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尧立在原地,漂亮的眼眸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好整以暇做了个请的姿势。

    面上不显迟滞,谢惊枝没有犹豫地便走到舒毓榻前。

    垂眸望见舒毓一张脸面色灰白,谢惊枝抿了抿唇,清晰感知到身后那道始终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她还记得在碎琼阁内谢尧的话。

    那时候她初见到木棺内成为人傀之蛊的舒毓,还是因着谢尧出声的提醒,这才让她有了对蛊虫操纵的人傀并非真正死去的猜测。

    再次见到那一路蜿蜒至耳后的诡谲红线,谢惊枝虽然不清楚在碎琼阁内谢尧让她仔细看的东西是不是与此有关,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谢尧应该早便知晓人傀并非是真正死去。

    上一世她在几年后见到舒毓,若当时的舒毓已经被蛊虫控制过,那便足以说明人傀是可以逆转的。

    她十分清楚谢尧刻意支开其他人的目的,前几次查案让谢尧察觉到她身上不寻常的地方,今日这一出无非是为了试探。

    半晌没有动作,谢惊枝心下一阵打鼓。

    迄今为止,她仅仅止于借接触尸体来重见案发之景而已。

    至于方才说得那般笃定说,除开了然谢尧的目的,她也是真的无法放任舒毓不管。

    她存了一丝侥幸去赌,人傀相当于活死人,介于非生非死之间的状态,她应该依旧能看到些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谢惊枝缓缓抬手,轻触上舒毓冰凉的皮肤。

    ……

    “那个司业伪造的另一封信到底在哪儿?”

    嘶哑的仿佛滚过沙砾的声线异常刺耳,谢惊枝强忍着不适眯了眯眼,四周却依旧如同天光乍亮,模糊得让人瞧不真切。

    唯一能清晰见到的人是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舒毓,谢惊枝靠近了些,没有寻见那道诡异的红线,不由松了口气。

    只见舒毓神情恍惚,却始终没有回应立在自己跟前人的问题。那人自袖中拿出一个铃铛,伴随着铃铛摇晃发出的声音,原本气若游丝的舒毓动作停顿了一瞬,神色肉眼可见的痛苦起来。

    像是在与什么做着对抗似的,舒毓浑身颤抖着断断续续地开口:“我、我不知道。”

    “不知好歹!”

    那人显然被激怒,原本嘶哑的声音愈发尖锐。即使辨不清晰面相,谢惊枝也能想象到他脸上是何种扭曲狰狞的表情。

    见舒毓始终不配合,那人冷哼一声,半蹲下身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登时顺着手掌蜿蜒而下。

    一时不理解这人突如其来行为的意义,谢惊枝蹙了蹙眉,顺着视线往下,未防见到陡然出现在舒毓手背上的那抹红色,心脏猛地一跳。

    一道与现实中如出一辙的红线悄然蔓延开来,那人似乎笑了笑,随之用匕首顺着红线在舒毓手背上划开道伤口,未几,一只蛊虫竟顺着那道伤口爬了出来。

    那蛊虫像是有意识一般,自觉寻到滴落成片的血迹吸食起来。一滩血水转瞬消失不见,蛊虫餍足,慢吞吞回到了舒毓的体内。

    寒意霎时窜上脊骨,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谢惊枝一时只觉得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随着蛊虫回到体内,舒毓的眼神逐渐空洞,再不似方才那般剧烈挣扎。

    那人又问了一遍:“剩下的那封信在哪里?”

    舒毓安静片刻,缓缓道:“我去晚了,有人带着信提前离开了。”

    “什么人?”

    “不清楚。”

    那人低骂了一声,手中摇晃动作快得只剩一道残影,清脆的铃铛声绕梁:“除了宁家伪造江家通敌的信件,你还查到什么?”

    仿若是沉寂的天幕中凭空炸开一道惊雷,谢惊枝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眼前景象消散之际,耳侧传来舒毓未说完的半句话。

    “长定殿塌,用来替换的劣质木材剩下一批,宁安琮……”

    ……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除了舒毓以外的所有景象都看不清楚的缘故,那阵天旋地转的晕眩感迟迟未散,谢惊枝扶上榻侧的立柱,连着干咳了数声。

    眼前蓦地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谢惊枝本能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这才勉强止住接连不断的咳嗽声。

    脑中景象变幻交杂,一时思绪纷乱。

    宁安琮用来替换的劣质木材还有一批,她未听舒毓说完的剩下半句话又是什么?

