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之许把外套给脱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领口已经垮掉的黑色短袖。
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脱去外面的外套。
起码,他不用穿着这个短袖上台。
班里一阵哄笑,靳之许知道那不是笑他的,但是他还是忍不住低头,低进尘埃,他的自尊把他压弯了腰。
顾然盯着那个男孩上台,后者拢了拢垮掉的领口,在他的动作下,清晰的锁骨在白皙的皮肤下更加骨感。
——是那个男生。
——那个在拉面馆的男生。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顾然来说这种光鲜靓丽的时刻,在他看来却表现得那么自卑。
班上没多少人看他,都自顾自忙着自己的事情。
靳之许上台,从老师手里接过黑笔,笔是很普通的款式。
但是在他的手里颤颤巍巍,因为他在发抖。
男孩没有抬头,写字的沙沙声被班级里聒噪的讨论声掩盖。
仿佛是一根刺,直直的扎进靳之许的心。
窒息的痛。
他成年后总是用这一天来警告自己不要懈怠,要做得更好更好。
这一天,他的自尊仿佛是被研磨的大豆,细细碎碎的粉末,扬在空中被人们剖析、剖析再剖析,毫无人格可言。
“王老师,咱们的这个政策是不是必须要符合家庭里没有主要劳动力的的条件。”
有人问。
王严涛在指导靳之许填表格签名,神色敷衍地回答道:“对的,按道理来说家里没有劳动力是必要条件。”
随后回过神又补充道:“是那个每月四百块钱的补助要符合这个条件。”
“那万一他家里有主要劳动力呢?”
班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因为这无意的一句话停下了自己手里忙的东西。
静悄悄的,很诡异。
每个人都在站在上帝的角度评判靳之许的做法。
王严涛此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连忙阻止靳之许停止表格的填写和签名。
对于王严涛来说,这个补助政策本来就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对自己来说无关痛痒。但是最近市里面有优秀教师的评选,他的工作不能出现一丝差错。
哪怕是这微不足道的四百块钱。
外面的蝉鸣依旧聒噪,地球仍然在自转,只有靳之许因为这句无意的话跌入黑暗,烟花破碎,在他的眼里炸裂出死在摇篮里的希望。
“老师,老师,我们家的确没有劳动力。”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随着风扇的转动湮灭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
“什么啊?这个时候还在装穷?”
“我记得刚开学的时候,他就问他的爸爸要钱。”
“两人就在学校对面的深南拉面馆吵架。”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吵架,有没有一点良心啊?”
一道男声越来越尖锐,如同坐在村口八卦的大嘴巴一样。
班级里的哄笑声一阵又一阵,每个人都如看客般望着讲台上的靳之许。
风扇在那一刻突然停止转动。
热风戛然而止。
靳之许涨红了脸,张张合合的嘴巴想为自己辩解。
可没人听他的。
顾然盯着靳之许,往角落里瞥了眼那个为首的男生,没有说话。
顾然想开口替男生解释,但他现在成为了班级里的焦点,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会把男生架上审问台,经过大众一遍遍的审视。
无力辩解、无能为力。
王严涛从靳之许的手里抽出那张表,很用力。可是后者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紧紧地攥着,不愿放手,直到,那张表被撕烂了一个角。
男孩手上的青筋愈发明显,随着动作幅度的增大,松垮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的皮肤。
老师的声音有些安慰的语气在,但又流露出了一些无奈。
“靳之许,你的其他补助资格不会取消,但是这个四百块钱的生活费还得我们几个老师商量一下再决定是否申请并发放。”
窗外吹来热风,却吹不散他耳廓的绯红。
眼里的光没了,随着早已破碎的自尊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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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书的老同学在深南高中任教,他多次宴请老同学并恳请老同学多给顾然开些小灶。
于是,顾然成为了高一8班的语文课代表。
深南高中总共有三栋教学楼,一个年级一栋。
三栋教学楼和另外一栋办公楼相连,在两者之间加了一段连廊方便学生下课找老师喝茶。
顾然得了语文老师的命令,下课后就到办公室找她要班级名单。
高一8班在2楼,而语文组办公室在4楼。
很长的一段连廊,顾然经过班主任办公室门口时,隐隐约约看到班主任办公室门前有个男生直愣愣地站在那,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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