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四个年轻人坐定，陆大人扫视一眼，目光在杜丽娘脸上略略停留，决定直言相告：
“杜氏，这里有一封府上的家书，我不好做主，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杜丽娘听说是家书，心里急切，手都在抖。
陆翠微轻轻握握丽娘的手，安抚她。
丽娘定定心神，展信，凝眉。
不一会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滚落下来。
韩子才心下一惊：不好，定是杜老爷病危的事。
柳梦梅也猜到了。
只有翠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丽娘哽咽不能言语，忙接过信。
“父亲！姐姐家里出事了，还请父亲出手相助！”
翠微放下信纸，跪拜在陆大人膝下。
杜丽娘见了，也连忙跪拜。
丽娘是年轻女子，陆大人不好出手搀扶，忙让女儿扶起来。
待她们重新落座，陆大人已经有了主意：“既然如此，我这就安排车马人手，明日便送杜氏进京。”
杜丽娘正要拜谢，陆大人制止了：“不忙。车马人手容易，只是路程遥远，府衙差役或者是本地人，或者是从岭南跟随我赴任在此，都未到过京中，须得一个可靠男子带路。”
“陆老爷，柳某愿意一同北上进京。”柳梦梅急忙自荐，“柳某从汴京回来这里，正是要向杜小姐报信，且此处到京城的路，我已经走了个来回，沿途风物人情最熟悉不过，还请陆老爷放心。”
“姑父，我也去！”韩子才想都没想，冲口而出。
陆大人皱眉：“你去做什么？”
“我……我去长长见识！都说东京汴梁是当今世上第一繁华地，反正考科举也要去，不如早去熟悉熟悉考场。”
陆大人不悦，却也不愿与个小辈计较。
再说，自己本来就答应了他父亲，他要赶考，顺路带他一段。
罢了，罢了。
陆大人正要答应，女儿依偎过来：
“父亲！京城繁华，女儿也要去看看！有韩表哥在，父亲想必是放心的！”
“胡闹！不许去！”
陆大人拿出杜母寄来的金钗，推向丽娘。
“孩子，这是你母亲给你的路费，你留着做个念想，不可变卖。令尊为朝廷打仗负伤，为国尽忠是公事，我送他女儿尽孝，也是应该，这个费用就由我来承担。”
话说得如此公道，丽娘知道他一片公心，便不推辞。
她收下金钗，转手便戴在翠微头上。
大家一愣。
杜丽娘道：“丽娘此次还魂、洗冤，全依靠各位出手帮助，感激不尽，却无以为报，接下来的事，不愿再给大家添太多负担。”
“陆大人，从今往后，丽娘不仅是杜家女儿，也是陆家女儿，您有用着翠微姐姐之处，还请念着我这半个女儿，也让我尽些孝心。”
“好，好，好孩子。”
陆大人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又多出半个，心里一欢喜，声音便哽咽了几分。
“翠微姐姐，你我今后便是亲姊妹一般，这支金钗是丽娘心意，不要推辞。”
“好。”翠微心里无限欢喜。
“柳家书生，我父亲的事，劳您费心了，待到了京城，我请母亲为您安排住处，直到您高中为止，费用由我杜家承担，以还您当日助我还魂之恩。”
“这……”
柳梦梅心里不是滋味，他对考状元是志在必得，费用方面，只要不是考个十年八年，自己还出得起。
现在，丽娘算得这样清楚，不想对自己有拖欠，只怕这快到手的娘子要跑了……
韩子才却心下大喜：丽娘跟他们都算的清清楚楚，唯独不和我算，她是把我当自己人呢！
杜丽娘起身，朝大家掰了三拜，再次感谢。
陆大人示意女儿扶丽娘坐下。
翠微安置好丽娘，又偎依着陆大人：“父亲……您就让女儿也进京嘛！凭什么，一个屋子里五个人，除了父亲您要在这里做官，走不开，其他三个人都可以进京，只有女儿不可以……”
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委屈。
陆大人虽说不忍心女儿失望，仍坚持着：“咱们陆家在京中无亲无故，诸事不熟悉，你去了依靠谁呢？”
翠微头向丽娘一歪：“杜家姐姐是我们陆家的半个女儿，那我自然也是杜家半个女儿。杜老爷在汴京当大官的，没道理让我这半个女儿流落京城呀——”
陆大人哑然。
翠微见有戏，更加黏过去：“父亲，父亲，今日您也去了花园，想必也看到了，偌大的南安郡，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也没几个人配得上您宝贝女儿，还不如去京城走走。京城人才渊薮，万一……对吧？”
陆大人被说动了。
女儿的话不无道理。
今日在花园，他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确实心里不悦，若女儿能入京，住在杜府，交接往来的人，总好过这里。
只是这样一来，也太麻烦杜家了……
杜丽娘见陆大人沉吟不语，猜到了几分：“陆伯父，您若肯让翠微姐姐和我一起进京，别的便不需要担心。我父母膝下孤单，只我一个女儿，若能再有一个女儿，只怕再高兴不过了。”
陆大人终于点头了。
“也好。”
翠微立刻抛开父亲，拥着丽娘，“亲姐姐、好姐姐”，亲昵个没完，头上的金钗不住摇晃，闪得人眼花缭乱。
“没规矩！”
陆大人一笑，屋子里气氛顿时欢悦起来。
灯火初上。
府衙花厅，仆人们撤去杯盘碗盏，换上茶水。
杜丽娘和陆翠微用浓茶漱口完毕，正准备回房收拾东西，却见韩子才带了个人走进来。
说人并不准确，因为来者是花神。
此刻，花神鬓发散乱，神色慌张，平日活泼张扬的劲儿早不知哪儿去了。
“梅花仙子，不好了。”
花神眼睛望着杜丽娘，眼神却总也对不上，像被抽空了精魂一般。
“出了什么事？花神姐姐快坐下。”
丽娘和翠微扶花神坐好，花神愣怔了半晌，哇地一声哭出来。
哭了好半天，才抽噎着，能说出来完整的话。
听了她的述说，在场的所有人都忘了呼吸：
东胜神洲，百花大仙麾下的仙子仙女们，偶然得知梅花仙子的事，为了替她讨一个公道，全都下凡了……
若是普通下凡还好说，回去认个错，领个罚，还能继续当百花仙。
可这些痴儿痴女，为了证明凡间的情劫难渡、为了证明太白金星乱写梅柳姻缘不对，竟然赌上各自的仙力，纷纷落入凡间历劫。
如今时辰已到，她们阳寿已尽，被困在阴阳相交之界：
人，活不成，仙，回不去，鬼，地不收……
全成了孤魂野鬼。
“堕落。全都堕落了。”
花神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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