    “妉妉看到什么了?”谢尧笑得温柔,言语间没有逼问的意思,只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好奇。

    “我能看到舒毓在被彻底控制前的景象。”

    垂眸掩饰过眼底复杂的情绪,谢惊枝缓声道:“长定殿替换的木材还剩一批,宁安琮应是另作处置了。”

    说话时谢惊枝注意着谢尧的神情,青年全程只安静望着自己,面上连一丝惊讶也无。

    “我看到舒毓在被蛊虫彻底控制前的景象,但很模糊,看不清具体是何人所为。”谢惊枝坦言,“如果是死人,那么我应该能看到清晰的景象才是,所以舒毓应该还有救。”

    她心知谢尧多半早就查到了那批多余木材的存在,自己这番话无疑是应付了今日他的试探,也能让舒毓继续得到救治。

    至于江家通敌叛国与宁家的关系,谢惊枝下意识隐瞒了这部分信息。

    若真是有人替宁家伪造了信件,那么十九年前江家叛国便是子虚乌有的事。

    陷害江家,擅长模仿字迹还是国子司业,谢惊枝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符合这一切条件的人,她知道的,仅有那一位而已。

    出于个人目的也好,私心也罢,谢惊枝只来得及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一旦她说出陈儒言的名字,眼前这个眉眼都带着笑意的人再如何会伪装,表情大概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平和。

    “三皇兄如今可以相信我了吗?”

    两人合作,她手上的筹码足够吸引人,虽然已经没什么必要,谢惊枝还是轻声问了一句。

    “我一直都很相信妉妉。”

    一句话谢尧说的极其自然,谢惊枝不免一怔,随即又有些哑然。她自然不可能将这句话当真,转移注意力般地提及另一个话题。

    “三皇兄一开始便知晓南疆的傀儡之术可以被逆转?”谢惊枝开口询问,言语间却没有一丝疑问之意,谢尧在碎琼阁时便有心提醒她,想来早对傀儡蛊的特性有所了解。

    “这道红线称作傀儡线,蛊虫将人彻底控制后,傀儡线便会出现。”谢尧抬手朝舒毓的耳侧指了指,也未多做隐瞒,“傀儡线在,意味着人傀还可以为人掌控,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说着谢尧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毕竟身为傀儡,失去主人的控制,被主人丢弃,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傀儡线是傀儡被控制的象征,亦是傀儡还活着的象征。

    傀儡线消失,人傀得到自由,也意味着真正死去。

    听懂谢尧的言下之意,谢惊枝心底被这蛊虫的设计弄得一阵恶寒,不适的同时也恍然过来,难怪谢尧一开始便会让自己仔细傀儡线。

    人既然还算活着,那便还有得救。谢惊枝之前依凭自己见到的模糊景象只是猜测,如今得到确切答案,暗自松了口气,另一个疑惑却跟着浮上心头。

    秦觉师承秦符叙,医术造诣远在常人之上。谢尧对南疆蛊虫了如指掌,按道理秦觉不会不清楚才对,可方才秦觉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舒毓已经没救了。

    “秦侍卫真的师承秦老医圣吗?”谢惊枝小声嘀咕了句,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秦觉离开时对她的态度有些微妙。

    闻言谢尧原本散漫的眸色稍沉,语气却仍是一派温和,甚至抬头摸了摸谢惊枝的头,轻笑着哄了句:“他学艺不精。”

    知道谢尧多半是在开玩笑,谢惊枝也没过多在意,说到底秦觉对她态度如何都无关紧要,只是若秦觉当真束手无策,那这世上唯一可以医治舒毓的大概只有秦符叙了。

    想到秦符叙自数年前便不见踪迹,谢惊枝稍稍正色:“三皇兄说过会帮我拿到能定罪宁安琮的证据,如今应该只能算拿到了一半。”

    一番话被拿捏得巧妙,毕竟舒毓不醒,那批木材的最终去向也无从知晓,届时对宁安琮的一切指控都是口说无凭。

    试探之意再明显不过,谢尧风波不动,尽数接下:“我对妉妉,自会信守承诺。”

    -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谢惊枝走回自己的别院时,酉时已至,天色却并未全然黯下,长空染上夕阳余晖,残霞熔金,是接近冬日里难得的温柔。

    在廊庑下驻足片刻,谢惊枝算了算时日,在碎琼阁内折腾一日,自己昏睡了一日,到现在将近三日过去,今夜也要在松云居住下。

    如今她的年纪到底还未过及笄,不像谢尧和两个皇兄一样可以自由进出宫。

    平日自己易容溜出宫一般都不会超过一日,虽说云霜是个机灵的,向来会替自己遮掩,但未料到这次会耽误这么久,谢惊枝难免觉得有些头疼,只能打算明日早些出发回宫。

    推开门时察觉陌生的气息,谢惊枝脚下动作一顿,看清等在屋内的人,不由挑了挑眉,诧异道:“秦侍卫?”

    秦觉没有回应谢惊枝,沉默朝她的方向走近。

    立在原地未动,谢惊枝面色如常,任由秦觉接近自己,只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两人距离只剩半步,锋锐的出鞘声响,眼前紧接着闪过一道寒芒,谢惊枝再没犹豫,匕首顷刻间刺了过去。

    匕首要抵上秦觉腰间的一瞬,谢惊枝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住,整个人被拽得往旁边一侧。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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