在地上。

    冰凉的。

    她不给叶忘营挣脱逃跑的机会,从指尖摸到手掌,最后牢牢握住。

    叶忘营手上有伤,江月照握得急了,他吃痛,从喉咙中溢出微不可查的闷哼。

    江月照感受到手里的湿濡,知道这是叶忘营的血。

    可她不敢松手。

    因为她听见叶忘营说:“江月照,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不想在这里看到你。”

    “滚。”

    江月照恍若未闻,只慢慢放松抓着叶忘营的手,在叶忘营即将挣脱时又快速抓紧。

    她的躯壳里到底是比少年叶忘营年长十岁的人,不会把这孩子般的气话放在心上。

    握着叶忘营的手,让她清晰感知到了叶忘营伤势的严重,有血正不止息,一点点滴落在她的手臂上。

    江月照唇边带笑,露出颊边酒窝,杏眸柔和,下意识露出安抚表情,哪怕叶忘营看不到。

    她道:“叶忘营,小时候的你可比长大后的你话多多了,只是还是不会说好话。”

    邪气一般会附着在人的负面情绪上,虽然这么说有些残忍。

    江月照怀疑门内的叶忘营就是邪气的藏身之所。

    毕竟从一开始进入记忆中见到叶忘营,到现在,她就没看到叶忘营笑过,虽然叶忘营平日里的表情也十分冷淡。

    若是想要试验,江月照只需把噬邪烛丢入木屋便可。

    可挚友如此状态,江月照实在不忍心。

    噬邪烛可以用,但不是现在。

    这只是一段记忆,做许多事情不用考虑后果,毕竟对过去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江月照压低嗓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成熟可靠:“其实我是来自未来的仙人,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如何,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或者和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据说把痛苦和朋友诉说会有奇效哦。”

    叶忘营指尖微动,感受着少女掌心的温热。

    愿望。

    他道:“我希望你走。”

    能够实现愿望的仙人,自叶竟带他从叶家出逃时,他就再也不信了。

    皮肉之苦若能抚慰心灵,他也甘之如饴受之。

    他唯一不希望的,就是在这种情况遇见别人,这会把他尚未结痂的伤口血淋淋的扒开,让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是吗?”江月照似乎又笑了一下。

    “可是我已经把手松开了,是你不让我走的。”

    叶忘营视线往下,发现江月照的手不知何时置于他手之下,小巧纤细的手,刚刚开始练剑,连茧子都没起,自然平摊展开,他的血顺着其掌心纹路缓缓向下。

    江月照没有再强硬握着他的手,反而是他自己的手紧紧扣住,抓得紧了,伤口贴在细嫩的皮肤上,连疼痛都忘记感受。

    叶忘营松开手,两手相贴处有血液黏合,竟然生出留恋。

    他道:“现在你可以走了。”

    江月照在他手抽离的那一刻又狠狠抓住他的手,攻势逆转,他手在下。

    江月照还是笑:“晚了,我现在打算把这破锁打开,带你出去,若那刀疤脸问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

    当然,很可能那刀疤脸还没发现叶忘营已经出逃,记忆幻境就结束了。

    明苦仙尊给的桃木剑对上没有灵力的凡锁,格外好用。

    江月照一剑破之。

    阳光洒进昏暗的木屋,太过刺眼,叶忘营一时难以适应,下意识眯起眼睛,他用手挡住双眼,指缝中的血落在眼下。

    少时的他尚未养成那种泰山压顶不形于色的气质,加之本就昳丽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分外茫然与柔软。

    铜锁咕噜噜滚到他脚下,又被江月照一脚踢开。

    少女长相要比同龄人更小一些,圆钝的杏眸弯起,颊边还有一些脸贴地而沾染的灰尘。

    江月照重新把桃木剑背到身后。

    她向叶忘营伸出手来:“怎么样,我还是有点厉害的吧。”

    叶忘营回过神来,偏过眼不去看她,声音闷闷的:“我不是叫你走吗?”

    江月照才不管心口不一的叶忘营在说什么。

    她眉头一皱,看到叶忘营身上几乎成了红色的白衣。

    那刀疤脸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穿着衣服,江月照并不知道叶忘营究竟伤哪了,可血迹已经逶迤在他脚下成畦。

    江月照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储物袋。

    还好她刚刚去找明苦仙尊的路上买了些伤药,不然叶忘营可怎么熬过去啊。

    可惜这时候的江月照没多少积蓄,她买不起什么贵的,只能挑些性价比高的一股脑买下来。

    江月照掏出其中品质最好的金疮药。

    问叶忘营:“你是想自己上药,还是我帮你?算了,还是我来吧,你从来不把自己身上的伤当回事。”

    否则也不会邪气入识海,需要江月照进来帮他祛除邪气了。

    手是叶忘营唯一裸露在外的部位,江月照索性就从这里开始。

    药粉一点一点倒在手上,带来刺痛感。

    江月照提醒皱着眉提醒他不要乱动。

    阳光打在少女的脸上,她纤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上下翻飞。

    好半晌,叶忘营垂下眸,看向自己已经被包扎的差不多的手,有些不满:“怎么这药品阶如此之低。”

    江月照轻嗤:“你有钱,你被刀疤脸勒索关进小黑屋。”

    叶忘营没理江月照说的话。

    默默又还没被包扎的手掐诀,很快,一个四阶伤药就出现在他手上。

    虽然对世家大族或者元婴长老来说四阶丹药刚刚入门,可对他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小弟子来说,可就珍贵了。

    江月照纳闷不解:“那刀疤脸这样对你,居然也没把你储物袋拿去,你也是,有那么好的药,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给自己疗伤?”

    叶忘营垂眸道:“舍不得。”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皮肉之伤,就算不管,也会慢慢愈合,现在他流的血可就比刚刚少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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