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便见到立在大理寺门前的卫胥,谢惊枝走近了,扬了扬手中的牛皮纸包,眼眸微弯:“卫大人,吃蒸饼吗?”

    半晌未听见卫胥接话,谢惊枝也不尴尬,自然将手收了回来,略带惋惜地看了眼尚还透着温热的纸包。

    自今晨出宫后她便没再吃过东西,正午时在茶铺也只浅浅饮了盏茶,这会儿早饿了。在来大理寺的路上经过小食摊,她买了几张新鲜出锅的蒸饼,却又没吃完,想着不能浪费便一路拎了过来。

    注意到卫胥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谢惊枝若无其事摸了摸自己用来遮面的纱布:“脸不小心蹭破了皮,就拿东西来遮一遮。”

    卫胥依旧没说话,只是偏头将视线错开。

    望见卫胥眼底闪烁着的微妙的复杂,谢惊枝疑惑眨了眨眼。

    这突如其来的别扭是怎么回事?卫胥莫不是吃错药了不成。

    等了一会儿,秦觉驾着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

    不多时,谢尧自马车上走下来,目光定在谢惊枝身上,静了一瞬,唇角很快勾起一抹笑意:“沉先生的打扮倒是别具一格。”

    闻言谢惊枝低头扫了自己的穿着一眼,瞬间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卫胥瞧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奇怪。

    为了掩人耳目,她来的路上便换回了男装,但想到今早易容后她脸上的痕迹已然没有了,索性继续用面纱遮着。

    但女儿家用的面纱搭上一身男装,难免有些不伦不类了。

    侧目看了眼卫胥,果不其然,他面上的表情更奇怪了。

    无奈地暗叹口气,谢惊枝觉得自己如今在卫胥眼中的形象恐怕已是一个极在乎皮相的小白脸了。

    回眸对上谢尧一脸真挚的笑意,谢惊枝面无表情地想。

    哦,也许还是一个有断袖癖好的小白脸。

    马车上传来动静,谢惊枝收了思绪,朝谢尧身后望去。只见一健壮的中年男子被秦觉押了下来,年龄看着四十上下,面目锋利,眉骨上一道贯穿疤痕十分醒目。

    一眼认出来人是何观,谢惊枝淡淡挑了挑眉,看来谢尧那边进行的相当顺利。

    想起那张被伪造的抓捕文书,谢惊枝本想跟卫胥解释一下眼前的状况,谁想卫胥神色淡淡,挥手让官侍将何观押下去。

    不自觉蹙了蹙眉,谢惊枝心头涌起异样。

    要说他与谢尧早见过何观的脸了,一脸平静倒也正常。但卫胥一来并不知晓何观是谁,二来大理寺羁押犯人有既定的程序,谢尧早先一步将徐越则抓进了大理寺,卫胥应当已然知晓他们擅自伪造抓捕文书调令捕役的事了,无论如何也不该这般淡定。

    “若无直接证据,未经旨意便擅自捉拿朝廷命官,是重罪。”卫胥平静望着谢尧,眼神冷漠。

    薄薄的眼皮轻掀,谢尧眼底的神色颇深,面上却依旧挂着吟吟笑意。

    “我还以为,卫大人恰好支走侍卫将人放进书房,又恰好让人看见房中暗格,是因为信任我们有所把握,才故意为之。”

    闻言谢惊枝心下一震,诧异望向身侧的卫胥。只见其面无表情的脸上无一丝波动,算是默认了谢尧的话。

    原来如此。

    难怪他们能那般畅通无阻的进入卫胥的书房,找到公章也毫无阻碍。

    “卫大人为何这样做?”谢惊枝皱着眉问道,心头隐约闪过一个答案,但一时之间又不敢置信。

    淡淡与谢惊枝对视一眼,卫胥向四周环视一圈,略略停顿一瞬,道了句:“先进去再说。”

    谢惊枝落在最后,步子稍稍放缓,回头向大理寺外看了一眼。

    街道上依旧热闹,人来人往,不时便有孩童追逐笑闹的声音。与之相比,落座其中的大理寺倒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被隔绝在外一般,稍显冷清。

    一路穿过廊道,谢惊枝望了眼闲庭漫步一般的谢尧,又看了看手中拎了半天的牛皮纸包。

    若是她记得不错,谢尧自午时在茶铺与她见面后,也在没吃过东西了。

    犹豫半刻,谢惊枝快步上前,拉了拉谢尧的衣袖。

    步伐稍顿,谢尧垂眸先看了眼被谢惊枝攥在手里的衣袖,视线才缓缓上移,眉梢微微挑。

    对上谢尧眼底丝毫不掩的揶揄笑意,谢惊枝蓦地回想起之前数回她扯住他衣袖的场景,耳根一烫,讪讪将手放开。

    见谢尧没别的什么反应,谢惊枝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牛皮纸包递了过去。

    伸手接过,谢尧感知到牛皮纸下散着温热的暖意,难得眉眼怔忪。

    “你……”

    眼见着谢尧要出声,谢惊枝瞪大双眸,连忙将食指竖于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瞥了眼依旧在前方走着的卫胥,谢惊枝等了一会儿,确定了卫胥未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一颗心落回原地。

    现下卫胥看她和谢尧的眼神已经足够微妙了,再瞧见她给谢尧递吃食,指不定还要怎么多想。

    断不断袖的她倒是无所谓,但偏偏对象是谢尧。

    要是哪天卫胥一个眼神没藏好,抑或是什么时候喝多了逢人口无遮拦,等谣言传到谢尧面前,连带着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本想以口型传话,谢惊枝方张开嘴,才想起自己面上遮了个面纱。想了一下,顿住脚步。

    谢尧手中还拿着牛皮纸包,看了她的动作也跟着一并停下。

    抬眸望了眼尚在怔愣的谢尧,谢惊枝略一思考,索性直接拉过谢尧的手腕,在掌心上快速写了几个字。

    请你吃。

    写罢侧目瞟了眼已经和他们拉开一段距离的卫胥,又添了几个字。

    先藏好。

    害怕谢尧没看出自己写的内容,谢惊枝抬头确认,却乍然对上谢尧冷漠的眼神。

    下意识松开还握着的手腕,谢惊枝怔在原地。

    她其实并不熟悉谢尧,只是不巧见识过他的真面目。

    疯狂又嗜血。

    以玩弄人心为乐,甚至将折磨人慢慢死去当作一种乐趣。

    谢尧不在乎性命,可她偏偏异常惜命。

    对谢惊枝来说,好好活下去是唯一的目的。阻碍她达成这个目的的,宁家首当其冲,所以她愿意放下尊严讨好谢尧。

    其次便是谢尧本身,她见过谢尧想要杀人的眼神,所以每当她感到威胁时,便会不择手段地规避化解。

    对谢尧观察,下意识地揣测,几乎成了她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但她从没见过谢尧现在的眼神。

    冷漠、憎恨、厌恶。

    却不是对她的。

    僵硬地立在原地,谢惊枝一时有些无措。

    “怎么不走了?”

    倏然回过神来,谢惊枝转头看向折返回来的卫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一旁的谢尧率先开口:“卫大人步程太快了些,沉先生前日方在鞠狱中伤了脚,走不快。”

    对上卫胥探究的眼神,谢惊枝收敛了心神,淡笑着道:“卫大人见谅,是我暂时想歇歇脚,这才没跟上来。”

    卫胥微颔了颔首,未再多说什么,转身时已放慢了步伐。

    抬步之时,谢惊枝稍稍望了眼身侧的谢尧。

    原本拿在手上的牛皮纸包在方才卫胥折返之际便被以袖掩住,谢尧面上已然恢复了温和的神情,仿佛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不自觉握紧手心,谢惊枝微抿了抿唇,将心底莫名的情绪拂去。

    -

    “明日陈司业一案的公开堂审,宁家会派人前来。”卫胥整理着桌案上尚乱的公文,淡淡开口。

    意料之中的结果。

    面上无丝毫讶异,谢惊枝只点了点头当作回应。

    “沉先生并未听懂我的意思。”话是对着谢惊枝说的,卫胥却意味深长地望了眼好整以暇坐在一侧的谢尧,“今夜大理寺强留徐侍郎一晚已是极限,明日若沉先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定罪,只怕还要落得个扰乱司法的罪名。”

    对卫胥的一番话不置可否,谢惊枝眸中始终含着笑意:“卫大人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直直看向卫胥,谢惊枝声音稍沉:“卫大人为何这样做?”

    两人就这样不避不让地对视着,良久,卫胥轻叹般道:“对明日来听审的每个人来说,真相并不重要。”

    骤然听见卫胥接下来的一段话,谢惊枝心底一颤。

    像是自嘲一般,卫胥一张脸上难得浮现出其他的表情,嘴角牵起一抹苦笑。

    “但大理寺存在的初衷,便是寻得真相。”

    言罢卫胥停顿半刻,张了张嘴似是还要再说什么,无言片刻,到底是收了声。

    但谢惊枝心下明了,卫胥未说尽的话是什么。

    寻得真相这四字一出,余下的缄默便已经不言而喻了。

    与辨言堂的约定,无人看管的尸身,刻意出现的公章。

    大理寺身在风口浪尖,卫胥处处掣肘,这已经是转圜过后的结果了。

    “卫大人放心便是。”谢惊枝摆了摆手,像是要挥去屋内的沉闷一般,“我这人惜命,是不会轻易让自己被定罪的。”

    “而且,还有人替我们托底。”笑眯眯地看向神色略显寡淡的谢尧,谢惊枝意有所指道:“对吧,殿下。”

    毕竟关乎性命,谢尧亲口说有办法给徐越则定罪这事她是不得不惦记。

    自走廊过后,目光再度对上,谢惊枝纵使面上带笑,心底也不免忐忑,谢尧却已是一派自然。

    静静对视半晌后,谢尧像是妥协了一般,神色染上无奈,温润的语调似漫过清澈的山泉,不经意带了令人安心的意味。

    “给你托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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